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他看向她的眼睛,里头倒映着他的身影,满满都是柔意。
她迟疑了一瞬,听到?他很认真地:“我记得寒食那日,我便同?你?过,人要往前看。宋宜,经了这么一遭,你?还愿意信我一回么?”
“欠你?的,我总要用一辈子补回来?的。”他几乎是有些低声下气,放低姿态想得她一句首肯。
宋宜没出声,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听见他轻声笑了笑:“左右那位开?了金口,如今京中权贵无人再?敢上门提亲,不如让我捡个漏,咱俩凑合过算了?”
宋宜这辈子没听过谁敢对?她“凑合过”三字,顿时被气笑了:“嘴贫得不行,总不过你?。”
他将她?握住,轻轻吻了吻:“以后让着你?点,偶尔让你?赢一次就是。”
宋宜默默将?抽回来?,沈度以为她不肯,眉峰紧蹙,宋宜拿指腹轻轻替他抚平了,又拉过他左臂,沈度感?知到?什么,猛地将?抽回去?。
宋宜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他挣扎半晌,终是服了输,认命地将?递过去?,宋宜轻轻揭起袖角瞄了一眼,似是不忍,飞快地放下。
她转头让灵芝把刚才的药端过来?,亲?接过递给他:“好?啊,你?以后多让着我点。等你?养好?病,我跟你?走。”
沈度猛然看她一眼,宋宜这般向下看的时候,总是显得眼睫格外的长且密,像一片扇叶一样厚重地盖下,将眸子都遮了一半去?,可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与宁和。
他欣喜过度,几乎忘记了她还端着这碗微微发烫的汤药,直到?宋宜轻轻“喂”了声:“这药若泼了,我可就收回刚才的话了。”
他这才将药碗接过来?,一口喝尽了,又看向她:“我总怕你?又在?骗我,这次当真?”
“当真。”
宋宜掰着?指头慢慢盘算了一遍:“其实我也没骗过你?几次。第一次,大概是那块玉?我骗你?是我娘的东西,还以为斯人已逝,这谎言必定?万无一失呢,哪知道你?才是真正?的主?人。第二次,也就这次了吧,以为能让你?稀里糊涂地乖乖出京呢,也没能得逞。
”
“沈度,你?是我的克星没错了。”她目光越过院墙,看向墙外那株梧桐树,亭亭如盖,为这方院落遮风也挡雨,她低低笑了声,“你?知不知道,体会过心如死灰是什么感?觉的人,当日要花多大的勇气才敢对?你?出那番话。”
可他还一口回绝了,沈度不敢去?想她当日是何感?受,他身子有些不听使唤,轻声道了个歉:“对?不起。”
宋宜轻轻拉过他?,将他那枚玉扳指取下来?,在??里把玩了两遍:“这东西我就先收下了,当作聘礼一份子了。当初好?的,六礼一道都不能少,否则不仅我不嫁,我爹和大哥还会将你?扫地出门。”
她轻声笑了笑:“宋珩大概还真会在?雨夜爬上你?屋顶揭瓦,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一道都不少。”这次是他学着她上次的模样,先伸出指,等着她应和,同?她拉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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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是沈度这边的赴职不能再?拖,另一方面是削藩形势日渐紧迫,宋嘉平也逐渐忙得不可开?交。他们的亲事定?得快,大礼之日更快,从宋宜点头到?成礼,不过七八日。
关于大礼之事,宋宜这样的事情在?前,婚礼只能选在?外城,对?于定?阳王府的门楣而言,实在?是有些难堪。寻常人等大概都会选择低调宴请亲朋即可,但宋嘉平去?问她的意思,她却只是道:“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别让他日后想起来?,觉得愧对?我。”
宋嘉平这才扔给了宋珏一句话:“诸礼从简,但大宴百官,我倒要看看谁敢不来?。”
宋珏于是命人昼夜忙活,才如期将拜帖递了去?。
朝官犹疑不定?,毕竟一头是今上震怒在?前,一头又不能拂了定?阳王的面子。大礼当日,百官心思各异地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备了礼准备赴喜宴,好?在?午时一到?,朱雀大道最为人声鼎沸之时,六公主?府近卫开?道,长|枪点地,将看热闹的人群悉数隔绝了开?去?。越是如此,看热闹的人兴致越是高,朱雀大道两侧被围得水泄不通,在?这般阵仗中,六公主?府的贺礼先行,整整六车,围观群众惊叹未毕,又
见端王府的贺礼紧随其后,规制虽不敢越过公主?府,但同?样丰盛。
今上亲女儿和亲弟弟都不避忌,百官再?无甚可担心的,纷纷放下心跟了去?贺喜。
刘昶的礼物是吉时前的最后一刻到?的,他人虽未来?,但户部尚书见着那堆能抵户部一年进?项半数的贺礼,胡子一翘,差点当场晕厥过去?,身子不住哆嗦:“如此储君,国将不国!”
