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玉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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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宴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重:

    “你真的长大了,不像时候——”

    夏薰接过话头:

    “不像时候那么好骗,是吗?”

    祁宴渐渐收起笑意,他问夏薰:

    “那你猜,背后指示他们的,又是谁?”

    夏薰没有多加思考,脱口而出:

    “只能是陈县公,岭南是他的封地,只有他的利益会牵扯其中。”

    祁宴赞许地点点头:

    “你得对。”

    他坐直身体,对夏薰娓娓道来。

    朝廷并不知道窦州的矿山出产的是玉石,陈县公多年来欺上瞒下,皇帝以及满朝文武,都以为那不过是座寻常的砂石矿。

    陈县公将产出的南玉全部私吞,再掏出一点点钱,买下等量的砂石,上贡给国库。

    砂石一石不过几十文钱,而一块玉石,就价值连城。

    这些年下来,陈县公靠着这座玉矿,不知赚了多少。

    岭南地处偏远,陈县公只手遮天,无人敢走漏消息。

    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他做得得心应手,自是高枕无忧。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长长久久地欺瞒下去,直到两个月前,祁宴突然前往窦州。

    陈县公不敢怠慢,沿途派人一路跟踪。

    祁宴警惕性极强,几次将跟踪之人甩脱。

    陈县公无计可施,只好在窦州当地埋下眼线,监视祁宴的一举一动。

    祁宴只在窦州停留两日,陈县公的线人也无从得知,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奇怪的是,两日后,他离开时,却是孤身一人。

    他的贴身侍卫祁回,没有与他同行。

    陈县公不敢掉以轻心,让线人继续监视祁回。

    不久后,线人传来消息,祁回也回京了,不过他从窦州带走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夏薰。

    夏薰沉吟道:

    “陈县公定然是以为,你知晓了玉石矿的秘密,而我,就是你暗中带回京城的人证。”

    祁宴没错。

    “你的存在,对他如同芒刺在背,无论如何他都要杀掉你。为了撇清关系,他特意从岭南找来一帮手下,替他对你下手,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我这个朝堂上的对手,也一同杀掉。在京里,他就尝试过几次,没有成功。如今我领命前往庆州,路途中,正是绝佳的下手机会。”

    夏薰不解地问:

    “既然你已知晓陈县公的计划,为何此次前往庆州,还是只带了祁回一个侍卫?为何当初又与他分兵两路?在客栈遇到百越人跟踪的时候,你不就应该派人去调查他们吗?”

    祁宴笑着摇头:

    “在他们动手前,我也无法断定,他们究竟是陈县公的手下,还是普通的生意人,没有确凿的证据,难道我能把他们抓起来全杀了?”

    他得很有道理,夏薰没有听出任何漏洞。

    想了想,他轻声:

    “……所以,当初你去窦州,就是为了彻查陈县公,你把我带回来,也是为了让我做你的人证。”

    祁宴霍地直起身:

    “不是的!不是这样!”

    夏薰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不由得怔住。

    祁宴的动作牵扯到伤口,他捂着肩伤,龇牙咧嘴地跌坐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

    他靠着床头的软枕,合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颤抖的热气,嘶哑道:

    “……不是的,我不是为了陈县公去的,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交出去,交给任何人。”

    他弯下腰,手握成拳,抵在额头:“我会保护你的,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夏薰看向窗外,又问:

    “你算怎么应对陈县公?你手里可有证据?”

    祁宴的语气很疲惫:

    “陈县公不能留,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至于证据,只要陛下起了疑心,有什么是查不出来的?此前没有调查他,无非是看在他皇亲国戚的身份上,一旦陛下下定决心,我所探查到的消息,足够给他理由,让他下令彻查了……”

    他越越无力,到最后,只能靠在软垫上喘息。

    祁宴是虚弱的,看上去的精神抖擞,不过是他凭借过人的意志力强撑出来的。

    他远比夏薰更需要休息,可他还有一堆烂摊子需要料理。

    祁回走进来,服侍着他躺下,替他放下床帏。

    祁宴隔着朦胧的床纱,对夏薰:

    “你也去休息吧,我总觉得你脸色不太好……”

    夏薰在原地站立片刻,迎着初升的朝阳踏出门。

    他还有一件事没有想通:

    夫蒙檀查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祁宴在这个村镇,一停留就是好几天。

    他的伤分明已经收口,早已行动自如,过不了几日都能骑马了,可他就是不走,连房门都不出。

    刚开始夏薰乐得清闲,没事做,就到县衙的水池边看鱼。

    脂归陪在他身侧,她的心情不太好,一旦没人注意,就露出一副忧愁的表情。

    夏薰宽慰她:

    “别着急,不管耽误多久,祁宴终归会到庆州去,你肯定能见到家人。”

    她点点头,表情还是没变,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又过了几天,祁宴还是没动静,夏薰没耐心了,去他房里找他。

    他进去的时候,祁宴正在擦拭佩剑,祁宴看他气色好得很,没有半分病容。

    夏薰张口就问:“我们何时动身?”

