第四十七章 立后大典(五)
“皇上,奴才刚才给太后娘娘送的东西都被退回来了,梵姑姑,太后娘娘累了,在休息,不让人扰。”杜总管心惊胆战地看着赵璋,这母子俩这回怕是要产生隔阂了,他在宫里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太后如此冷待过皇上。
赵璋倒是没什么,只让杜富成晚上继续送些东西过去,他自己也去过一回,同样没见着人,只好等明天见着人了才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赵璋提醒他:“沈大人留宿宫里的事情让底下的人都闭上嘴,朕不管是谁传出去的,一旦入了母后的耳朵,让他们洗干净脖子等着。”他身边伺候的人是有数的,且都是他认为的心腹,如果这样还能让消息泄露出去,他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能力了。
杜总管双腿一抖,弯下腰:“老奴一定会好好告诫他们的。”
没一会儿,魏锦容派了名太监来请赵璋过去一趟,本就是两人约好的,赵璋便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到了凤禧宫。
魏锦容虽然还未正式册封,但已经先搬进了皇后居住的凤禧宫,她刚回来,但这宫殿却仅仅有条,丝毫不见忙乱。
赵璋会选中魏锦容也并非只是因为她的心态,更多的是看重她的能力,一个在后宫三年看似不争不抢,却能同时得到太后和太皇太后认可的女人,手腕心机都不缺,正好他也想需要有个能干的女人替他管理后宫,总是劳烦太后不是长久之计。
“皇上来了,臣妾恭迎皇上。”魏锦容自在江南长大,身段婀娜,笑起来轻轻柔柔,如春风拂面,一口吴侬暖语听着都能让人酥到骨子里。
能被送进宫,魏锦容的容貌自然不差,甚至比长安第一美人柳嬿婉也不差多少,且她文采出众,年少时在江南也是有名的一大才女。
正常来,这样的女人无论进了谁家都会备受宠爱的,可惜她遇到了赵璋,一个心有所属的又意志坚定的男人,注定这辈子只能独守空闺。
“平身吧,你刚回宫,有什么事情可以等明日再做。”
“多谢皇上体恤,这凤禧宫都布置的差不多了,臣妾也没做什么。”魏锦容让大宫女奉上热茶,然后就让他们退出门外。
下人们并不知道帝后之间的交易,只当他们感情和睦,皇上来了,自然也就不留下碍眼了。
“坐吧。”赵璋指着对面的椅子。
魏锦容经过上次和赵璋深聊过,对他的态度也真诚了许多,得知他是因为心中所爱才不亲近后宫,她甚至暗暗赞了一句:好男人!虽然这个好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但她欣赏这样专情的男人。
她的贴身嬷嬷建议她,让她跟皇上要个孩子,毕竟皇上不能无子嗣,但魏锦容觉得现在并不是好时机,皇上与那位感情正浓的时候,她插一脚不就妥妥的恶毒女人吗?
将来如果那二人散了,自己不定还有机会,现在还是安分守己最重要。
她将这段时间外出的事情娓娓道来,重点了太后见了谁,做了哪些事。
“太后是在半个月前得知蒲家出事的,也是臣妾管教不严,让一个细作装成了送菜的农户进了山庄,将一份书信送到了太后手中,事后那细作服毒自尽了,臣妾也没能查出他与谁交接的。”
赵璋点点头没什么,那么大的消息想瞒死了是不太可能的,能拖延到半个月前已经不容易了。
“太后因为此事大怒,还发作了臣妾,臣妾是您派去监视她老人家的,还了些难听的话,臣妾也与她解释过了,蒲家罪恶滔天,百人告御状,证据确凿,皇上不得不办,太后虽然愤怒但也明事理,只您不该瞒着她。”
道理确实是这样,作为亲生母亲,得知被儿子欺瞒真相,还故意将她送到外地,这是严重的不信任危机,这才是太后恼怒的原因。
但赵璋不敢赌,如果太后留在宫里,一早就得知了消息,那蒲家绝对没这么轻易被抄家。
“这一路上可有意外发生?可还有陌生人见过太后?”
