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红黑
周寻卿心脏里有根线牵着,平躺着扯的疼,只能侧卧在床上。
有几年没有这样疼了,确实很多年他没有直观视觉冲击看到那样的尸体,平躺在透明的玻璃桌下,眼睛睁着,周身是血。
周寻卿喝醉了,进错了包厢,半朦着眼看见了血淋淋的一地;霎时,他的心肝成了顽劣孩子的沙丘,举着铲子不停地掘挖心底那一块,痛的他瘫软无力。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看见了关于妈妈的难见上天悲悯之瞬。
——
“卿卿回来啦,我一直在等你吃饭呢。”
“今天晚上爸爸不回来了,妈妈想跟你一起睡,晚上打雷,其实我也有点怕。”
“卿卿,我会永远爱你,不管我身在何方,你永远是我的牵挂。”
“孩子,如果有一天,妈妈走了,你会不会不原谅我,会不会永远不想爱我?”
印象里,周寻卿听到这话,他抱住了这个长发柔顺,拥有迷人微笑的女人,这个从他出生开始就占据他生命中最多的爱、最多的时光、也是最放不下的牵挂——
就算妈妈拿着一把刀捅他的心,他也认了,又怎会不原谅他。
他是这么想的,可他没想到他的妈妈真的走了,这一走便是永远。
发现尸体的那个晚上,兴许是母子之间的心有灵犀,周寻卿躺在床上愈发不安,总感觉心中被石头堵着,出不来,呼不出气。
他放学回来,从吃饭到洗澡上床睡觉,都没看见平时连影子都在拥抱他的母亲,他也找过了,只是找不到,管家阿姨也不知道她去哪了,迷糊猜测可能出去了。
夜里寂静,没有虫鸣的声杂。少年周寻卿光着脚丫下床,走到房门口时,忽然回过头,夜风带着残忍揭开真相的呼啸,掀开遮挡床板的单脚。
他看见妈妈平日里柔顺的长发湿黏黏的粘在地上,血迹从里面溢出来,像恶魔的,慢慢伸向房门边的周寻卿。
后来周寻卿经常做这样的噩梦,梦见他睡在妈妈尸体之上,心口全是血。
警方鉴定,这是抑郁症压抑到极致的自杀,那把插在母亲胸口上的刀,只有她一个人的指印。
年纪的周寻卿
大概能明白自杀是什么,也知道这是一个人的权利,不需他人负责。
因为这带来的皆只是悲痛。回忆是难过的,它一去不复返;爱亦不存在,它求而不得;债务由活着的人承担,以心为抵押,放在怀念的刀尖上,日夜鲜血淋淋。
周寻卿在短短的时间内长大了许多,他不再追着跑着找别人要关爱,别人若是愿意给,他会伸接着;要是不愿意给,也就算了。
至于父亲,永远只有敬畏之心。
——
温与怜坐在周寻卿床边,陪着他,同他话。
“周周,出来可能不信,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墓园中,周围黑雾茫茫,我站在一个墓碑前,看见了一个长发披肩的美人,她朝着我笑,很温柔,后来你出现在我的梦里,抓着我的,朝她点了点头。”
“现在我懂了,或许上帝早有安排,你是她给我的礼物。”
温与怜从来没过过生日,也没收到像样的礼物。感谢上苍垂怜,十八岁生日这天,他收到最好的礼物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了。
这个易碎、靠韧力化解一切悲恸的少年,当太阳没入他身后的黑海时,他总是头也不回超前看,寻找新的阳光。
“你怎么要哭了似的?”周寻卿哑着嗓子,心里有一瞬的惊慌。
温与怜当然没哭,只是眼眶湿润润的,不太好受罢了。
“今天我第一次过生日啊,你给我送了个心痛,要我怎么办?”
