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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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亮起, 山林泛着白雾。

    消防员开始陆续上山,准备收队。

    永林叔看着付杨脱去防火服,脱去头盔后露出来的样子, 难过又觉得心疼。

    他欣慰地拍拍男人的肩膀,老眼一湿。

    这孩子在昨晚的扑火里差点就出不来了, 要不是有人拉一把,今天这太阳就永远也见不到了。

    他们每一次扑火都是把命挂在裤腰上,谁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意外。

    能活着,能见到新一天的太阳, 是莫大地幸运。

    叹了口气, 带着他们也往上走。

    平看着付杨头顶被烧得伤,还一块一块烧焦出了血红, 心里直难受, 眼泪花在眼眶边转着。

    可是那有什么办法, 多西镇没有驻林消防, 他们林业人永远得赶在第一。这就是他们做为林业人的职责。

    付杨想挠头顶, 一看手脏得不成样子, 只好拍拍他的肩膀。

    几人走回到公路,付杨从车里拿出手机递给平:“你给我照照看, 我这脑袋瓜子烧成啥样了?”

    平接过, 对着他脑袋照了几张,递给他。

    付杨一看,直咋舌。难怪头皮子在生疼,原来烧成这样。

    他收起手机, 问永林叔:“叔, 我们这儿真不来驻防吗?”

    永林叔叹了口气:“我早就给上面申请过了,来是会来, 但估计得到明年了。”

    平收着水管撇嘴:“明年来也好。这么大的保护区,没有驻防,迟早得烧干净!”

    “什么呢!”永林叔拍了一把平。

    消防员走后,扑火队的人也一一走了。

    最后从荞麦岭撤走的还是他们林业所的人。

    回了镇上,倒还赶巧遇上带着学生在校外跑的阿桃。

    阿桃让班长把同学带回学校,她则拉着付杨直量。

    瞧瞧,本来就没有多帅的人,现在要有多惨有多惨,要有多丑有多丑。

    “你那头发还能长出来不?”

    “能的吧……”付杨也不确定。

    最后还是被阿桃拖着到卫生院去清洗上药。

    而荞麦岭山地里烧玉米杆子的农民,最终被鹿城市森林防火指挥部带走起诉。

    鹿城市人民法院经审理后认为:被告人李某在森林防火高危火险期间,因在野外用火焚烧引发森林火灾,其行为已构成失火罪。

    被告人李某到案后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愿意接受处罚,对其予以从轻处罚。

    综合全案,判决李某犯失火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二年。

    庆幸的是这次火灾众人平安。

    一点点火源便可引发森林火灾,半点大意不得。

    付杨被拉到卫生院清洗伤口,上药,又开了一些消炎药给他。

    拿了药,他就赶回林业所开会,针对这次的山火做了总结。

    对于农民老百姓的宣传力度还是不够。

    老百姓对于森林火灾的危害认知也还不够深刻。

    市林业局、市森林防火指挥部也来人,加强对农民百姓的火灾危害宣传。

    尽最大力度,确保每家每户都宣传到位。

    对于农民组建的各村落扑火队人员也进行了专项扑火培训。

    因为这场大火,巡山工作加强。

    就连李萍老师在除日常宣传外,也加入大伙的巡山工作。

    晚间回了楼后,付杨摊在床上。

    头皮生疼,好像什么都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放空着自己,脑海里思绪万千,一缕缕线条渐渐清晰,最终汇聚成一个人影。

    孔漫。

    他暗念着这个名字。

    时光似是飞速倒流。

    她靠墙抽着烟,目光冷淡看着他。

    她抱胸站在山林里,满身低气压。

    她站在深山黑夜里,明明怕得要死还故作冷静:有鬼。

    她在深夜里亲吻他。

    在满山绿林中抱着山花回头找他。

    在热烈隆重的节日里对他撒娇……

    太清晰了,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了脑海中。

    她的笑颜在分开越来越久的日子里,越发清晰。

    付杨抬手捂着眼睛,在安静地夜里,他越发想她。

    那时不过是巡山的一点点伤,她都会给他认真消毒包扎。

    如果。

    要是现在她在身边,是不是也会抱着他安慰。

    假设着,假设着。他咧嘴笑了却又再也扬不起嘴角。

    他真的很想她了。

    片刻后,脑海里突然蹦出永林叔那句话:“你先休息两天,工作已经交给夏军他们了。”

    付杨一愣,拿开手。

    那是不是……

    他摸出手机,点开微信里火车票机票程序,搜索昆明到北京的机票。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又算了下时间,最终定了十一点起飞那一趟。

    放下手机,呆呆坐了半晌。

    感觉室内温度特别高,他站起来,眼前黑了一瞬又慢慢缓过来。

    将窗户开,夜风吹过,带了丝丝凉爽。

    头皮炸裂着,脑袋疼痛中。慢一拍想起去了北京之后呢?他要去哪里找她?她会不会不想见到自己?

