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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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豫深深看她一?眼,很认真地问:“你到底看上他什么?呢?”

    这话?若是旁人来问,宋宜必不会搭理,可这孩子让人没?来由?的没?有防备感,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谁知?道,兴许是一?身傲骨呢。”

    四年前,四年后,相同境况,一?人为那至高无?上之位舍她,另一?人却舍弃心内千般愁绪与挣扎站出来护她。

    她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莫名想起那晚宫墙之下?,他在周谨刀前依旧笔挺的脊背罢了。

    她同刘豫别过:“殿下?快回?去罢,日后好生进学,明哲保身也好,激流勇进也罢,都记得护好自己。”

    刘豫望了她的背影许久:“你不也没?护好自己?”

    宋宜向前走了两步,宋珩迎上来,给她披了件袍子,故意道:“完了完了,还真叫我这乌鸦嘴给中了,这下?真没?人敢娶你了。”

    他冲她做了个鬼脸,又正了色,拍了拍胸脯:“那我这个做哥哥的,只好勉为其难,养你一?辈子了。”

    他这一?本正经搞怪的样子逗得宋宜忍俊不禁,轻轻笑出声,宋珩这才满意了:“这就对了嘛,管他劳什子县不县主?的呢,一?个破封号有什么?大不了的,爹和大哥还能让人把你欺负了去不成?”

    方才和刘豫在一?块,到底不好让一?个孩子照顾她,她强撑了一?路,此刻却是真的站不住了,膝盖弯向前一?屈,宋珩眼尖,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别避嫌了,反正那位都开了金口你没?礼数了,还怕这些?不成?”

    他抱着宋宜从?神武门下?过,周谨没?忍住出声提醒:“宋珩,你还在当值。”

    “去他娘的!老子不干了!”宋珩正想再骂几句脏话?,见宋宜看着他,默默憋成了几句嘟囔,“有本事来砍我的头啊,没?这样的道理,全家都在给他卖命,爹曾经为了他还真的差点丢了性命,他怎么?能这么?对姐?”

    宋宜笑了笑,上头之前要将她指给某位皇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前朝后廷都心知?肚明。此事若要作罢,就算她昨夜不去,也必得有人出来顶下?各种流言和猜测。不是

    她,还能是那两位不成?

    她昨夜来不来,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她若不肯嫁,圣上那性子,赐死的旨意必然会下?。

    她昨夜本也是抱着一?死的心态来的,之所?以要来而不是直接寻死,不过是想让那位当场把气撒完,不连累家里?人罢了。

    她昨夜和她爹的那些?话?,其实已是诀别了,她几乎能感知?到他差点落了泪。只是没?想到他表面应下?了不插,到底还是没?能真正不管,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她轻声宽慰他:“天家颜面,总要保全的。我本来想着会把命丢在这里?,如今也该感恩戴德了,只是对不起爹。”

    宋珩噘嘴:“他有那么?好?值得么??”

    宋宜目光落在前方,忽然接不下?去话?。沈度候在此处,宋珩迟疑了一?下?,顿住了脚。

    他没?撑伞,雨将他常服浇了个透,他默默垂眼看她,许久,才道:“宋宜,我总觉得你在撒谎。”

    宋珩不知?其中纠葛,不好出声,宋宜迎上他的目光,平静道:“大人还不值得我骗。”

    沈度自嘲地笑了笑:“宋宜,哪怕你不愿再看到我,也别这样的话?来激我。皇妃?这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他再看了一?眼她的眉眼,眉峰蹙起:“海棠花神下?凡,不是为了零落成泥让人肆意践踏的。”

    宋宜鼻子一?酸,怕在他面前露了馅,赶紧掐了掐宋珩。宋珩会意,冷哼了声,抱着她绕了过去。宋嘉平候在前头,车马早已备好,大热天里?甚至还为她烧了炭。他远远看了沈度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车夫赶紧走。

    沈度默默看了一?会,周谨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悠悠叹了一?句:“我也不知?昨夜放她进宫是对是错了。”

    沈度没?出声,他又补道:“刻意赶在宫门下?钥前最?后一?刻进的宫,大概是怕有人拦她,或者怕有人坏事。”

