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沈无忧便一直背对着他, 这次见面又突然笑了。

    可能看着怪像在羞辱人的。

    官觉得不爽快了，话都是夹枪带炮的：“秦先生以往收弟子的时候，哪一个不是京城当中负有盛名的人, 不知道姑娘是哪家的女儿，本官竟然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

    沈无忧尝试澄清一下：“我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甚少见到朝中大臣，一时之间有些好奇罢了。”

    沈无忧想示好，但是对方也不答应。

    官还抖起来了：“既然从未见过朝中大臣，那姑娘定不是什么好家世的姐了, 不管你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进来这藏书阁的, 本官都建议你以后别来了，免得自取其辱。”

    既然这样, 沈无忧也不算跟他客气了。

    沈无忧：“呵, 你孤陋寡闻, 当然不知道。”

    官冷哼：“你一个女子，还是赶紧回去绣花。”

    翠上前想要将人骂回去，被沈无忧挡住了。

    别啊，我正想找乐子。

    这不，乐子就来了。

    跟人吵架能够愉悦身心。

    沈无忧故意顺着他的话道：“难道秦先生已经答应收你做弟子了？”

    官脸上顿时就红了：“就……就算现在不行, 但是有志者事竟成, 我资质这么好, 秦先生总有一日会收我做学生的。”

    “凭什么？”沈无忧道, “凭你来的次数够多？还是凭你这末流官职？”

    官原本就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现在被沈无忧这么一顿时恼羞成怒, 反驳道：“总比你这种只爱看闲书的不学无术之徒更好。”

    沈无忧顿时就更加来劲了，拿出之前多年跟病人吵架的功底，当场就给官来一场降维击。

    官平时接触的都是文绉绉的读书人, 哪里见过这样子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

    在沈无忧手底下还没有走过两轮就已经被气得面上发红。

    跟人吵了一架之后的沈无忧觉得心中输出了一口恶气——

    畅快！

    下次再被卓玉宸气到，就再来找这官吵架好了。

    沈无忧道：“现在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呆在这儿吧？”

    官是中午偷偷出来的，现在看了看天色，显然已经过了上职的时辰。

    沈无忧抱着手：“你还不走啊？心这个月钱没了，年终还要被上官记上一笔。”

    官也是怕的这个，只能恶狠狠瞪了沈无忧一眼，这才离开。

    沈无忧看着他离开以后，坐在书架前面翻了一本书看。

    翠在旁边提醒：“娘娘，黄公公之前过，让您不要跟外臣过多接触。”

    沈无忧喝了一口：“我知道了。”

    后宫里面的女人就是这么悲哀，连跟人一句话都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不过今日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的，可跟我无关。”沈无忧。

    翠道：“娘娘放心，奴会教底下的人怎么管住自己的嘴巴。”

    秦先生从门后面走出来：“又蠢又傻还心术不正，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谁来我这藏书阁我都答应的吗？”

    完，她有看着沈无忧：“有些人也是，仿佛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偏偏要去跟傻子扎堆去了。”

    沈无忧点头：“确实啊，同类人之间总是会互相吸引的。”

    秦先生：……

    怎么觉得这话这么阴阳怪气的？

    秦先生坐下了：“太妃娘娘经常往我这儿跑，难不成是秋风来了？”

    沈无忧很自然地坐在旁边：“陛下命我拿的书都还没有拿完，自然是要来的。”

    起这个，秦先生还有些期待：“那你今天算拿什么来换书？”

    沈无忧一甩袖子：“我的墨宝。”

    秦先生想起她之前惊天地泣鬼神的书法：“你走，我不收。”

    “迟了，”沈无忧她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翠立刻命人搬来桌子设好文房四宝，“既然我已经坐下了，那就不会再起来。”

    沈无忧看着面前的秦先生：“先生请赐教。”

    秦先生没有动。

    沈无忧就自顾自地在纸上肆意挥洒。

    她虽然会写毛笔字，但是跟从练到大的古代人肯定是不一样的，一通大开大合之后，那字就跟狗爬一样。

    秦先生别开脸：“辣眼睛，不要在这里玷污我的文人墨宝。”

    她虽然是这么，但依旧站在沈无忧的身边看着，一直没有离开。

    沈无忧将‘精益求精’四个大字挥洒完成，转头看向身后的秦先生：“我这几个字有进步吧？”