“据臣妾所知没有,但……”魏锦容咬了下嘴唇,不知道有些事情该不该,可对上皇上犀利的眼神,她不得不稳住心神:“临近长安时,也就是两天前的夜里,驿站的车马棚发生了走水,当时一名禁卫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子闪进了太后居住的厢房,可事后臣妾去探过,并未看到有陌生人,这件事也就没下文了,除此之外,一路上都相安无事。”
赵璋沉默了片刻,继而:“朕知道了,你做的很好,这后宫以后都由你做主,太皇太后先不,太后年纪也大了,不好再让她操劳,不过有些事情慢慢来,也得给她老人家一个适应期。”
魏锦容听明白了,皇上是怕太后一下子交出后宫的大权会不乐意,但中宫有了皇后,这后宫庶务归皇后管理是理所当然的,她再不甘愿也得交出管事权。
“臣妾知道的,不过太后娘娘许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恼了臣妾,未必愿意让臣妾当这个皇后。”魏锦容暗搓搓地起了报告。
赵璋瞥了她一眼,淡淡地:“皇后是朕选的,愿不愿意是朕的事情,你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多谢皇上看重,臣妾会尽力而为。”有了这句话,魏锦容像是吃了定心丸,笑得更真诚了,“还有件事,臣妾在宫中寂寞,不知可否召见柳妹妹来宫里住?”
“你是皇后,召见贵女命妇是你的权利,但住就不必了,免得传出不好听的传言。”
“是臣妾思虑不周。”魏锦容忙认错,能见面就好,以后无聊时也能有人陪,至于留不留宿无关紧要。
而且皇帝的也对,柳嬿婉很快就要嫁人了,无端端地住在宫里也不方便,何况她本来就是宫里出去的,凭白让人想入非非。
至于柳嬿婉要嫁的那位,魏锦容还没见过,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让皇上如此殚精竭虑为他考虑。
等皇帝离开,魏锦容立即招了一名管事公公交代道:“明日让柳县主递牌子,就本宫想她了,让她入宫来话。”
掌事公公是刚到她身边来伺候的,还不太了解皇后娘娘的性格,但只看那张温婉柔美的脸庞,他的声音也放低了两分,“是,奴才一会儿就去,娘娘要用晚膳了吗?御膳房的贾公公亲自过来了,问您喜欢什么菜式。”
魏锦容摸了摸头上的凤钗,笑着:“那赶紧让贾公公进来吧。”以前当昭仪的时候可没这样的待遇,全皇宫都知道她是江南人,可每回去御膳房送来的膳食都随意的很,能有一两道江南的点心就不错了。
何彦听到沈嘉这边有动静就立马过来了,门一开一关,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少爷,王县令刚才派人来过了,是准备了接风宴,请您过去用膳。”
“什么时辰了?”
“酉时过两刻了。”
“秦掌院过去了吗?”秦掌院安排在沈嘉隔壁的院子里,有动静也能听得到,何彦摇头:“下午那边就派人送东西过来了,但秦大人的随从他还在休息,这会儿还没听到开门的声音。”
“那我们过去瞧瞧。”他和秦掌院是一起来的,不好单独行动。
等他去隔壁敲门,还是那随从来开的门,看到沈嘉立即将门开,“沈大人来了,快请进。”
沈嘉没往卧室走,进到院子里问他:“掌院大人醒来了吗?”
“是的,大人在看书呢,那边刚才送账册来了,但大人没收,想必是等您一起接收,您稍等,我这就请大人出来。”
沈嘉等了没多久,就看到秦掌院披着厚厚的斗篷出来了,他行礼问安,对方也客气地和他问候几句,两人并肩走出去,很快就遇到了王县令家的下人,提着灯笼带他们去了餐厅。
雪越下越大,沈嘉把兜帽戴上,裹紧斗篷也还是觉得冷,根本无法想象再往北要怎么生活。
远远地看到灯光,沈嘉才觉得手脚有了些热度,走路也更快了,秦掌院与他并肩而行,因为风太大,两人路上也没敢开口话。
进了大厅,沈嘉看到一屋子等候的大官吏,尴尬地解释道:“实在抱歉,睡过头了,让各位大人久等了,沈某在此陪个不是。”
沈嘉身上穿着冰蓝色的夹棉长衫,外头罩着黑色斗篷,帽子外围是一圈纯白色的狐狸毛,从风雪中走进来,兜帽摘下来的时候全场都愣住了。
他们哪曾见过如此年轻如此俊美的钦差,虽是副使,但听已经是户部郎中了,且早听这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么一瞧,人家能得宠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晚不晚,我们也刚到,菜还未上呢,秦大人、沈大人请上座。”
秦掌院自然坐在主位上,沈嘉在他左边坐下,右边坐着王县令,酒菜也陆续端上来了,比中午那餐丰盛了许多。
秦掌院作为主使,便由他开了头,“此次北行,皇上命我与沈大人到各地看看,冬日大雪,百姓年年受灾,皇上心里极为痛心,正巧今年朝廷购买了不少赈灾粮,也陆续运到各县了,你们也不必太紧张,以前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我与沈大人只是看看账,你们若是有问题要反馈给朝廷,也可以与我们。”
大官员听到这番话便猜测钦差是来督促赈灾事宜的,这也是常事,但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赈灾这种事要做的多好不太可能,受灾百姓那么多,粮食却是有限的,怎么分,分多少都是不清楚的,但凡有个百姓饿死了,他都算办事不利,只盼着这二位大人能高抬贵手,别鸡蛋里挑骨头。
沈嘉没怎么话,秦掌院是老臣,比他更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既然他有心让人误会他们是来督查赈灾的,那自然更好。
而且他看得出来,大家虽然面上对他友善恭敬,但对他担任副使很不以为然,年轻面嫩,没有经验,得皇上宠信八成也是靠脸,能有多大能耐?