    沈度一?愣,刚要开口,周谨已经转身走远了,他犹疑了下?要不要追上去,身后忽然有人唤他:“先生。”

    他闻声回?头,见是刘豫,行了个礼:“微臣见过殿下?。”

    刘豫将宋宜那话?重复了一?遍:“可还是有人

    ,纵然没?有滔天权势,仍愿以一?身君子骨立于千军万马前,为心尖上那人挡风霜雨雪的。”

    沈度顾不得君臣之礼,猛地抬眼直视他,他却只是有些?低落地道:“她原话?是——我见他时,喜不自胜,是为值得。我在这宫里?没?见过几个好人,她算一?个,先生自个儿斟酌吧,我先回?宫了。”

    他完就走,沈度怔了半晌,再回?头望去,定阳王府的车马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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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宜体寒本就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但之前总嫌药苦不肯配合。可她当日从?皇陵回?来,却不知?怎地改了性子,一?反常态地叫大夫替她好生调理着,虽然药一?端上来,她就立刻皱了眉头,未曾完整喝完过一?碗药,但总比完全不治的好,只可惜时日短,终究没?见什么?效,这次又淋了一?整日的雨,在马车上就烧了起来。

    庶人之身自然是不得再劳动太医的,宋嘉平在外城为她择了处僻静院子,连夜秘密召了全城但凡有点名气的郎中过来,一?堆人唇枪舌战了半晌,总算开出了一?张无?人反对的药方。

    但宋宜这高热反反复复,人迷迷糊糊醒来又晕厥过去,总不见好。

    这场高热反复了几日,强行靠汤药续着,总算有了些?许好转,但她膝上的伤却更加严重了起来。宋嘉平在第?三日得知?怕是自此不能正常行走,终于急火攻心,强撑了几日的精气神仿佛在此日被人悉数抽走,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他已有三日未曾回?过府上,这日下?朝,想着去亡妻排位前告罪,总算回?了府。他在府门前见着沈度,这场雨下?了好几日未曾停歇,雨势不,但他未撑伞,静静立在门口,见他回?来,恭谨地行了个大礼:“王爷。”

    他没?后半句话?,但宋嘉平知?道他的意思,冲他摆了摆:“她不愿见你,调令怕是快下?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收拾收拾行头,免得日后仓促。”

    “王爷。”沈度再唤他一?声,不出来什么?求人的话?,只好就这么?看着他。

    宋嘉平犹疑了下?,提脚上了台阶,却忽然听到膝盖磕地的声音。他猛然回?头,见沈度冲他跪下?,蓦

    然想起来他那日同宋宜的那句“他那性子简直同他爹一?模一?样,高傲得不得了”,忽然有些?心软,但一?想到病榻上尚未清醒过来的宋宜,终究还是没?出声,狠了心命人将门关上。

    但他没?想到,沈度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他的性子让他不出来什么?求人的话?,于是每日下?朝来到府门前,也不叫人通传,安安静静往那儿一?跪。连日阴雨,定阳王府又在朱雀大道主?道上,这一?幕没?几日便传遍了整个帝京。

    刘昶某日醉酒,特地过来看传言中这个人,拎着个酒坛子冲他乐呵:“何必呢?她心眼得很,她同我,负过她的人,她都记在心里?呢。她这种性子,哪会走回?头路?”

    哪会走回?头路?

    沈度终于有了反应,抬眼看向他,刘昶却已经走远了。他也只敢趁着出宫放肆一?下?,回?到宫里?,他还得是那个恪守规矩的东宫殿下?。

    等到第?十日,宋嘉平总算看不下?去,在他跟前吁了马,他先一?步朝他见了礼:“见过王爷。”

    他嗓音哑得厉害,连日阴雨,是个人也该受了寒了,宋嘉平有些?不忍:“起吧。你再这么?着,她日后也得怨我。”

    沈度不动,宋嘉平翻身下?马,将他拽了起来,见他步子有些?虚浮,忽然低头看向他膝盖,纵是男儿,也是血肉之躯,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何必?”

