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殿下,宣室殿来人回禀。”
刘昶本在殿内看户部烂账,准备给贵妃致命一击,倒没?想到宣室殿里?的内监先传回了消息,赶紧命人宣了。
内监进来,行了个大礼,别的话也顾不上?多,只赶紧回道:“殿下,圣上?今儿咳了血呢。”
刘昶一愣,从?第一次宣室殿传来消息皇帝不大好了,至今也有快半年了,确实到什么程度都有可能,他立即起身:“孤去瞧瞧。”
“圣上?召了贵妃和七皇子陪着呢,谁也不让见。”内监摇头示意难办。
刘昶顿住脚:“太医也在?”
内监点头:“是。咳血之后,圣上?屏退了其他人,殿内就剩太医、潘公公和贵妃母子。”
刘昶身侧的握成拳头,捏得?指腹都有些?发白,好一会才挥挥让他去了,又重?新让其他人去探了探,回来之后仍旧是这个结果。
他犹疑了下,往皇后宫里?去。皇后仍旧在侍弄她那几株瑶草,他气不打一处来,嘲讽道:“母后还真是好心情,这大冬日里?,别的花花草草都蔫完了,您倒还惦记着这几株杂草。”
“跟你多少遍了,这不是杂草,清神醒脑用?的。”皇后将剪子一扔,“吧,又受什么气了,又跑我这儿撒野?”
刘昶赶紧挥让人都下去了,才压低声音道:“父皇不大好了。”
皇后一愣,她多年未侍寝,宣室殿里?潘成又盯得?紧,也不好插太多眼线,她这边一般没?有消息,她犹疑了下,问:“当真?”
“千真万确,儿臣派人打探了几道。”刘昶迟疑了下,“但是父皇召了老七母子陪着,现下宣室殿里?就剩太医和他们母子了。母后,你父皇这什么意思?”
皇后把剪子重?新拿起,踯躅了下,默默扎进土里?,她精心侍弄了多年的瑶草就这么齐根而断:“都要死的人了,还召见他们母子,你什么意思?监国大权这么久了也没?见还你,当初早劝你早点收,否则一旦户部亏空,最先倒霉的不是拿捏着户部的贵妃,反而是你。你死活不听,活该。”
刘昶理亏,没?敢反驳,缄默了好一阵子才道:“现下
这些?也无益了,母后也不是不知道,父皇这些?年是什么都交给儿臣了,实际上?眼线也没?少放。更何况,父皇到底为什么让儿臣当上?这个太子,母后不知么?”
又是那桩不能提却?又偏偏时时刻刻都阴魂不散的旧事啊。
皇后将那把剪子拔起又插下,复又拔起,反复几次,没?出?声。
“母后,走险棋么?”
皇后在殿中踱了会步,斩钉截铁道:“走。”
刘昶默默领了命,皇后叹了声:“你放心去,但必须保证一击必胜。北衙你得?握好了,神武门大开,杀贵妃母子。你父皇若没?咽气,母后帮你送他一程。”
“是。”
刘昶随即回东宫,召刚和沈度阔别不久的孟添益详议计划。
而沈度和孟添益别过之后,随即回了府上?。他俩归京之后,并未新置府邸,仍旧在此前成亲时所买下的宅子里?。
梧桐树叶萧索飘零,他踏进后院,见宋宜正在书房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随口?揶揄:“怎么了?嫁妆花完了,算我这点可怜的俸禄够不够买新簪子的?”
宋宜默默白他一眼,上?动作没?停。
沈度凑过去,见她正在翻他昨日里?带回来的户部旧账,愣了下,道:“操这些?心干嘛?我昨儿给你带了两本新话本子,瞧那个去。”
宋宜嫌弃地将炉塞给他:“冻成什么样了,好好捂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朱雀大道上?扫雪的。”
沈度:“今年还没?下雪呢。”
他默默往圈椅里?一坐,将炉放在一旁,伸在炭盆边上?烤了烤,嘴里?也没?忘记闲话:“你还会这个?你娘应该不会让你学吧。”
“嗯,她确实不让我学。”她得?意一笑,“不过以前家里?没?人管家,大嫂刚进门的时候,刚接管不过来,我瞧着她辛苦,就学了一阵。我聪明,学得?快,还帮上?了点忙。”
“行行行,就你聪明。”见她提笔画了几个画符,沈度拣过来看了看,“还行。”
宋宜挑眉:“还行?”