    祁宴收起剑,示意他过去:

    “我这几天才知道,这里的醴酒很好喝,你来尝尝,度数不高,入口是甜的。”

    桌上摆着一碗乳白色的酒,夏薰端起来闻了闻,浅浅尝了一口:

    “好了,我尝过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祁宴无可奈何道:

    “这么清甜的酒,给你喝真是浪费。”

    他端起碗,对准夏薰刚才喝过的地方,一饮而尽。

    喝完酒,还故意看了夏薰一眼。

    见他一脸不耐,祁宴差点笑出声:

    “真等得不耐烦了?我们不急着走,我已经让祁回上报京城,我遭遇刺杀,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怕是要不行了。我不能确定陈县公还有没有后手,干脆先骗过他,让他以为自己得手,待他松懈下来,自会露出马脚。”

    夏薰冷冷道:“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祁宴反问他:

    “我是陛下派去庆州处理公务的大臣,我受了伤,陛下却没有任何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夏薰一愣,思索道:

    “陛下也知道这是你的计策?所以这段时日,他会派人在京城盯住陈县公,不给他机会再次对你下手?”

    祁宴笑着对。

    “什么时候陛下询问我的伤情,就是在给我信号,待到那时,我们就能继续赶路了。”

    三日后,皇帝的消息还没到,县衙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一身鹅黄色的衣服,身披一件带兜帽的斗篷,骑马赶到府门外。

    马还未停稳,就跳下来直直往府衙里冲,看门的侍卫拦都拦不住。

    彼时夏薰正坐在院中的长椅上,百无聊赖发着呆,亲眼看着来人一路横冲直撞。

    那人见到他,猛地止住脚步,把兜帽一掀,朝他大喊:

    “夏公子!!”

    ——竟是陈景音。

    她冲着夏薰飞扑而来:

    “夏公子!你也在?!祁大人伤势如何?严重吗?他人清醒过来了吗?!”

    夏薰被她问得愣住:

    “你、怎么……?”

    陈景音着急地:“我一知道祁宴受伤,就想来找他!可是我爹拦着我,死活都不让我出门!装了几天乖,让我爹以为我消了出府的念头,昨天夜里,趁家里人不注意,我翻墙出来,骑了一整夜的马,这才赶到!”

    夏薰眨了眨眼,不知该什么:

    “你……真勇敢……”

    祁回从祁宴房里出来,走到陈景音面前,向她行礼:

    “陈姐,大人醒了,请您过去。”

    陈景音立刻抛下夏薰,跑进房中。

    夏薰很诧异,祁宴对她从来不冷不热,他还以为他会把她请走,怎么今日祁宴不顾礼节,特意将她请进去。

    他愣神之际,又有一个年轻人,在府门外下马。

    那人身材瘦高,生得斯文白净,下马后,还不忘向牵马的侍卫道谢。

    侍卫问他:“你是何人?”

    他:“我是刚才那位姐的亲眷。”

    侍卫就放他进来。

    他缓步走入,经过夏薰时,把他成祁宴的侍从,朝他一拱手,温和道:

    “陈家姐多有叨扰,还请您家大人不要见怪。”

    夏薰懵了:“您又是……?”

    年轻人有些羞涩:

    “在下与陈姐是旧时,时候曾养在一处,长大后也常有来往。在下了解她的脾气,也知道她对祁大人……她知晓祁大人受伤,定会千方百计奔赴而来,我便早早备下马匹,等在陈府院外,昨夜见到她翻墙出来,一路护送她赶来。”

    夏薰点点头,他心里明白,年轻人还有一个理由没。

    陈景音逃家、和陌生男子私会,都是辱没家风之事。

    此地穷乡僻壤,孤男寡女共处,传出去,谁都不清楚。

    她自己豁出去,可以什么都不顾,可她毕竟是陈县公之女,她爹娘若是得知,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年轻人特意陪她前来,也是为了替她遮掩。

    等到东窗事发,他估计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保住陈景音的名声。

    他明知陈景音一心倾慕祁宴,却愿意为她牺牲至此,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夏薰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年轻人十分谦和,话点到为止,再次向他一拱手,转身朝陈景音所在之处走去。

    他也不贸然进屋,只等在门前阶下。

    夏薰观望片刻,跟了过去。

    不像那人的谨慎,他几步就迈上台阶,隔着半开的门,看向房内。

    只这一眼,他就明白,祁宴到底为何要请陈景音进屋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