    沈度低头,看了眼早湿透了的袍子:“我当日同她过,她受过的那些?罪,我都是要一?一?还给那些?人的,自然也包括我自己。”

    “我若当日没?犯蠢中了她的计,她也不至于成今天这个模样。”

    宋嘉平怔在原地,好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沈度不答,只是自责:“外头的流言难听之至,她那般高傲的性子,如何受得了?”

    宋嘉平将那宅子的位置告诉了他,但还是叮嘱道:“她未必肯见你。她这么?做,无?非希望你好好离京,别再回?来了,你别负了她的心意。”

    沈度没?出声,沿着朱雀大道往外城方向走去,身形踉跄,宋嘉平再去看他方才跪过的地方,不明显的血迹在雨水冲刷下?一?

    闪而过,不见踪影。

    沈度到底没?见着人,宋宜反反复复的高热总算退下?去不少,但膝上的伤总不见好,人下?不了床。宋珩又亲自嘱咐过下?人,没?人敢将沈度的事告诉她。

    她大半个月没?出过宅子的大门,沈度就在门口站了大半个月。巧的是,门口恰巧有棵梧桐树,他有时也会在细雨中仰头看一?眼树冠,然后想起宋宜那日在他门前,也是这般仰头看了一?眼。他有些?好奇,那时她心里?是什么?滋味,是被误解还不得不强颜欢笑的苦涩,还是毅然决然不会回?头的坚定。

    宋宜在一?月后,总算见着了她搬到这儿之后的第?一?位客人。

    六公主?的车马停在梧桐树下?,她下?车时看了沈度一?眼,又再自然不过地挪开了眼,仿佛从?未见过他似的。

    门口厮将她放进去,又心翼翼地飞快将门阖上。她到屋内时,宋宜刚被灵芝念叨着喝完药,见着她进来,挣扎着要下?床,她忙上前将她按回?床上,宋宜只好讪讪叫了声:“殿下?。”

    她有些?哭笑不得,默默看了宋宜一?眼,宋宜肤色本就偏白,久未下?过病榻,更是苍白得可怕,她有些?心疼,但不好表露太过,只好打趣道:“何时同我这般生分了?见着我都要称一?声殿下?了,这是被我父皇罚怕了?”

    宋宜笑了笑,懒得理她的玩笑话?,从?善如流地唤了声:“六”。

    那时太后不大待见她,懒得记她的封号,总“六六”地喊,时间长?了,宋宜也跟着这般唤她,可惜自她出降搬入公主?府后,两人也已两年多未见了。

    “你怎么?来了?”宋宜突然想起来这茬,她搬到此处的消息,没?人泄露一?点风声出去,哪怕请郎中那也是悄悄请的,没?人敢声张。

    “你大嫂亲自去我府上要我过来陪陪你。”她握了她,轻轻拍了拍,“咱们的大美人,何时落得这般落魄了?”

    宋宜没?出声,她又问:“都一?个多月了,能下?地了么??”

    “有人扶着还行,自己走不了。”对六还是不必避忌的,宋宜没?拐弯抹角,回?得直接。

    “民间偏方有时候挺管??的

    ,我之前腿疼得厉害,一?帮老太医都没?辙,还是叫一?位颇负盛名的民间郎中扎了几针才好了些?。”

    宋宜以为她在宽慰她,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她的好意,却不想她轻轻接道:“这几日老毛病又犯了,请了那位老郎中过来再为我扎几针。他无?意中提起,他那儿来了位非要习医的年轻人,他见此人有点医术底子,人又执拗得很,这才收下?他当了半个关门弟子。”

    宋宜心下?一?凛,她却继续道:“是那人膝上也有伤,把自个儿扎成了个马蜂窝,有时候扎针痛得受不了了,就将自己的臂咬得血肉模糊,等痛过了,又继续学。偶尔会念叨一?句,他若学不好,会歉疚一?辈子。”

    宋宜神色冷下?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六,有事直吧。”

    “你看你,就是这急性子。”她笑了笑,复述了一?遍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故事,“一?个多月前,定阳王府外来了位大人,每日下?朝后准时到正门前跪下?,一?句话?也不,就跟块木头似的。那几日日日大雨,十天后,千军万马于前而稳如泰山的定阳王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外城里?某间不起眼的宅子外头就多了这位年轻人的身影。同样的,不出声,也不让人通传,白日里?在门口站着,夜里?去向老郎中学医。”

    宋宜身子一?哆嗦,听她接道:“那宅子门前,有株参天梧桐树,同你门前那棵,一?模一?样。”

    宋宜不出声,忍了许久,终于道:“他何苦?”