周寻卿见他嘴撇撇的,心里痒痒的,还半开玩笑道:“第一次当然重要了,特殊一点才会记住。”
温与怜皱着眉:“算了,还是你站起来活蹦乱跳给我唱个二人转,比较难忘。”
他着着,觉得自己有点傻,难过的挤着眼,又想扯出一点笑,模样逗得周寻卿心里激起千层浪。
“温与怜,”周寻卿突然开口:“我爱你。”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温与怜急忙摸摸自己的眼眶,哭腔着嗓子啊了一声,而后脱了外套,双撑在周寻卿两侧,对着他的嘴,亲了上去。
——
李富贵这人真讨厌,在班上神秘兮兮做贼似的给周寻卿塞了块情人节定制巧克力,配话是交个朋友。而后他又在
外面拦去了温与怜的去路,给他限量的打火,配话是长的帅就和他是同道中人。
回班后,温与怜跟周寻卿讲了这事,后者面无表情捻出那块巧克力,:“情人节定制,过去多少天了,早该过期了。”
温与怜打量着那块巧克力,又盯着李富贵强塞给自己的打火,喃喃道:“我看这也像高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忽然外面一阵骚动,还伴着冷清的怒吼。
透着窗子看过去,之间冷清将花梅护在怀里,挥驱赶围过来的人;而花梅则眼泪汪汪,紧紧抓着冷清的衣角,躲避着那些人的眼神。
外面喧闹直到上课才停止,温与怜看了会,发现冷清和花梅也没有进班。
冷清大喘着气,估计被气得,在走廊站了一会,搂着花梅走了。
前面的座位上平时应该出现的两个人,今日一个都不见,问起来才知道他们两人谈恋爱被学校和家里知道了。
捅开天窗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只知道有一天冷清在花梅回家必经的巷亲了他一口,正巧被出门扔垃圾的花梅妈妈看见了,上来就扭着花梅的耳朵,边叫边骂把人拽回了家。不巧的是,当时楼上有eb一高的学生听到动静探头来看,并用录了像,贱发到了班级群里。
花梅是单亲家庭,他妈妈准备关个自家儿子几天就算事过了,哪想事情弄得满城皆知,偏偏花梅一根筋直的很,不愿同冷清断开,年纪在她耳边着什么爱不爱的,把他妈妈气得发抖,要给他办转学。
冷清家庭文化挺开放的,父母不怎么管他,这事他们知道,但没人去处理,只让儿子自己心里有数,把握分寸,便一个个飞往外地做生意去了。
花梅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冷清一直在他们俩特定约会地方等他。花梅他很想回去上课,想回学校看看,但他没意识到事情闹得有多严重,刚到高二楼栋就被堵着骂。
大多数人骂的还是他,吓得他一个劲儿往冷清怀里躲,想哭不敢哭,后来实在走不动了,打退堂鼓离开了学校。
——
冷清护着花梅走着走着来到附近的花园,现在正是上学时间,花园里的人大多是退休出来遛狗的,没
人注意到他们在做什么。
此时,花梅像受了惊的兔子,死死拽着冷清的衣角不松开,也不松口话,只是重重的呼吸,脸贴着他的腰。
冷清也不话,以最强势的保护姿态将人好好护在怀中,不让外界分毫的伤害去骚扰他。
绕花园走了一圈,花梅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他缓缓站直了身子,抬头问:“冷清,我会不会被抓起来?”
冷清摸着他的头,:“不会,别瞎想。”
“那你会不会离开我?他们骂我,骂的好难听,我什么也没做啊!”
冷清掰直了他,扶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眼睛看:“宝贝儿,你没有错,而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我爱你。”
花梅听到爱这个字,眼睛红了,声音打着颤。“他们我们是同性恋,有病啊,为什么啊,我好害怕,我会不会被他们打?”
过去十六年,花梅一直是个听话认真学习的好孩子,他听妈妈的话,和同学友好相处,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事,一心的愿望是求个安稳。人生头一次谈恋爱,偷偷失败后,被揭露,被批判,被骂的一无是处,这让他不得不有所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让自己的妈妈受辱了,还连带冷清不被人待见,前途是没有了,整个世界好像也容不下他。
“别多想,你没病,我也没病,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很正常,他们才错了,不是你的错。他们要是打你,我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花梅哽咽着:“我没遇到过这样,我考不上大学了,我是不是也不能喜欢你了。”
“没有,你可以,放轻松好吗,你还有我呢。”
可花梅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到最后伏在冷清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着丧气的话,一根根针似的,扎的冷清千疮百孔。
活泼的花梅只是想安安静静,受着自己的一隅之地和安康而已。
发生事后的十几天,他都活在罪恶里,把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胡思乱想,自己定罪。
——
听到花梅出事的时候,温与怜拎着一袋葡萄路过花园。
倏地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高吼,他听着声不对劲,过去一看,看见一堆人,有一部分是高二二班的人,是他认
识的,另一部分他没见过,要么是其他班的,或者是其他学校的。
拨开看热闹的路人,温与怜挤进去正好看见冷清挣开那些压制他的人,扑向对面湿漉漉面色发白的花梅。
