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画楼芳
祁宴半躺在床上,又变回伤未好时,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陈景音担忧地看着他,满脸都是心疼:
“我从家里出来得太急,什么伤药都没带!大夫有没有缺什么药材?我这就去给你买!啊,不行……我连银子都没带……”
她垂头丧气,不一会儿又振作起来:
“我还有身上的首饰!我可以拿它们去换药材!”
祁宴轻轻地:
“陈姐无需费心,在下这里什么都不缺,还请您即刻回京,陈县公必定十分担心您。”
陈景音咬着下唇,眼泪都要流出来。
“你就别管我了,赶快把你的伤养好!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实在……”
顿了顿,又:
“你也不用替我爹操心,他最近不知遇上什么麻烦差事,成日愁云满面、闷闷不乐,要不就是躲在书房唉声叹气,我也帮不上他的忙,他也没工夫惦记我。”
祁宴又回了几句话,而夏薰不愿再听,掉头离去。
夏薰看懂了。
祁宴故意装出虚弱的样子,只是是为了引起陈景音的同情,好从她嘴里探问陈县公的消息。
他以前也是这样对夏薰的吧。
祁宴注意力始终在夏薰身上。
夏薰一走,他马上察觉,与陈景音交谈时,余光一直黏在夏薰背后。
直到夏薰消失在视线以外,祁宴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他略有怔忪,陈景音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夏薰逃到池边,望着池底金鱼发愣。
脂归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神思恍惚。
二人各怀心事,谁也不话。
过了没多久,陈景音从祁宴房里出来。
祁回要带她和那位年轻人去另一侧的厢房歇息,经过夏薰身边,陈景音径直朝他走来:
“夏公子,听祁大人,是你从刺客手里救下他?您真神勇,我佩服极了!”
夏薰缓了缓神,淡淡道:“他骗你的。”
陈景音愣住,不知该怎么接话。
夏薰捡起几片落叶,洒在池中,引得金鱼都来啄食。
他直言不讳地问:“你为什么喜欢祁宴?因为他长得好看?”
陈景音的脸唰地红了。
她张了张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过了好久,她一横心,红着脸对夏薰:
“那我就告诉你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陈景音是陈县公庶出的女儿。
不像嫡出的姐妹,有郡主的封号,她什么都没有,最多算个富贵人家的姐。
陈县公妻妾众多,孩子也多,嫡出的女儿不过两个,庶出的却有一大堆。
这些女儿间的明争暗斗,从很的时候就开始了。
陈景音的娘不是高门贵妾,她出身普通,人也单纯,没有坏心思,在府里不算得宠,也没人嫉恨。
陈景音就不同了。
她从就漂亮,长大后,甚至出落得比嫡出的姐妹还要美。
那两人被封为郡主,地位高出她一截,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别人可不一定。
明嘲暗讽,暗中使绊,陈景音遇到过很多。
她性格大方宽容,从不把此等琐事放在心上,不生气,也不存心报复。
时间久了,大家看她不争不抢,觉得欺负她没意思,也就放过她了。
数月前,她遇到一件泼天祸事。
在她心急如焚、惊惶无措之际,是祁宴替她解了围。
陈景音娓娓道来:
“那时我嫡出大姐成亲,嫁的是皇后的侄子,我爹命令府中众姐妹亲手给她缝制嫁衣、制作花钗,我被分到的活,就是做花钗。其实匠人们早已好纯金的头钗底座,我只要做几朵绢花,装饰其上,就完成了。
“我第一次遇到这么隆重的场合,不敢怠慢,熬夜做出一朵最大的主花,天刚亮就拿去给嫡母过目。她很满意,夸我的手艺是府里最好的,还破天荒赏我一盒珍珠。
“大姐成亲前三天,正好是我爹的寿辰,府里大宴宾客,也有不少女眷前来,我们身为主人家,自然要尽心招待他们,我就陪着嫡母和他们一起,在院中赏花。”
花没看一会儿,陈景音几个庶出的姐姐,突然提到她做的绢花。
她们她的手艺精妙绝伦,做出的绢花华贵大气,是她们从来没见过的样式。
那些婆母姨娘听到了,很是好奇,陈景音的嫡母就命她取来,给众人品评。
陈景音不敢违抗,回到房中,心翼翼取来新娘的花钗。
她紧紧抱着装花钗的木盒子,轻手轻脚往花园走,一路上走得如履薄冰。
还没到花园门口,那几位姐姐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非她头上有蝴蝶,要替她赶走。
几个人围着她团团转,不停用扇子朝她头顶扇风,还用手帕抽她的头发。
陈景音谨慎微,边慌张躲避,边恭恭敬敬地:
“好姐姐!别闹我了!当心我手里的花钗!”