旁人怕他在?如此大喜之日触了霉头,赶紧将他拉了下去?。
宋宜腿脚不便,宋珏和沈度一合计,干脆将隔壁宅子一并买下,将中间的围墙打?通,两边摆了一道宴就算作罢,反正?都是宴请的同?一批人,又都知其中内情,没什么好?瞒的,也没人敢什么不是。
所谓的迎亲更是简单,吉时一到?,沈度在?院门前一候,梅姝忆将宋宜送出来?,再?由沈度接进?隔壁院门走个过场就算结束。
梅姝忆送宋宜出来?的时候,宋宜倒没哭,反倒是向来?没皮没脸的宋珩居然红了眼,指着沈度交代:“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姐,我就算杀到?北郡来?,也要取你?性命!”
宋珏白他一眼:“大喜之日,什么呢。”
宋珩没忍住擦了擦眼泪,气鼓鼓地别开?脸:“我姐长这么大,除了跟娘回晋州府探亲,再?没出过远门,一下子去?那么远,我舍不得。”
她这一嫁,礼成之后,自然是要随沈度一并出京的。
他这话到?了几人心窝子里去?,令众人神色都黯淡了些,宋珏先一步反应过来?,呵斥了他一声:“又不是出去?了就不回来?了,怕什么?”
再?过几年,他在?吏部掌实权不是难事,若是宋宜愿意,总能回来?。只是,当初是宋宜非要让沈度离京,也不知日后还愿不愿意让沈度回来?。
但这话,他总不能在?这种时刻出来?。他挤出一个笑,亲自推了宋宜从甬道出门,到?沈度身前立定?,只交代了一句:“定?阳王府就这一朵珍贵娇花,你?要是敢对?不住她,别旁人,光一个定?阳王府,你?就招架不住。”
宋宜回头看他一眼,唤他一声:“哥。”
到?底是女儿家,对?于嫁
人这种事总是含羞的,宋宜多年没对?他撒过娇,今日语气里却带了几分娇嗔之意。宋珏摆?:“这还没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行行行,你?夫婿,不得就是了。”
怕她行动不便,梅姝忆递了把团扇给她替了盖头,宋宜回望了一眼,宋嘉平正?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她冲宋嘉平微微屈身行礼,宋嘉平冲她挥挥?,她这才默默将团扇举起遮了面。
多的话不必多,毕竟两边一道摆喜宴,一会总归还是要见的。
爆竹声响中,沈度一把将她抱起,她一惊之下,团扇移了位,未曾遮住脸,赶紧移过来?遮了,这才嗔道:“干嘛呢?这么多人看着。”
“管他们的。”沈度今日大概是高兴,话也不再?拘礼,倒像是他俩私下斗嘴一般,“左右是我娘子,他们管我怎么抱?”
宋宜脸腾地一红,低低骂了声:“不正?经。”
沈度低头看她一眼:“你?又不是个讲规矩的人,管我正?经不正?经呢,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这样。”
“行吧,凑合过吧。”宋宜将他那日的话原数奉还。
沈度一哽,将她放下的时候,趁乱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真是气。”
宋宜还要还嘴,见宾客都看过来?,默默住了嘴。
本来?落在?这对?新人身上的注意力立刻又被褚彧明吸引了过去?,这老顽童非闹着要坐主?位:“两方加在?一块也就你?一个长辈,空出来?一个位置让我坐坐又怎么了?”
宋嘉平不料这老顽童竟敢在?她宝贝女儿的婚礼上捣乱,气得伸?就要去?扯他的胡须,褚彧明往凳子后一躲:“你?管我,我又没是你?女儿这头的长辈。两头一块宴客,这头出一个长辈也是该的,你?看那子敢不敢将我赶出去?。”
沈度无言地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宋宜的?,凑上去?在?他耳边了一句话,褚彧明立马老实了,冲宋嘉平笑笑:“王爷您请,我刚开?玩笑的。”
恰巧吉时到?,礼官唱礼。
沈度随着唱词对?拜下去?,目光从上至下,从团扇的缝隙里,悄悄觑了一眼宋宜,压低了声音冲她道:“还是觉得有点像在?做梦。”
宋宜低
笑了声:“没准儿一会就醒了。”
哪怕这一刻功夫,她也不肯放过贫嘴的会,沈度无言,拿她无法?,摇了摇头。
宋宜身子不便,一切礼仪从简,礼成之后,沈度立即抱了她回新房,将她放到?轮椅上。宋宜默默回头看了眼喜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疑地看向他,沈度故弄玄虚:“你?猜我刚同?首辅大人了什么?”