    六公主?这才笑了笑:“我若知?道我当年随口提他一?嘴,能结一?段这样的孽缘,当年就该撕烂我这张嘴。凡事都须善始善终,当年是我捣的鬼,今日再由?我来传个话?。你大嫂待你,当真不错的,阖府都看不下?去,不过没?人敢同你这些?,那便由?我来当这个恶人罢。”

    宋宜愣了愣,摇了摇头:“不行,我想他走。”

    六公主?握住她,轻轻拍了拍:“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但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会走吗?调令早就下?了,他一?直告着病等你呢。你若再拖着,我猜他怕是要辞官。”

    “他如

    今不比你好上几分,膝盖上的疼你自己知?道,还每日站在这里?,日日下?着雨呢,这雨季忒长?了些?。”

    宋宜忽然泪如泉涌,想起那日她不高兴,他乖乖在院里?站了一?中午,最?后才问了句“罚完了吗?”

    灵芝将她扶上轮椅,她亲自送六公主?出去,到门口,她却不敢见他,悄悄隐在一?侧,同六别过。她借着六出门的空隙,往那株梧桐树下?看了一?眼。这还是一?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看向外头。

    那人着常服,祥云纹的袍子在雨里?湿透,虽然落魄,却显得身形更加挺立。可看着,却又总觉得少了几分生气。

    近乡情怯,宋宜到底不敢去面对他,命灵芝回?去,可就这么?一?刹那,他似是感知?到了什么?,往她这里?看了一?眼,明明还隔着一?道墙,却好似能穿透墙壁看向她似的。

    光这一?眼,宋宜瞬间招架不住,眼里?起了雾气,她知?道六所?的那句他兴许会辞官不是戏言,终是缴械投降,吩咐门房:“请进来吧。”

    她就在原地默默看着他,他如今上台阶的步伐并?不稳健,步子总像是没?踏上实地,可他并?不看脚下?,目光直直落在她这儿。

    他上了三级台阶,总算能见着她的身影,目光先一?步落在她膝上的毯子上,又落在她身后的轮椅上,他浑身湿透了,可却只是沉默着走上来,在她面前定住,轻声道:“对不起。”

    宋宜命灵芝带她回?房,又命人给他端了碗药,他声音哑得生涩,她听着心里?难受。

    可他没?喝,只是静静看着她。

    宋宜招架不住,先开了口:“你怎么?还没?走?调令去哪儿?”

    “北郡。”

    宋宜一?怔:“怎么?会?”

    读书人清高,自然不会愿意去这等蛮夷之地,何况他还要比寻常人更傲上几分。

    但她怔愣不过一?瞬,又开口劝他:“北郡也好,若是做得好,升官也比太平之地容易许多。喝完这碗药,咱们就算前尘散尽,沈度,你快去赴职吧,别在京中逗留了。”

    “前尘散尽?宋宜,你以为你这是孟婆汤呢?”

    宋宜哑口无?言。

    他忽然在她身前蹲

    下?,揭开她膝上的毯子,抚上去,怕弄疼了她,不敢??力,他抬头迎上她的目光:“我欠你的,会一?一?还给你。我总能治好你,也能带你重回?青云之上。”

    宋宜“不必”二字刚要出口,又听他道:“但是宋宜,做人要公平。”

    “你这么?冷冰冰地将我赶去那等蛮荒之地,我也顺了你的意,没?有半点挣扎,任由?这事成了。”

    “你呢?”

    宋宜一?愣:“什么??”

    沈度清了清嗓:“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无?非是怕我死在这儿,又不想对不住我。我这次听你的,走就是了。”

    “你呢?敢不敢,陪我一?块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