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羁旅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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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薰醉了。

    他眼里漾着水光,耳垂都是红色的。

    祁宴不停亲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祁宴吻着他的时候,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不管是否愿意,都紧闭着眼睛。

    他自始至终都睁着眼,只是他不看祁宴,他垂着眼帘,盯着虚空中漫无目的的一个点,没有焦距。

    祁宴轻咬他的下唇,他感受到细微的疼痛,隐隐皱了眉,并没有挣扎。

    他是醉得深了。

    祁宴松开绑他的布条,抱起他,放在床榻上。

    他乖顺躺下。

    祁宴侧身躺在他身边,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从他头顶的发旋开始,细细密密地吻他。

    七年里,祁宴没有梦到过夏薰,一次都没有。

    所以他很清楚,此时依偎在他怀中的夏薰,不是他的美梦或者幻觉。

    夏薰是真的还活着。

    夏薰去世后,在祁宴最贪婪的愿望里,他也只是乞求夏薰能到他梦里来。

    他从没奢望夏薰还能活着。

    如今,夏薰就躺在他的床上,躺在他怀里。

    他却觉得,夏薰离他好像更远了。

    祁宴贴着他的嘴唇,喃喃道:

    “夏薰……夏薰……你喜欢贺琮吗?”

    夏薰觉得痒,侧头躲开。

    祁宴沿着他的发际线,轻柔抚摸他的脸。

    “告诉我,就当是你发善心……”

    夏薰觉得他的怀抱实在太热,想要退出去。

    “……热……”

    祁宴倾身压住他,把他搂得更紧:

    “你告诉我,我就放开你,好吗?”

    他的语气近乎恳求。

    他注意着夏薰每个细微表情,试图从他脸上得到答案。

    夏薰动了动眼睫,像是在努力找回神志。

    祁宴轻声哄他:

    “好孩子,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贺琮?”

    夏薰突然清醒了些,不耐烦地摇头。

    祁宴尝试问道:

    “那你现在……可有喜欢的人?他……是谁?”

    夏薰嘴唇翕动:

    “是、是……”

    有谁的名字呼之欲出。

    祁宴忽然俯身,吻住他的嘴。

    他不敢听。

    他害怕听到的不是他的名字,他不敢奢求夏薰还像以前一样喜欢他。

    他想,也许夏薰对他早已是满心怨恨。

    祁宴紧紧拥着他,把脸埋在他肩窝,仿若叹息般呢喃:

    “没关系……没关系……不管是谁都无所谓……既然我把你找回来了,就绝对不会让你离开……”

    之后,夏薰有几天都没见到祁宴。

    他听脂归起,那日祁宴带人去贺琮府上找他,与贺琮闹得十分不愉快。

    事发后的第二日,贺琮就到御前告状。

    他自然不会提到夏薰,只祁宴仗势欺人,带了侍卫把贺家围了,还要闯进去,把他家两个孩子吓得昼夜啼哭,受惊病倒了。

    祁宴后背受伤,本可告假一日,他料到贺琮会对他发难,带着满身的绷带上了朝。

    面对贺琮的指责,他不慌不忙:

    “臣前日遇到刺客,陛下也知晓,臣昨夜带人包围贺府,只是因为在附近搜查到刺客行踪,担心贼人会对贺大人不利,这才带侍从前往,请贺大人不要误会。”

    贺琮不依不饶,非要皇帝替他讨个法。

    两相僵持之际,祁宴拿出他昨日穿的衣服。

    他就是穿着这身衣袍,摔在一地的碎瓷片上,眼下,这件锦服到处都是破口,沾满了血:

    “这是臣遇刺时所着的衣衫,如此血衣,本不应拿至殿前惊扰圣驾,可臣不愿被陛下怀疑,不得不将其带来,以此证明臣的遇刺绝非弄虚作假。”

    皇帝见到血衣,只顾询问祁宴的伤势,将贺琮完全置之脑后。

    祁宴有备而来,贺琮不过他,只能作罢,忿忿不平下了朝。

    听脂归完,夏薰暗自摇头。

    以贺琮的心智,怎么可能赢得了祁宴?