谁知几个姐妹变本加厉,不但不停下,还直接上手扯她的衣袖。
陈景音应付不及,一下没拿稳,手里的木盒“哐啷”掉落在地。
盒底都裂成两半,更别里面的花钗了,绢花散落一地,金子做的钗头都撞歪了。
几个姐姐轰然变了脸色,纷纷指责起陈景音,她闯了大祸,毁了大姐的婚礼,还她早就对嫡出姐姐心怀不满,刚才是故意摔坏她的花钗。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个没完,其中一个,按住陈景音的肩膀,要押她去嫡母面前告状。
陈景音吓得花容失色,望着七零八落的绢花,害怕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被几个人连拉带拽,拖了老远。
眼看事情就要捅到所有人面前,路旁花篱的另一侧,忽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们方才做的事,我全都听到了。”
花篱比人还高,几个女孩子看不清话人的脸,短暂的慌乱过去后,为首的女子率先开口,她厉声质问:
“这里可是内院!你身为外男怎敢擅闯?心我叫人把你绑起来!送到我爹面前!”
那人平静地:
“你们几个忙着欺负妹妹,居然连路都不看?你好好瞧瞧,这里到底是不是内院。”
几个姐姐这才顾得上抬头看路。
方才她们忙着拖行陈景音,一时不察,竟然已走到外院。
来人又: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陷害她,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一旦你们的嫡母知晓此事,她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你们。陈家大姐成亲,嫁的又是皇后内侄,天大的事情,居然被你们几个搅了局?你们猜,届时那位一不二的陈家主母,会放过你们当中的哪一个?”
几位姐姐只是想趁机教训陈景音,压她的威风,从没有谁往深里想过这件事的后果。
被来人一语道破,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盛气凌人的气焰顷刻间消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淡淡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只要你们守口如瓶,我自有办法解决。”
姐妹们对视一眼,迅速达成共识。
此事罪魁祸首是陈景音,责任本就应该让她担着,眼下还有人愿意替她出头,她们乐得看好戏。
她们心里有了数,谁也不做声,抛下陈景音一哄而散,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陈景音瘫坐在地,欲哭无泪。
那人见其余人等散去,从花篱背后现了身。
陈景音抬眼一看,吃惊道:“祁宴大人?怎么是您?!”
祁宴挑眉问:“你认识我?”
陈景音略一点头,有些羞涩。
“女、女曾与大人有一面之缘……大人、应当不记得了。”
祁宴看看她,又看看碎了一地的绢花,没有问她为何会被人欺负,直接对她讲:
“听着,一会儿你去拜见你家主母,就花钗是姐姐的喜冠,贵重无比,你思来想去,始终认为需得妥善保管,今次就不示予众人了,待到三日后的婚宴,自见分晓。”
陈景音呆呆地:
“即便今日搪塞过去,三日的时间,我也不可能再做出一个新的……”
祁宴平静道:“你可听过绣女绕碧?”
绕碧是名满京城的绣女,专司女红刺绣,尤其擅长做绢花,经她手制出的绢花,可谓冠绝京华。
皇后嫁长公主时,专门请她进宫,让她为公主亲制凤钗上的绢花。
如此人物,陈景音必然听过,她连连点头:
“……当然。”
祁宴:“我会请绕碧替你赶制新的花钗,三日内,定叫她送到你手上。”
陈景音不敢相信:
“可是、可是女听绕碧性情古怪,若是她看不上的人,就算许以重金,她也绝不肯卖自己的绣品,祁大人如何——”
祁宴淡然道:“我与她有些渊源,她会帮你的。”
数月后,邠州以北的县衙中,陈景音面对夏薰站定,眼神灼灼。
她对夏薰:
“祁大人没有食言,才过了两天,我就收到绕碧做好的花钗,她的手艺远胜于我,直到今日,我都对那几朵绢花记忆犹新。就是从那时起,我便喜欢祁大人,喜欢到……什么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