“挺好的。”沈度抿唇,“这烂账,你要这么算下去,算个十年八年大概也就算出?来了。”
他原本以为她要生?气还嘴
,没?想到她脸瞬间皱成一团,委屈巴巴地道:“诶,不是啊,那你倒是教教我怎么看。或者要不我帮你请几十个账房先生?回来?不然你每晚得?看到什么时候。”
沈度失笑,起身到她后边,握住她右轻轻拨了两下,又在账上?指点了几行:“要看这个。”
宋宜若有所思地“哦”了声,自己?又噼里?啪啦地瞎拨了几阵,明白过来:“我看这都算到前年的了啊,靖安侯到户部也就六年的时间,剩下的一半交给我搞定,你忙别的去。”
“好。”他犹豫了下,轻声叮嘱,“我得?再进宫一趟,你好好待着,别出?门。”
宋宜一愣:“有大事?”
“算是。”
“刘昶的事?”她心思依旧聪慧,哪怕他一句不点破,她也依然能猜透他在想什么。
沈度点头:“这次大概会不留余地了,你介意么?”
宋宜将上?的活一放,起身在他颊边轻轻点了下:“当日好的,你做什么我都不拦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啊,你哪怕把他千刀万剐呢,只要不叫我亲眼看见就行,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怕血的。”
见她还有开玩笑的心思,他将她带出?椅子,搂进怀里?。
她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刘昶这个人,你他蠢吧,其实也不算,做事还算有余地有分寸,不然也不至于圣上?明知他在捣鬼,他还能蹦跶这么多年。但你他聪明吧,他更不算,能支撑到现在,也就是圣上?还顾念一点点亲自教导的旧情的原因。”
“怎么?”她忽然这么多和刘昶有关的话,让他有些?心思不宁。
她笑了笑,伸在他唇上?点了点:“这事完全?就是在赌刘昶和陛下的心对不对?你都准备这么多年了,两人的脾气也该摸透了,不会输的。早去早回,我看看这堆烂账打发时间,安生?等你回来。”
沈度低头看了她好一会,揉了揉她脑袋:“好。”
宋宜送他到门口?,一路见院里?多添了许多侍卫,才明白他所的这次不留余地是什么意思。他当日从?帝京回宁州府的时候,就曾告诉过她,圣上?身子不大行了。到眼下,这事看来是拖不得?了,毕竟遗诏一出?,无力回天
。
她将他送走后,回书房又鼓捣了好一阵,直到暮色四合,才随意传了点膳食到书房,还未开用?,门房忽然来通禀宋珏找她。
她迟疑了好一会,才出?去迎他:“大哥怎么来了?”
“你嫂嫂这几日怏怏不乐,想找人陪陪,这夜里?,府里?也没?有别的女眷可以陪她,哥想了想,只有来找你了。”
他俩新添的这个孩子确实身子不大好,病痛不断,她回京之后,宋珩来找过她两次,每次提到这个侄女都愁眉苦脸的,更别做母亲的了。他这话想来是真,可宋宜还是迟疑:“回府?这是抗旨呢哥。”
宋珏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低沉些?:“宫里?如今乱着呢,没?人管这个。”
宋宜仍在犹豫,宋珏看了她一眼,知她为难,也不勉强她:“无事。你不方便就罢了,哥先回去了。”
他转身就走,身形在夜色下单薄而萧瑟,宋宜一急,唤了声“哥”:“你等等,我给他留个信。”
宋珏脊背僵硬了下:“他进宫了?”
“我不知道。”宋宜并不肯多,同门房交代了几句,上?了马车。
夜里?华灯初上?,寒津津的风渗进来,令她微微受了寒,她枯坐了好些?时候,开口?时牙齿已经?有些?打战,磕磕绊绊碰地问:“哥,是要下雪了么?”
“还没?下,不过看样子也快了。”宋珏仰头看了下天,“但应该不会有三?年前那场雪大了。”
三?年前,晋王谋反,全?家下狱。这事早已成了众人心中的一根刺,时隔三?年,他再度提起这事,宋宜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窗外望去,迟疑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问:“哥,这不是回内城的路吧?”
宋珏低低应了声:“走近道呢,你睡会,到了我叫你。”
宋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就要下车,刚掀开帘子,就被车夫直接挡了回来,宋珏透过窗户看她一眼:“别乱来,哥不想让你难堪。”
马车疾驰,马蹄的声音敲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的,宋宜的心跟着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哥,你真帮刘昶对付他?”
“你也知道他和太子是敌人呢,他什么不好,明知我和刘昶一条线了,还要对付
刘昶,安的什么心?”