    付杨坐在床上,拿起手机给阿桃去电话。

    先知道她住哪里吧。

    看一眼也好,至于她想不想见到自己,先去了再。

    电话铃声将阿桃吵醒。

    迷迷糊糊起来一看,是付杨的。

    又看了一眼时间,这大半夜一点多,二哥是怎么了?

    “二哥?”

    “阿桃,你……把她在北京的住址给我一下吧。”

    这个她,他们心里都明白是谁。

    阿桃捂着嘴揉揉眼睛,“你要住址干嘛?”

    “我……给她寄点东西去。”

    “哦,好吧。北京市……”

    “等等!”付杨站起来,眼前再次闪黑还冒出星星。他顾不得,摸进卧室,“我拿笔——”

    记下阿桃给的地址后,付杨撑着身子坐在床上,黑夜中直愣愣看着前方半晌,捂着脸躺在床上。

    **

    寒风呼啸着,北京的夜晚格外冷。

    下班的时候正赶上了雪,孔漫和康迪就去喝了些酒,回来得有些晚。

    从滴滴车上下来,雪了很多,一片一片飘落。

    她站着,任由雪飘在肩头,点烟了根烟,边抽边走进区。快要上单元楼的时候侧眼一瞥,见到一个黑衣黑裤,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靠在单元楼的门旁,抱着双臂,似乎被冻到了。

    她若有所感抬眼,和男人的眼睛对上,愣了一瞬,烟灰掉落在地上。

    两人都没有话,楼道间安安静静。

    孔漫视线里的人影渐渐清晰。

    是付杨。

    寒风从门外吹了进来,她被冷得抖了一下,可男人却静静地站着,似乎感觉不到冷。

    孔漫抬手,想吸一口烟,到了眼前才发现烟已经燃烧完。

    片刻后,她终于开口问:“你来干什么?”

    付杨挪了一下步子,低垂下眼眸,脚边有塑料袋的响声。

    孔漫看过去。

    “快要过年了,给你送一些特产过来。”

    孔漫看着歪头笑了一下,冷冷清清地。

    她点了点头,下巴往电梯指了指,“上去坐会儿吧。”随后转身按电梯。

    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付杨弯腰提起地上的口袋,呼吸间滚烫的气息沉沉扑出。

    孔漫的房间在六楼,她开了门,进去按亮灯光,侧身让开。

    付杨进来,看了一眼格局,将东西提到她厨房的料理台上,轻轻放下。

    孔漫将客厅的空调开,在沙发上坐下。

    她问:“有住的地方吗?”

    付杨走过来,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实诚地摇了摇头。

    三点到了北京,路上堵了两个多时,到达这里已经六点多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他怕一走开就等不到人,所以一直在楼下等着。

    客厅的钟表转动着,指向夜里十一点。

    孔漫抬眼看他,男人穿着不是很厚的皮夹克外套,头上戴着黑色帽子。

    “咕噜噜”一声。

    付杨脸红了个彻底。

    孔漫抽烟的手顿了下,转向他,“你还没吃饭?”

    男人点头。

    似乎是气笑了一下,孔漫夹着烟的手往厨房指了指,“自己去弄吧。”

    付杨问她:“你呢?”

    “我吃过了。”

    他点点头,往厨房走去,“我多弄点,你也吃一些。”

    “不用,你弄你自己的。”孔漫回他。

    付杨抿了抿唇不再话,进厨房,开冰箱看了一眼。

    冰箱空荡荡的,一板鸡蛋,几罐啤酒,就没有东西了。

    他拿出鸡蛋,将带来的特产开,拿出腊肉和酱。

    在厨房里翻找一番,找出一口崭新的锅,他洗了洗放灶台上。

    烧水,下面条。

    不过半个时,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腊肉杂酱面就弄好了。

    在付杨弄着晚餐的时候,孔漫进卧室卸了妆,又进卫生间简单洗了个澡出来。

    弄干头发进客厅,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她转头看去,男人正在擦着灶台,桌子上放了两碗面。

    孔漫走近桌子,两碗面色泽鲜艳,香味扑鼻。

    “吃点吧,我弄多了。”

    付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一手递着筷子,一手轻轻给她捋着头发。

    孔漫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面,最终抵不过诱惑,接过他手里的筷子坐下来。

    看着她乖乖听话吃面的样子,付杨心间滚烫,看了她片刻,也在旁边坐下吃了起来。

    直至把汤也喝完,感受着胃里暖和的饱感,孔漫才觉得这是她回北京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吃香吃饱。