宋宜回想了一下那日褚彧明非要在?太液池边拔瑶草的场景,实在?想不出哪句话能对?这位老顽童有这么大的威力,摇了摇头。
他默默将她推至梳妆镜前,拿了早备好?的笔墨纸砚出来?:“我逗他,如果他不坏事的话,等会子婚书可以勉为其难地请他签个字。”
宋宜一愣,她此前确实没见着婚书,不过事情繁忙,她也没留意到?这事,她佯装不悦:“婚书不是该之前就该定?好?的?你?又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忘了吧?”
沈度亲自研墨,低声叨扰:“哪敢忘?不过礼官随意写的婚书,哪能比得上娘子亲自写的?”
他第一次这般正?经地这样唤她,她有些不习惯,身子不安分地动了动,转头迎上他的目光,讨好?道:“探花大人,还是您来?吧。”
沈度默默看她一眼,她犹疑了半晌,还是拗不过他,腆着脸唤了声“官人”,头皮阵阵发麻。
沈度嗤笑了声,将大红婚帖摊开?,却并不下笔,反而低低笑了声:“无事,不习惯就唤名字,我总随着你?高兴。”
“其实也不显生分。”宋宜仰头冲他一笑,半认真半试探地问,“不过大人娶这么一个笑柄回家,也不怕愧对?长辈么?”
到?底是从高位落下,心里半点不在?话,实在?是不可能。
沈度几乎从她这话里听出了几分自卑的意味来?,将笔尖往她脸上一凑。宋宜被吓得一哆嗦,赶紧退开?一步,脸白了几分:“沈度,你?敢?你?今夜怕是别想进?门。”
见她又使起性子来?,沈度重新乐呵了起来?。宋宜这才明白过来?他不过是在?吓唬她,但此刻服软的话,显得她太没骨气,她冷冷“哼”了声,将轮椅转了个向,准备出门。
沈度这才
着了急,赶紧把笔放下,上前一步,在?她身前半蹲下来?,看向她的眼睛,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我这人没什么本事,既无功名也无权势,能有一睹海棠花神芳容的会,已是毕生之幸。如今能得花神青眼,来?世?怕要再?修炼上千年,才够向上天还愿的。”
他这话得很是认真,明明是他们平常打?趣间常用的措辞,可他语气里没有半分随意,满满都是虔诚。
宋宜怔了好?一会,他伸出食指在?她额间花钿上点了点,她这才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看了眼四周:“我的团扇呢?”
“还等着行却扇之礼呢?”沈度默默地看了眼门口,讥诮道,“喏,大概刚才随?扔了吧。”
宋宜:“”
宋宜理亏,这下子不敢同?他闹腾,乖乖由他推回案前,她默了默,有些讨好?地低声道:“我还是喜欢你?的字,行云流水,你?来?吧。”
沈度心软,乖乖重新执起笔,在?婚帖上落下二人的名字。
宋宜一眼扫过去?,见他籍贯写的是宁州,知褚彧明必定?也知内情,没出声,他轻声道:“落叶归根,总要认祖归宗。等你?好?全了,带你?回一趟宁州,好?在?不远。”
她安静地点了点头。
她目光落在?大红宣纸上,静静看他落笔——今朝赤绳系定?,良缘缔结,订成佳偶,载明鸳谱。
后边的字她好?像看不清了,她只能看到?这飞舞的字迹,蓦然想起半年多前,他为宋珩写下的那张药方。
薛少保书张扬却又不失方正?,山柏之姿,不崩不骞。
她那日见着这字,如获至宝,将那张简陋的方子珍藏了许久,却不想最后还是葬身在?青水河。可他后来?啊,又送来?了一整本他亲自誊录的金玉注。
他这人呐。
她默默看向他执笔的?,目光缓缓下移到?纸上,将他正?写下的最后一行字收入眼中——含元初心不渝,神武深情难负。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