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皇帝斜斜倚在榻上，脸色阴郁得紧,潘成远远候着，犹豫了?好一会，才凑上去心翼翼地问：“陛下，司礼监送过?来的折子还要阅么？”

    皇帝摆：“乏了?，让他们自个?儿阅吧，阅完让太?子定夺便是。”

    潘成应下，将案上的折子收了?,交给黄门让递还给司礼监，才试探问：“陛下,贵妃娘娘已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了?，不召见么？”

    “潘成,你贵妃这人怎么入宫都十来年了?,又经?历过?当年那种事,还这么拎不清？”皇帝叹了?口气。

    潘成不敢断帝王家务事,赔了?个?笑,见皇帝仍看着他,才不得不答：“娘娘同母家关系亲厚,又素来喜爱这位二公?子。”

    “一事无成的东西，有?什么可在意的？”皇帝想起来当年之事，忽地有?些发怒,“当日还敢来劝朕向定阳王句好话，让把文嘉下嫁给这玩意儿,亏得没嫁成，不然如今定阳王怕不是要在心里骂死朕。”

    潘成心翼翼地含糊其辞：“陛下笑了?，做臣子的,哪敢怨望君上？”

    “你啊，”皇帝摇头，“管他是谁，你都要帮上两句好话。凡事不落井下石，给自己留条退路是好事，但?人呐”

    他没感慨完后半句话，起了?旁的心思，缓缓琢磨道：“但?这拎不清有?时候也挺好，她若拎得清，此刻怕又是要借此事来参一笔北衙巡防失职的事好斗太?子了?。她从来没这等心思，也好。”

    潘成恭谨埋首，不敢答话。

    “朕当日同意帮她向定阳王情，是看着太?子对?文嘉的心思日渐显露，文嘉似乎也对?他有?那么点意思，定阳王这人对?他这女儿又素来百依百顺，为着不让七大营参与进皇子间的腌臜争斗中来，才开了?这个?口。怎如今不过?短短三四年，朕自个?儿倒是想将文嘉许给皇子了?。老七性子倒比太?子好些”他顿了?顿，道，“传贵妃吧。”

    潘成应下，出殿传了?贵妃，贵妃一进殿便向皇帝行了?个?大礼，急匆匆问道：“臣妾听闻陛下要让端王将长?平领回府了?？”

    皇

    帝冷冷扫过?来一记眼?刀，她下意识噤了?声，尔后还是大着胆子道：“陛下不能如此偏心，此事定与长?平脱不了?干系。便不是长?平杀的人，没有?长?平胡闹，也不会有?此等祸事。”

    皇帝许久不出声，贵妃觉出他是真?的动了?怒，好一会没敢继续出声，半晌，还是嗫嚅道：“陛下可怜可怜臣妾罢，这侄儿年纪，臣妾是将他当作?自己的辈看待的，如今出了?这等事，兄嫂几近一夜白头，陛下不能让臣子寒心呐。”

    “长?平这孩子虽爱闯祸，但?还算敢作?敢当，那夜之事压根无人知晓，她本?可以不认。”

    这便是既然她没认杀人的事，便不是她所为的意思了?。贵妃一愣，好半晌才抬头直视皇帝：“外?戚终究不如宗亲，亲疏远近，臣妾心里明白了?。”

    这话已是僭越了?，潘成听得心惊，欲要出声提醒，皇帝开了?口：“完了?吗？”

    他语气里浸着不怒自威的寒意，贵妃一哆嗦，复又低下头，皇帝吐出一个?字：“滚。”

    贵妃盛宠多年，纵然有?时候拎不清惹皇帝生气，但?大多数时候都知进退守规矩又没什么复杂心思，还是个?很?好的消遣玩物，皇帝一般甚少对?她动怒，哪怕废太?子那事后来沉冤得雪，明知贵妃牵涉其中，皇帝也未处置她，现下却?真?的动了?怒。

    潘成悄悄抬眼?去瞟她，贵妃也是愣在当场，好半晌才叩首告退：“臣妾不知礼数惹恼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贵妃出了?殿，皇帝这才猛地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了?：“没脑子的东西，若是让老七坐上这个?位置，光一个?外?戚当政就能搅乱朝纲，惹得民不安生。”

    宣室殿夜间当值换班，潘成伺候皇帝睡下，这才令方才伺候的人先行退下。待出了?殿，方才伺候在外?殿的一个?黄门赶紧抄了?近路到了?司礼监，将方才皇帝发怒时骂的原话传达给了?孟添益，孟添益问了?句：“圣上当真?动了?怒？”

    黄门恭谨道：“回督公?，圣上确是动了?怒，奴才伺候在外?殿都听见圣上骂了?人，还直接让贵妃滚呢。”

    孟添益沉思了?会，

    让他先退下了?，这才吩咐一旁的人：“这戏也差不多唱够了?，把冤大头推出去。”

    于是这日夜里，如何也审不出来东西的北衙和内侍局同时松了?口气。负责九华殿日常洒扫的宫娥受不住酷刑，招认当日那位二公?子酒后对?她动动脚，她存心报复，恰巧见到长?平郡主所为，补上了?一脚，将人踹进太?液池里溺毙了?。

    这宫娥是父辈获罪后充入宫中的，只有?一个?姊妹同她在宫中数年，罪人之后不得获恩出宫，必得在这宫中供人使?唤上一辈子，死后一卷草席裹了?才能送出宫去，这宫娥为了?她尚且年幼的妹妹能够放出宫，才答应了?孟添益这等事。