    付杨等她歇了筷子,拿过碗去洗。

    客厅明亮的灯光下,空闲已久的厨房瞬间有了股烟火气。

    孔漫转头,静静看着。

    空荡荡的房子莫名有了温度,不,是温暖,是家的样子。

    心脏不可抑制地滚烫,加快。

    这样的温度,烫得她想紧紧留住。

    她抬眼,男人已经收拾好厨房了,等着水壶里的热水烧开。

    温暖在攀升,她感受着一言不发。

    水烧开后,付杨倒了杯热水,端过来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轻轻开口:“喝点热水。”

    抬眼见她看着自己。

    她安静看着他,目光里掺杂了太多东西,更多的却是压抑,沉甸甸地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付杨有点难过。

    他只是太想她了,只是想来看看她。他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会使她情绪压抑。

    付杨走过去,忽然就伸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吻她。

    孔漫没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安静地感受着,等他离开一点的时候:“付杨,你回去吧。”

    顿了顿,继续:“回云南,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心脏针刺着一般密密麻麻疼着,他贴着她的头顶,回:“我知道。”

    “我买往返机票了,明天上午十点的。”

    孔漫张了张嘴巴,干涩不已。

    怎么这么难过?

    就像短暂的流星,亮了一瞬,温暖了一瞬就划走了。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这份温暖。

    她一个人在这寒冷的北京城,冷着冷着就会习惯。

    毕竟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一次次被抛弃,一次次挨过黑暗艰难地日子,不服输地一次次站起来。只因为她知道她永远是孤单一个人。

    为什么要来?

    她硬着五脏六腑,艰难开口:“以后,不要再来北京找我了。”

    付杨垂眸,安静半晌,“好。我听你的。”

    他以后还会再来的,只是不像这次一样了。

    听到回答后,孔漫心脏紧缩一瞬。像是没了知觉一般,她平视着前方不敢低头,慢慢站起来。

    付杨一步跨过去抱紧孔漫,拉着她入怀,紧紧按着她贴在自己身上。

    滚烫的身体,让孔漫渐渐回暖,她抬手死死抱着他的背脊。使劲眨眼将泪水堵回去,暗恨极了,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付杨搂着她的腰,侧头贴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温柔地啄吻着她。

    不知是空调的温度,还是身体间的温度在攀升。

    付杨在孔漫拉着自己进她卧室的时候,稳了一下,站定。他微微弯腰,轻抚着她的脸颊,低声:“我去洗个澡。”

    孔漫放开他,房间里没有适合他穿的睡衣,她将自己的白色睡袍递给他。

    “一次性洗漱用品在洗漱台上方的柜子里。”

    “嗯。”

    付杨抱着睡袍进了她的卫生间。

    卫生间里很干净,不大也不,洗漱台旁都是女人用的瓶瓶罐罐。他一个一个看过去,想象着每一天她在这里洗漱化妆的场景,不知道是不是也像在多西镇时一样。

    浴室里味道也很香,他开洗漱台上方的柜子,里面确实有一套一次性洗漱用品。

    拿出来洗脸漱口,随后脱完衣服,开淋浴,避开脑袋,快速冲洗。

    等再出卫生间的时候,帽子又戴了回去。

    卧室灯光很暗,孔漫躺在床上。

    付杨走过去,她往里侧躺了躺。

    不大的白色睡袍裹在他身上,古铜色肌肤显得越发亮堂,透着健康有力的光泽。

    睡袍领口开着,胸膛肌肉紧实可见。

    孔漫突然就很想抽根烟。

    付杨边走过去,边看了一眼她的卧室。

    整个房间装修得很清雅,淡蓝色的墙壁,米黄色木质衣柜,暗紫色的窗帘。

    床铺也是暗紫色的,女人躺在昏暗的灯光下,皮肤白皙刺眼。

    付杨知道那白皙的肌肤上还有她淡淡的体香。

    他跪在床上,伸手抱起她,低头亲下去。

    孔漫仰头感受片刻,一翻身跨坐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背脊,要伸手去摘他的帽子。

    付杨轻轻握着她的手,歪了下头,侧脸深吻过去,抱着她挪到床头,一把关了灯。

    飘着雪花的北京城,夜晚格外寒冷,屋内却是如春回大地般温暖。

    如付杨所,第二天他就回去了。

    孔漫没去送他,她早早吃过他做好的早餐就上班去了。

    付杨是孤零零回去的。

    但是回去后他就病倒了。

    扑火时高温下用冷水扑头降温,以及灭火后被寒冬腊月的夜风冻到,就有点低烧了。

    本来也没多严重,但他又跑了一趟北京,在北京冻了大半夜。

    致使他回到多西镇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而他在两天之内,横穿三千里,往返六千里。

    那之后的他们,一如孔漫从云南离开后,两人之间没半点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