宋宜难以置信:“哥,你从?前,你总不能对我,用?对付别人的那些?法子。”
“今时不同往日。”宋珏笑了下,“你嫂嫂不知情,你别怨她。”
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宋宜不肯下车,宋珏冲她伸出?一只:“别让哥难做,也别让自己?难堪,体?面总是要的。”
宋宜一咬牙,搭着他下了马车,见身前身后都围满了人,只得?乖乖随他进了门。
她方才随意瞥了眼,外头看起来不过是一间破败的院落,没?想到进门之后别有洞天,府院很深,每一进都布满了侍卫。
宋珏直接把她带进了最里?进的院落,让她进了暖阁。
宋宜默默环视了周遭一眼,目光刚落在窗口?上?,宋珏神色一凛,冲人递了个眼色,立即上?前两人将她双反剪缚在椅子上?。
宋珏静静看她一眼,随后上?前一步,将她项间的玉佛剪下。即使是做这种事,他也恪守着礼数,借了锐器的力,未曾触及到她肌肤分毫。
可宋宜还是又羞又恼,抬脚踹在他膝上?:“哥,你不能做这种事。”
宋珏吃痛,踉跄了下,随后又立稳了,但没?反驳,只是斥道:“没?规矩,腿也绑了。”
脚腕处传来的痛感?令她鼻尖有些?泛酸:“大哥,别的都行,这东西你还我。”
宋珏没?动,宋宜成亲之后才开始戴这玩意儿,这东西对她和沈度而言,自然都意义非同可。
她的心缓缓沉下去:“哥,你是想拿我威胁他让他不要动作,还是想取他性命?”
“那得?看殿下什么意思了。”宋珏目光落在缚住她脚的绳索上?,“别怕,今夜过后,哥来接你。”
“接我去给他收尸么?”宋宜冷笑了声。
宋珏默认。
她问:“爹知道你这么糊涂么?”
宋珏倏地动了怒:“你还好意思提爹?要不是因为你,爹现在里?还握着七大营,还有张削藩的底牌,我们至于这么被动么?如今虎符交还,爹拿什么去和北衙抗衡,你倒有脸提爹了?闯祸精。”
宋宜被噎住,一句话都不出?来。
宋珏吩咐下面人:“去,仔细检查一遍,将锐器全
?收了。再烧点炭过来,炭火一夜不能断。”
他走到门口?,宋宜叫住他:“哥,如果他不受威胁呢?哥当真要杀了我么?”
“要不是他里?有殿下的把柄,若是直接杀了他,这东西会被泄露出?去,危及殿下大业,哥早就直接动了,也不必用?这法子对付你。”宋珏顿了好一会儿,接道,“殿下如今对你,已经?没?有情分可言了。若他当真如此绝情,那一家人还是要整整齐齐的好。毕竟,你当日都肯为他去死不是么?”
宋宜彻底怔住。
炭盆端进来,门阖上?,从?外边落了锁。
暖阁狭,灯火晦暗,被渗进来的寒风吹得?忽明忽灭,室内更显幽暗。她就这么枯坐着,久到觉得?连自己?,都成了这昏暗室内的一粒灰尘,扑腾了半天,却?寻不到开口?和出?路。
宋珏走后不久,房门忽然被打开,她往外看了一眼,见来人居然是宋珩,眼里?浮起一丝亮光。
可宋珩却?好似没?看到她的处境似的,反将门阖上?,搬了个椅子往她跟前一坐,打开刚带回来的莲蓉酥的盒子,取出?一块递给她。
宋宜别开嘴:“你知道?”
宋珩低头,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大哥叫我来陪陪你。”
她不再出?声,宋珩有些?执着地递了块莲蓉酥过来:“尝点嘛,别耷拉着个脸,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总觉得?,其实你从?遇上?沈度开始,就没?过上?过一天舒心日子,你看,刑部大牢、北衙诏狱、北郡边地,这些?什么乱七八糟从?前想都没?想过的地方你都去过了,甚至还有贬废。要我,他简直就是个扫把星。”
见她还是不动,他把莲蓉酥放回盒中:“要没?他,顺顺利利当个太子良娣不好么?日后刘昶高升,岂不是还有做国母的会?”
宋宜默默看他一眼,语气冷下去:“你不肯认他也就罢了,别侮辱我。”
“可我也没?错啊。”宋珩拿托腮。
宋宜视线往下,看了眼脚上?的绳子,自嘲道:“宋珩,当日在北衙诏狱,周谨尚没?给我戴过脚镣呢。”
宋珩往外看了一眼,门口?守卫众多,又把目光收回来,压低声音道
:“姐你省省吧,刘昶今夜怕是要逼宫。”
宋宜一怔。
他接道:“大哥,宣室殿那头的消息,圣上?不大好了,召了贵妃母子侍疾,不让别人近身,刘昶哪能坐得?住?”
“若他赢了,沈度定逃不过一死。若他败了,大哥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然下狱,大哥会不会死不好,但这里?全?是他的人,定会将咱俩一块处理得?干干净净。”
宋珩耸耸肩:“所以我俩还是给刘昶烧柱高香吧,指望他靠谱点,别太倒霉。”
屋外似是突然起了风,刮得?门呼呼作响,室内那盏灯火也越发昏暗起来。
宋宜目光落在那点火星上?,忽然生?出?一种将它一口?吹熄,让黑暗笼罩周身的冲动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