    接下来,他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脖子上的伤口渐渐好转,头上的包一直没消。

    大夫开的药方里有马钱子,它活血化瘀有奇效,但本身带毒,吃多了会惊厥而亡。

    夏薰在岭南时,时常听有谁家的孩子误食了它,一命呜呼。

    这种药材中原地区没有,只长在岭南地界,所以在京中卖得极贵。

    夏薰和大哥曾经当过几天采药郎,在绵延百里的密林中采摘各种草药,其中就包括马钱子。

    采药是个辛苦活,赚不了几个钱,还要提防山里的蝎子与毒蛇。

    夏薰一听药方里有马钱子,什么都不肯喝,每次都趁脂归不注意,偷偷倒掉。

    从前在夏府,他也不爱喝药,经常悄悄把药倒掉。

    每次他偷偷摸摸倒药时,玉珠总会发现,一发现就大声吠叫,恨不得广而告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夏薰在干坏事。

    如今它长眠于地下,再也不会叫了。

    夏薰按了按头顶的包,酸胀的痛觉提醒他,这是不遵医嘱的惩罚。

    他闲来无事可做,就坐在湖边喂鱼,一池子锦鲤被他喂得肚皮溜圆,远看像一群会浮水的鲤鱼年糕。

    脂归有次问他:

    “公子,听您喜爱木工?大人给您准备的工具一应俱全,您不如去看看?动动手也好发时间。”

    夏薰反问她:

    “我之前让你数红色的鲤鱼,你数清楚了么?一共多少条?”

    她怔住:“这……奴婢……”

    夏薰把手里的鱼食洒向湖面,锦鲤们彼此穿梭起伏,它们五彩斑斓的皮肤,在日头下泛着闪烁的金光。

    祁回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朝夏薰倾身行礼,然后走到他面前:

    “公子,今天接到陛下的命令,大人不日就要前往庆州,他让属下前来知会您,届时请您与他同去。”

    夏薰莫名道:“为何?!”

    祁回好脾气地解释:

    “大人的原话,如果他离开京城,公子定会不告而别。”

    夏薰腾地站起来:

    “他人在哪里?我去找他!”

    祁回祁宴有公务在身,要到深夜才能回来。

    夏薰怒视他,祁回躲避着他的眼神。

    夏薰冷笑一声:

    “所以他派你来传话?他知道我不好意思为难你?”

    祁回恭敬地垂着头,不言不语,连表情都没变。

    夏薰看他逆来顺受的样子,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算了。”他摆摆手,“你走吧。”

    祁回迅速离去。

    他走后,夏薰头上的包又疼了起来,他也没心思看鲤鱼了,转身进了屋。

    脂归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待夏薰在桌边坐下,她走过去,轻施一礼。

    夏薰立刻道:

    “不要给我行礼!你们祁府的下人一行礼,肯定没有好事!”

    脂归羞赧一笑:

    “被公子中了,奴婢……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夏薰偏过头:

    “别找我,找你们大人去。”

    脂归就不话了。

    她给夏薰斟了一杯茶,安静地站在旁边,垂眸等待着他的下一个指令,不抱怨也不哀求。

    夏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余光扫她一眼。

    她注意到了,微微一笑。

    最终还是夏薰让步,他长长叹了口气,放下茶杯:

    “……行了!吧,又要我干什么?”

    脂归的眼睛顿时亮了:

    “公子,此次前去庆州,能不能请您告诉大人,让他允准奴婢同去?一路上,奴婢还能伺候您!”

    夏薰一想到要与祁宴同去,实在摆不出好脸色,不耐地问:

    “庆州一无美景二无美食,你去干什么?看城墙吗?”

    脂归绞动手帕,不是如此。

    她告诉夏薰:

    “庆州是奴婢的老家,奴婢九岁就被家人卖到祁府,自此远离家乡,再也没有回去过。奴婢数年未收到家人音信,不知爹娘是否健在,若他们还在,奴婢保证,只远远瞧上一眼,绝不与他们相见!若双亲已经去世,奴婢……至少能在墓前哭上一回,算是还他们一场子女情分了。”

    夏薰想了想,问:“你是庆州人?”