    秦先生：“没有，真想知道你以前的先生是谁，我得好好跟她道道，别整天误人子弟。”

    沈无忧回想了一下：“就是母亲娘家的一个表姑。”

    这事倒是真的。

    原主记忆里面，当时叫她读书认字的就是这位侍郎夫人的娘家表姑，请她过来之前，侍郎夫人费尽三寸不烂之舌，把她吹得天花乱坠，是贤名响彻整个江南。

    正好，沈老爷相中了一个上官家的嫡子想要结成姻亲，跟这种望族结亲的女子必然不能脑袋空空的，沈老爷这才心动，让她把人请过来。

    这位表姑刚见面的时候，确实大方得体。

    但是只有长期跟她相处的沈无忧才知道，这位表姑传授功课的时候时常偷奸耍滑，拿钱不干活。

    最后原主的那点学识，竟然是靠着奶娘一点一点教的。

    现在想起来，怕是侍郎夫人专门让娘家亲戚过来，假借教学之名，其实就是来坑蒙老爷的钱的。

    沈无忧想扳回一局，道：“其实我硬笔书法写得还是不错的。”

    秦先生：“什么是硬笔书法？”

    沈无忧想了想，硬笔书法应该不算是什么逆天的事情，展示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现在这个朝代材料不足，也没有什么圆珠笔之类的东西，沈无忧只能一切从简大概演示一下。

    她让翠去掰一根树枝，做成圆珠笔大，并且将其头部削尖，又跟秦先生道：“以前教我药膳的老师教的，我觉得还挺方便的，”

    翠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支像铅笔一样形状的东西。

    沈无忧用木头沾了沾墨水，于木板上写下几个篆。

    非常清秀，字迹清晰，跟毛笔字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秦先生看得稀奇，还拿起来专门放在光线足够的地方仔细瞧。

    沈无忧走到她的身边：“如何？我书法其实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吧？”

    秦先生轻咳一声：“本末倒置，正经的书法不好好练，光想着走这些邪门歪道。”

    嘴上这么，但其实秦先生对这个所谓的硬笔书法还是很感兴趣的。

    也不知道教沈无忧药膳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还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秦先生问：“教你药膳的师父可还在？我想要见他一面。”

    沈无忧似笑非笑：“他只是一个游方浪人，教会我之后就已经离开了，难道秦先生喜欢这么硬笔书法，也想学一学？”

    秦先生：“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将在这上面的心思放在书法上，肯定早早就有所成，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是写成那个鬼样子。”

    “是是是，”沈无忧顺着她的话下去，“只要老师愿意教，我一定好好练习。”

    秦先生却在她的话当中听到了不寻常的意思。

    以前曾经听过太妃娘娘跟娘家人的关系其实并不怎么样，连家中兄长出事都没有帮过忙。

    现在看来，这位太妃娘娘应当是以前时候遭受什么苛待。

    又或者家里不重视，故意找了不好的夫子，不然明明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弄得现在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反而将那些杂学学得如此好。

    秦先生以前就看不惯误人子弟的门第，要是她看见定要上去争辩一番的地步。

    现在瞧见沈无忧被耽误这么多年，又被束缚在皇宫当中，依旧还这么乐呵呵地想要继续求学，真是觉得有些心酸。

    “这个……。”

    秦先生轻咳一声：“有来有往才不亏钱，我教你书法，你叫我用木头写字。”

    沈无忧也没有想到事情突然进展得如此顺利，猛地抬头：“秦先生此话当真？”

    “不然呢？”秦先生道，“难不成我还敢诓骗太妃娘娘吗？”

    沈无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秦先生居然这么快就松口了，这四舍五入不就相当于她已经答应了执掌国子监？

    沈无忧觉得自己离春猎又近了好大一步！

    按捺不住喜从心头起。

    秦先生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也难免在心里觉得感慨。

    瞧瞧这孩子，听到能够学书法而已，就已经高兴成这个样子。

    沈无忧转过头去：“翠，把刚才我让你带来的东西拿上来给秦老师瞧瞧，看看能不能入秦老师的法眼。”