    内侍局翌日清晨着急将消息禀至宣室殿，皇帝命人将这宫娥直接杖毙在贵妃殿外?，意在告诉贵妃此事已了?，不得再无理取闹。贵妃心下虽不满，但?经?了?昨夜那一遭，到底没敢再去讨个?公?道。

    刘盈自然也因此得了?赦令，被?端王领回府教训了?一顿，而后马不停蹄地跑来找宋珩。她到定阳王府时，宋珩正在池边钓鱼打发时间，眼?见着鱼要上钩了?，刘盈抛了?颗石子下去，溅起一阵水花，胖乎乎的大鱼侥幸保了?命，摆着尾巴逃了?。

    宋珩气不打一处来，跳起来就往双瑞头上一敲：“没事发什么疯，赔我的鱼！”

    双瑞：“不是我。”

    他这才瞧见刘盈，瘪了?瘪嘴：“哟，闯祸精没事了?？祸害完人又出来祸害鱼。”

    “宋珩你个?没良心的。”刘盈指着他开骂，“我可是为了?帮你出气，得了?便宜还卖乖，某些人现在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

    “高兴什么？”宋珩瞪她一眼?，“我没想要他命，罪不至死。”

    刘盈絮絮叨叨跟他讲那宫娥的事，双瑞听得入了?神，一抬头见宋珏已不知在一旁站了?多久了?，赶紧招呼了?声：“世子。”

    刘盈一愣，赶紧摆好姿态互相见了?礼，又讪讪告了?退。见她走了?，宋珩才问：“大哥怎来了?？想钓鱼？”

    “你自个?儿钓吧。”宋珏似是心情不错，语气还算好，“这次伤总好全了?，明日记得去当值。”

    宋

    珩抗议：“又去？”

    “一个?二个?不守规矩，上头的话你以为是在同你开玩笑呢。”宋珏瞪他一眼?。

    宋珩应下，他这才转身走了?，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问：“长?平方才圣上对?贵妃动了?怒？”

    “对?啊，不还将那宫娥直接拖到贵妃殿外?杖杀的么？这等事何时在后宫大喇喇为之过?？这不是动了?气是什么？”宋珩噼里啪啦完一大堆，才反应过?来，“大哥什么时候也爱打听人家事了?？”

    宋珏盯他一眼?：“少做些没规矩的事，若再胡乱领人回府，爹不管你，我也饶不了?你。”

    宋珏出得门来，将朝宴上的事仔细捋了?一遍，又将贵妃被?迁怒的消息消化完毕，定下心思，着人去请了?沈度。

    他选在一处茶铺，很?是简陋，为的是避人耳目。

    沈度姗姗来迟，冲他见过?礼，也不客套，直问：“王爷有?何贵干？”

    宋珏犹豫了?下，道：“文嘉的事。”

    “从前便也罢了?，但?如今圣上有?指婚的意思，文嘉又素来是个?不大守规矩的，她性子拗，我这做大哥的也不好管她，”他亲自为沈度斟了?杯茶，“只好代她向沈大人赔个?罪。”

    沈度嗤笑了?声：“赔罪？世子若是要赔罪，选在此处，实在是配不上定阳王府的家底吧？”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倒叫他出了?几分讽刺之意。

    宋珏觉出他的不客气来，低笑了?声：“宋珩原来同我过?，当日在陪都大人如何不近人情，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最后关头竟是大人挺身相助。我当日还觉着他言过?其实，如今看来，大人的确有?几分不好相与。”

    沈度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润了?润嗓才道：“世子有?话不妨直，不必绕弯子。至于赔罪什么的，县主未曾开罪过?我，自然不必有?赔罪这一。”

    “朝宴那日，文嘉同你”话到一半，宋珏忽地意识到失言，住了?嘴。

    沈度似是无意地盯他一眼?，心下却?已了?然，挪开了?眼?：“县主矜贵，世子不必往别的方面多想。”

    宋珏默了?默：“文嘉入宫，对?她而言，对?定阳王府

    而言，都是最好的归处。大人自觉配得上她么？”

    沈度低低笑了?声，把玩了?中茶杯好一会子才道：“县主若觉得配不上便是配不上，反之亦然。”

    “大人莫要为了?一己私欲而将文嘉推入险境，”宋珏低头瞧着杯中茶叶，见茶叶漂浮不定，感慨道，“实在的，在我这做大哥的眼?里，她嫁与谁都不重要，要攀高枝，定阳王府不需要这点虚名，我同我爹都不是有?野心的。可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终是盼着那人能够庇荫好她，好让她一世无忧。”

    沈度嗤笑了?声：“定阳王府当年也是独得皇恩，世子当年有?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差点将命丢在北衙么？不知这宫城中，县主嫁谁才能一世安稳？还请世子不吝赐教。”他故意顿了?顿，满含深意地问，“是东宫殿下么？”

    “旁的不好，但?定不是你。”宋珏恼羞成怒。

    沈度哂笑：“世子问过?王爷的想法了?么？”

    “你别搬我爹出来压我，他就是太?纵容文嘉了?，才让她如今这般骄横，压根不知为自己以后打算。”宋珏将茶一饮而尽，“总之，我不同意这事，还请大人循规蹈矩，女儿家，清誉重要。”

    “我只有?这一句话，还请世子记好了?。”沈度起了?身，同他行礼告退，“若县主认为我配不上，我自然不敢高攀。但?若她没开这个?口，我也不会放。”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