秦掌院只在开头喝了一杯酒,后来谁敬酒都不喝,理由是现成的:喝酒误事。沈嘉乐得轻松,出门在外喝醉了可就不好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顿饭吃的还算融洽,原本交代的账册也在饭后送到了秦掌院的房间,看来王县令并没有要临时做假账的心思,一般这样的情况,要么是账确实没问题,要么就是平时就已经把假账做好了。
秦掌院自己是不耐烦看这些的,他是很纯正的文官,底下的官员见钦差是他都松了口气,想必也料到他不太精通实务。
“这些你就在我房里看吧,让他们放松警惕也好,明日我会亲自问话,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告知我,虽然这次本官担任了正使,但具体该怎么办还是听你的。”秦掌院对沈嘉恨客气,两人曾经共事过,算得上熟悉,因此相处起来也比较随意。
沈嘉也没客气,有个人在上面替他兜着,他办事也会方便许多,毕竟大家不会太在意他这个面嫩的副使。
沈嘉下午睡了一个好觉,晚上劲头十足,一点也不困,于是连夜将近三年粮食的出入账看完了,还汇总了三张表。
第二天给秦掌院看的时候,他也感叹道:“之前在朝上听你这表格有多简便还有些存疑,见到这三张表我才算明白,是我见识浅薄了,连我这不通账务的看得懂,而且一看就能发现问题,如果各地都上报这样的表格,确实会让大家省事许多。”
沈嘉笑着:“虽账可以作假,报表也能作假,但报表可以更直观的看出结论,上位者只看结果不看经过,这种报表也是为了方便上位者做出决策,细账我们底下的官员看就好了。”
“嗯,虽然有些疑点,不过你也忙碌一夜了,先去休息吧,咱们在通州待个三五天,有足够的时间查问。”
三五天其实查不了太细,但沈嘉他们也不是冲着查账来的,甚至皇上也没要求他们查出个什么来,不过是走走看看,其实沈嘉内心有些疑惑,觉得自己这一趟出远门更像是赵璋故意支开自己。
想到这个时候皇后和太后应该已经回到宫里了,他心里有些异样,接下来应该就是立后大典了吧?赵璋支开自己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难道怕他会一时冲动去抢亲?
啧,怎么可能呢?自己要真是这么冲动的性子,大概刚知道赵璋的身份时就会拿把刀冲进皇宫和赵璋拼命了,哪能等到今天?