    话音刚落，外面的宫人就涌了进来。

    跟上次一样，也是带着大件件的礼物，只是这一次没有送来吃的，掀开一看，全都是文人平常会用的东西。

    秦先生看了一眼。

    宫廷里面用的就是不一样，比外头能买的精致许多。

    秦先生道：“我教你书法只是因为礼尚往来，跟你送我东西没有关系，你可千万别觉得送了我东西我就是收了你的束脩收了你做徒弟了。”

    “先生不要惊慌，我今日还要借书的，”沈无忧笑了，“我的字还没有练好，只好先拿这东西来借书了。”

    秦先生虽然察觉自己被装进坑里了，但是沈无忧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喜好上，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秦先生将东西收起来，好好地开始教沈无忧些毛笔字。

    沈无忧手稳心稳，有人点拨一下之后，很快便能够上手了。

    秦先生点头：“没有风骨，多看书多思考多练习，五年后你的字就能够见人了。”

    沈无忧撑着下巴叹气：“可惜了，我在宫中也没有旁人能够教我读书。”

    秦先生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吧，陛下到底让你过来是做什么的？”

    沈无忧完全没有算遮掩：“想要您出山去掌管国子监。”

    秦先生笑了：“还请太妃娘娘帮忙回禀陛下，我已经老了，当不得如此众人，请陛下另择人选，不要耽误朝堂的事情。”

    “不行，”沈无忧拒绝了，“陛下答应我了，只要能将您请出山，就会带我出去玩，所以这事我一定能要办到。”

    “太妃娘娘真是够坦诚的，”秦先生学着刚才沈无忧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之前这样纠缠我的人，已经被我扫地出门了。”

    沈无忧道：“但我是太妃，您肯定不敢扫我出门。”

    从古至今，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背靠这么强的大腿吧？

    秦先生被噎了一下，她虽然嘴上厉害，但是将太妃赶出门外这种事情确实不敢做。

    沈无忧笑了：“我明天还会来了，秦先生您今晚若是有空，可以好好思考一下。”

    “我现在就思考完了，”秦先生道，“我不收。”

    沈无忧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秦老师，我下回再来陪你玩。”

    完就拿起今日份的藏书，晃晃悠悠地走了。

    秦先生看着沈无忧的背影摇了摇头。

    作为一个太妃居然全无傲气，这么虚心，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学生了。

    如果是六年前，自己大概已经收她为徒了。

    “可惜了。”

    ***

    沈无忧坐着辇车回到自己宫中。

    翠在旁边给沈无忧扇风：“娘娘辛苦了。”

    沈无忧轻叹：“都是为了生活。”

    不过沈无忧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幸运了，起码衣食无忧，可以知足了。

    沈无忧回去必然会经过宁寿宫，沈无忧目不斜视，反而是翠问：“娘娘要去请安吗？”

    “不了，”沈无忧看了一眼之后，朝另一边躺过去，“我最近仔细研读了宫规，应当是不用每日给陛下请安的，今日本宫也乏了，就不去了。”

    可是沈无忧没有想到，她不去就山，反倒是山来就她了。

    沈无忧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黄公公笑眯眯地站在哪儿：“娘娘。”

    沈无忧点头：“公公可有何事？本宫今日略感不适，劳烦公公跟陛下一声，还请陛下见谅，今日就吃吃御膳房做的饭菜吧。”

    沈无忧还在生气，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只想把人糊弄走。

    没想到公公那边没有开口，反倒是宫里头响起了另一把熟悉的声音：“不舒服？进来，让朕瞧瞧是哪里不舒服了。”

    沈无忧：……

    卓玉宸坐着吊椅从里面走出来：“爱妃一整日都身体不适，还要为了国子监的事情奔波实在是太辛苦了，快进来让朕瞧瞧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了。”

    沈无忧走到了他的身边，在卓玉宸旁边咳嗽了两声：“臣妾可能有些中暑了，也有可能感染了风寒，恐怕这几日就不能伺候陛下了，不然可能传染给陛下。”

    卓玉宸道：“我看你是心里不舒服。”

    OK，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用装模作样了。

    沈无忧收起了自己拙劣的演技，哼哼唧唧没有再话。

    卓玉宸道：“怎么？你给朕喂了两顿芥末，还不许朕稍微报复一下。”