    脂归是。

    “可我怎么觉得……”他顿了顿:“罢了,我答应你就是。”

    脂归这就要跪下磕头。

    夏薰拦住她:

    “不用如此,我也有一事相求。”

    脂归抬起水润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公子请讲,脂归定为公子赴汤蹈火。”

    夏薰:“不用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去找你家大人,若你能服他不要带上我,我可以给你磕个头,磕三个都行。”

    脂归认真想了想,对他:

    “要不……奴婢去试试?”

    夏薰一愣,收回扶着她的手:

    “行了吧,我笑的,你还当真了?祁宴要是听到,非把你赶出去不可,逞什么强?”

    脂归讪讪道:

    “奴婢不是逞强,奴婢是见您如此不情愿,想着……”

    夏薰断她:

    “别想了,你就等着回老家吧。”

    脂归连连道谢。

    她欣喜万分,夏薰灰心丧气。

    出发那日,夏薰在祁府门外见到一辆朴素的马车。

    车厢没有繁复的装饰,外观普普通通,是寻常人家常用的样式。

    随行人员很少,居然只有祁回一个。

    祁宴在马车旁等他。

    脂归跟在夏薰身后,明显很紧张。

    夏薰一见到祁宴,就对他:

    “我要带脂归一起去。”

    祁宴越过他,审视般扫向脂归。

    脂归攥紧衣袖,双手微微发颤。

    祁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发话:

    “无妨,你高兴就好。”

    脂归心中绷紧的弦猛地一松,双腿陡然发软,几乎要脱力软倒在地。

    夏薰看出来了,命令脂归:

    “还不快扶我上车?”

    脂归连忙走上前。

    夏薰假意要她搀扶,暗中反握住她的胳膊,支撑着她的身体,悄声叮嘱她:

    “坚持一下,别叫祁宴瞧出来。”

    脂归感激地看他一眼,飞快低下头。

    庆州在京城以北,驾马车前行,不到十天路程。

    对夏薰来,十天已经足够长了。

    他坐在窗边,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向车外。

    祁宴手边有一个羊肚做的囊*,里面装着的,是他要喝的药。

    他的伤还未好全。

    他举起囊*,开盖子,一股酸涩刺鼻的气味冒出来,弥漫整个车厢。

    夏薰闻到,舌尖不由得发苦。

    黝黑的药汁还带着余温,热气蒸腾下,苦涩之味愈发浓烈。

    祁宴皱了皱眉,把囊*送到嘴边,屏着呼吸将药汁倒进嘴里。

    他喝得太急,刚咽下几口,就被呛住了。

    他用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药汁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漏出来,洒落在地,如同在呕血一般。

    黑色的药汁布满他的口鼻,还有些许,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把他领口的衣服都染黑了。

    夏薰冷冷道:

    “中书大人为何连喝个药都如此狼狈?”

    祁宴只顾咳嗽。

    夏薰看不下去了,他坐近一些,语带嫌弃地问:

    “我身上没有手帕,你的帕子在哪里?”

    祁宴断断续续地:

    “今日、走得急……咳咳——!许多东西……都没有带……”

    夏薰看他一会儿。

    他嘴唇苍白,脸颊因为猛咳,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

    夏薰抬起手,把衣袖按在祁宴手背上,擦去漏出的药汁。

    祁宴的咳嗽渐渐平息,他缓缓抬眼,望向夏薰。

    幽暗的车厢中,他的眼神仍旧灼热明亮。

    夏薰一怔,就要收回手,陡然间被祁宴牢牢按住。

    祁宴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嘴,轻轻摩挲他的手背,牙齿在他的指腹用力一咬。

    夏薰倏地抽出手,又气又恼:

    “你这又是做什么?!”

    祁宴不答,深深地凝视他。

    夏薰别过头:

    “你要是不咳了,就把药喝完,别让它散发苦味了,闻得让人恶心!”

    他又坐到刚才那个离祁宴最远的位置。

    祁宴摸了摸嘴唇,那里还残留着夏薰手指的触感。

    他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药汁,举起囊*,将袋中液体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