他去补了一觉,醒来时才刚过午,随便吃了点饭就去找秦掌院,后者已经将掌管粮食和税赋的官吏都单独问过话了,不知有没有收获。
沈嘉过去的时候,王县令正陪着心站在秦掌院下方,大冬天的吓出了一头冷汗,“大人,下官真的不知还有这种情况,下官……”
看到沈嘉进来,秦掌院举起手让他停下话,对沈嘉:“还真有些猫腻,前年一整年的账是没问题的,去年风调雨顺,朝廷并未接到通州遭灾的奏折,可是账上却有两千石的赈灾粮支出,这么一来,去年粮仓里一粒粮食都没剩下,今年的粮税收上来,除了上缴朝廷的那一部分外,居然只剩下三百石。”
“这……两位大人明察,去年确实有百姓受灾,虽然去年没太冷,但这样的风雪天也足以让百姓受难了,下官也是体恤百姓,所以让下面的人去走访了一遍,给底下的乡镇都补贴了一些,下官那边还有一本细账,这就让人拿来给两位大人过目。”
沈嘉和秦掌院对视一眼,都表示同意了,两千石的粮食对一个县衙来不算少了,王县令如果真的是把粮食拿去贴补百姓,那也不算大罪,顶多就是没有上报而已。
王县令自己跑去拿账册,没多久将一本账本递给秦掌院,后者直接给了沈嘉,沈嘉认真翻开看起来,记录的很详细,哪个村子给了多少粮食都写的明明白白,总数也对得上,但沈嘉注意到,这账本上的墨迹还很新,账本开就是一股浓重的墨味,不过也才过去一年,又没人查看过,新一些也得过去。
“好了,就先这样吧,今天我们出去随便走走,有问题再找王大人了解。”
“是是,下官这就派人给两位大人带路。”
今天外头的雪停了,地上的积雪只到脚踝,冷是冷的,但沈嘉出去走一圈也就习惯了。
因为下雪,县城里的商铺很早就关门了,街上也见不到几个百姓,县城的房屋还算牢靠,这种程度的大雪并没有造成压塌房屋的现象,但街头巷尾还是有被冻死的乞丐,沈嘉看到有衙役推着手板车收尸,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大晋王朝不算多么落后贫穷,但也没有富庶到能照顾到每个弱势群体的地步,就连二十一世纪,依旧也有乞丐在街头游荡。
“这通州我曾经来过,因为有直达运河的码头,这里向来是富庶繁华的,这里也不算太冷,百姓们冬天也都过得去,很少听有大灾,想必王县令也是关心百姓,他到通州也就三四年时间,前面几年都没问题,总不能为了两千石粮食就毁了前程。”
沈嘉总觉得王县令刚才的表情很奇怪,如果只是妄动粮食,也不至于吓得满头大汗吧?
“下官派个人四处去问问吧,也不花多少时间,只需要知道县衙去年确实有运粮食到乡下就行了。”
秦掌院点点头,也不反对沈嘉谨慎的做法,只是:“如果天气好,我们还是应该尽快启程,否则风大雪大,路上就更难走了。”
“是。”沈嘉当天就派了两名护卫四处去探消息,他记性好,账本上写的粮食的去处他都记得,挑了几处距离近的让护卫去听听。
这种事肯定很好问的,时间又不是太久,沈嘉原以为一个来回就够了,结果当天晚上,两名护卫回来时表情都有些奇怪。
“怎么?”
潘默和潘辰是两兄弟,也是这十个护卫里武功最好的两个,两人进来关上门后:“大人,属下觉得有些奇怪,我们兄弟一共走访了四个村子,最初问到的总会有这么回事,问道数量也都能精准地对上,就像是特意等着我们去问似的。
我们兄弟就多长了个心眼,离开后从其他路绕回去,装作路过的江湖人士,找了一家借水喝,随便问了些问题,结果连续几家村民都表示没这回事,根本没看到什么粮食。”
属下担心每个村子有异,又换了几处用同样的方法听消息,结果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并未有什么粮食发放下去。”
沈嘉笑了笑,觉得这王县令也挺聪明的,“想必是知道我们会去问,所以准备好了接头的人来应对,他肯定没想到你们会对路人的回答产生怀疑,这么看来,这两千石粮食确实有问题。”
沈嘉既然发现了异常,就让他们明天在县城里随意走走问问,也不用太顾忌,摆出自己的身份来,希望能收集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这天晚上,王县令一夜没睡,和师爷幕僚在书房里干坐了一整夜,师爷心焦焦地问:“大人,确实有人去乡下听消息了,按您的办了,可万一他们多问几次,就怕问到当地人身上。”
“管不了这些了,真是这样,只能解释有些人家没分有些分了,他还能一家家去问不成?”
“今天我看秦大人是拿着几张纸来问话的,那纸张上的数据分布的很奇特,听账册都是沈大人在看,难道他才是我们该防范的人?”
“沈嘉今年才高中状元,入户部才几个月?能看懂账本就不错了,他能成什么事?估计是他身边带了懂账的人。”
等待的滋味最难熬,王县令让人守着那两位大人的院子,也知道沈嘉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却听不到他们什么,府衙外还守着三百禁卫军,如果他起了坏心,这三百禁卫军就能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