    沈无忧坐在旁边，没有回答，只是嘟着嘴手上磨蹭着茶杯，看着样子就知道非常不高兴。

    卓玉宸冷哼：“话。”

    沈无忧这才磨磨蹭蹭地开口：“那……那您也可以给我喂两顿芥末，为什么要把我的草弄没了啊，臣妾辛辛苦苦养了这么久，一朝就全部白费了。”

    卓玉宸笑了：“傻样，就那一点草，能值多少钱。”

    “陛下您不懂，”沈无忧道，“这不是金不金贵的问题，这是心血。”

    卓玉宸：“怎么不这是你的血肉？”

    沈无忧反驳得理直气壮：“您要是这么也不是不可以！”

    卓玉宸：“傻样。”

    沈无忧顿时就更加不高兴了：“您怎么还我傻？”

    卓玉宸没有回答，而是跟旁边的宫人吩咐了一声。

    沈无忧好奇地看着宫人往外走，恃宠而骄：“陛下不要忙活了，臣妾不要别的赏赐，就要之前自己种蛇衔草。”

    其他的都哄不好。

    卓玉宸喝着茶，嘴角带着一点微笑：“等你看完之后，再跟朕要不要。”

    沈无忧虽然嘴上着不要，但是眼睛却控住不住往那边看过去。

    真的是非常好奇！

    陛下这么自信的样子，难不成给我准备了一座金山银山？

    那倒是真的可以考虑一下的。

    过了半晌。

    宫人终于回来了。

    他们确实带回来了很多东西，不过跟金山银山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捧了好几个花盆回来。

    沈无忧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的草！”

    卓玉宸笑着问：“怎么？这个还要不要了？”

    沈无忧冲上去就想把宝贝蛇衔草抱在自己的怀里，差点没被花盆给带着趴下。

    宫人赶紧请罪：“娘娘赎罪，这个还挺重的，让奴来吧。”

    沈无忧看了看面前身材不高大也不魁梧的宫女，发自内心道：“丫头不错。”

    “行了，让他们去弄吧，”卓玉宸将沈无忧揪回到自己的身边，“什么东西都要瞎操心，你也不嫌累。”

    失而复得，沈无忧这回才算是高兴了，坐在卓玉宸身边，眼睛亮闪闪地问他：“陛下莫不是会仙术，怎么臣妾丢掉的蛇衔草都能够起死回生的？”

    卓玉宸道：“你院子那个是假的，朕哪敢动你的东西，不怕你罢工吗？”

    沈无忧嘻嘻笑了两声：“臣妾就知道陛下是这世间顶好的人了。”

    卓玉宸冷笑：“若是朕现在把你后院那些草全给烧了，爱妃还觉得朕是好人吗？”

    沈无忧愣了一下，转身就走：“听陛下今天中午没有用膳，现在定然是饿了，臣妾这就为陛下亲自下厨……”

    “回来！”

    沈无忧顿住，不会要秋后算账吧？

    但是在这件事情上面我们顶多算是一人错一半啊！

    而且就算我不无辜，我后院那些草它们是无辜的啊！

    沈无忧忐忑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卓玉宸摆了摆手，让身边的宫人都下去，才跟沈无忧道：“你今日去藏书阁是不是碰见一个官了。”

    沈无忧不惊讶他知道，这宫中到处都是卓玉宸的耳目，他不知道那才叫见了鬼了。

    沈无忧道：“是，他似乎是对臣妾很有敌意，臣妾就跟他斗了几句嘴，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你没有，他有，”卓玉宸，“他一出宫门，就开始听你的消息，还找了外头替人消灾的探子，定然没有安什么好心。”

    沈无忧对什么地痞流氓没有兴趣，反正再痞都找不到自己头上，她疑惑的是另一件事情：“陛下怎么会这么关心一个末流官的动向啊？”

    卓玉宸要被她气笑了：“太妃娘娘讲讲道理，朕那是在关心爱妃你。”

    沈无忧拒绝了：“这人有意思得很，臣妾都还没玩够，恳请陛下别出手将他弄死了。”

    卓玉宸道：“你就不朕我吃醋？”

    沈无忧奇怪得看着他：“陛下您什么都会，都这么厉害的人，跟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末流官吃什么醋啊？”

    卓玉宸原本心中那点道不明的情绪瞬间就被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