那群人像持绞绳与天平的执法人,以社会主流为评判标准,擅自扼杀了努力在缝隙中窥探的那一点希冀。
温与怜的耳边只剩下冷清抱着花梅冰冷的身体痛彻心扉的吼叫,他不出话来,唯有大声吼叫才能驱赶盈满心底的哀伤。
可谁都知道,这都是徒劳的。
等到最后围观的人都走光了,冷清还是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搂着花梅的尸体,无声的挽留,无力改变的恳求。
花梅死了,死因溺水,没有凶,是他自己不心踩到石头,滑到了水中,没人下去救他而已。
冷清被折断了翅膀,不能飞翔。
花梅的妈妈伤心欲绝,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久久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不断的忏悔,只希望唯一的孩子能够回到自己身边,她跪拜老天爷,希望他能把儿子还给可怜的人。
这一刻,她不再计较花梅是不是喜欢男人,是不是同性恋,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健康,能够活蹦乱跳的长命百岁。
而不是,孤零零地躺在冰棺里,面色苍白,带着别人的辱骂与不理解,遗憾离去。
冷清那段时间一直陪着她,他本身也很难过,可他强忍着去安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个世界中只有一盏灯的女人,如今灯灭了,世界也暗了。
温与怜和周寻卿去了花梅的葬礼,以旁观者的身份,感受逝者的悲痛。
——
曾风动eb一高的早恋事件为期二十五天,二十五天后,温与怜在班上重新见到了冷清的身影,他还是一个人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埋头看书,从外界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仔细看来,不过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罢了。
冷清变得沉默了,温与怜他们都知道。
他不愿吭声,只顾着学习读书,在班上没有存在感,是比透明还透明的存在。
唯有李富贵不懂人情,傻逼逼得凑上去,向他示好,跟他话,跟屁虫似的甩不掉。
不过冷清太过冷淡,根本不理他的热情。
李富贵富家娇生惯养
的少爷,哪还受过这等委屈,跑来找温与怜诉苦,并向他求教如何追一个人。
“他最近老是不理我,我什么他就跟没听见一样,我这么没有存在感吗,我长得不也挺好看的,哪点比不上花梅了。”
温与怜里捧着英语书,没搭腔。
李富贵诉苦似的,继续:“其实我觉得吧,同性恋没什么不对,不过喜欢的性别一样罢了,实话,我觉得花梅跟冷清不搭,傻傻的,长得也没我帅。他们也太蠢了,居然站在街上就亲嘴,还被人看见了。”
温与怜背着单词,突然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时就在楼上啊,我拍下来了,觉得好玩,就发到班级群里了,你不知道?不在群里?”
原来贱的那个人是李富贵。
温与怜重重摔下英语书,上去就给了李富贵一拳,砸在他脸上,保准他半边脸都麻了。
李富贵真真是没吃过苦,这一拳打的直接坐在了地上,哎哟叫唤了一声,抬头骂道:“你有病啊,干什么打我?!”
温与怜心火更甚,气势如万箭齐发,似天雷般震慑。
“老子打你,老子他妈还要卸了你的!”
他一脚踩了上去,李富贵的腕骨清晰发出哀鸣,咔擦断了。
后者脸色苍白,惊天惨叫,不要命地喊杀人,引来路过一帮人的围观。
有人上来拉架,七八脚把温与怜拉开,可怜李富贵还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完全看不出原来清秀的模样。
温与怜憋着气,不话,怒气全都撒在拳头上,众人合力拉开他时,还差点让他挣脱开,幸好周寻卿及时赶来,才没有酿成校园悲剧。
操场在李富贵哀嚎声渐渐远去重返宁静,周寻卿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温与怜犯了会轴,才老实道:“是他拍视频的。”
他害了花梅。
周寻卿知道温与怜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突然飙至顶点控制不住的情绪,只得平心静气地告诉他:“他会付出代价的,不用你打他。”
“他欠揍!”
“但你想过没有,你把人打死了,我怎么办。”
周寻卿一番话把温与怜噎的没声了,听了他稍稍几句教育,垂着头回家。
之后的几天,李富贵都躲着点温与怜,他可不想
脸上平白无故再多几条缝合。
到了五月二十三号,李富贵突然没来上课,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请假了,后来一直没来,学校那边也没有他请长假的信息。
李富贵没了消息,最大可能是因为转学走了。
可七天后,有人听李富贵失踪了,家长都报警了。
对此众人各有纾解,但大多都谈不到点子上。
警察的事交给警察去办,凭空想象猜测是没有结果的。
——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是高二结束,温与怜顺利进入了高三阶段。
他的期末成绩很好,英语也上了九十分,非常给力的没有考个位数。
当他从学校出来时,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从上面下来一个人,走到温与怜面前劈头盖脸问道:“你是温与怜?”
温与怜轻轻点了下头。
那人自我介绍:“我是周嘉,周寻卿的堂哥。有件事,我希望和你谈谈。”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