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原栩缠好手就进浴室洗澡了,向知远在外面捣腾一会儿,给自己选了靠门的那张床,翻出睡衣在床上放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给姜宁电话。
隔着时差,对面现在是白天,不过姜宁隔了很久才接起来,声音有点含糊:“……怎么这个时候给我电话?”
“你这个时候怎么在睡觉?”向知远愣了愣。
“昨晚没睡好,今天就多睡了一会儿。”姜宁了个呵欠,问他,“你怎么了,现在不应该是睡觉时间吗?”
浴室里传来原栩洗澡的水声,向知远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挑挑拣拣了点重要又不涉及隐私的部分。
“我无意中撞破了他的一个秘密,他看起来也没生气,至少没对我生气。”他回想起原栩“我是杀人犯的儿子”时的表情,忍不住皱起眉头,“我很担心他,又没立场多什么,心里憋得慌。”
“朋友不算是一个好立场吗?”姜宁。
换作别的事情也许是算的,但这件事……
向知远摇摇头:“我不知道,怕他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如果原栩不愿意跟他,那他就连知道事情原委的资格也没有。他有点不想去赌这个可能性,可如果不去赌,这件事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以后他很难再有机会听原栩些什么。
“既然是让你觉得这么为难的事,就直接告诉他。”姜宁并不随便给他出主意,“有事不当面沟通,我能替你做什么决定呢?”
向知远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舅舅是对的。
他在原栩洗完澡出来前就结束了通话,靠在沙发背上瞌睡,等原栩出来了才被对方的造型惊醒:“你怎么手伤了还洗头?”
“上场前艾帮我用发胶抓过头发,不洗睡不着。”
原栩脑袋上顶着块毛巾,用没事的左手擦了擦头发,右手有点尴尬地空举着,被向知远抓住,心地把保鲜膜和纱布都拆掉了。
伤口已经没再流血了,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感觉一碰就会破的膜,有点红肿,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向知远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叮嘱原栩:“你别乱动了,等我十分钟,等下帮你吹头发。”
他洗澡的实际用时都不到十分钟,基本就只是随便冲了冲,擦干穿上衣服就赶着出去给原栩吹头发。原栩倒是很乖地坐着没乱动,不过有点没想明白他这么这么紧张,见他急着赶集似的从浴室里出来,疑惑道:“我不是没动么,你这么急干吗?”
向知远手里抓着吹风机,像个傻子一样挠挠头,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我怕你逞能,再把手弄破了。”他无奈地解释道。
原栩盘腿坐在床上,短裤宽松的裤管里露出两条腿,弯折起来仍然长度可观,他大约是真的有点困,懒洋洋地朝向知远招手,:“你快来,床单要被我弄湿了。”
老实,这句话很容易引起歧义,不过他一脸纯良,向知远脑子里也生不出什么黄色废料来,老老实实地过去帮他吹头发。
原栩头发的长度堪堪卡在校纪允许范围内,大约是有段时间没剪了,刘海有点长,不过很衬他。向知远站在他面前,低头就能看见原栩头顶的两个发旋和领口露出的一截脖子,做贼心虚地放轻了拨弄他头发的力道。
酒店的吹风机质量比较感人,分贝有点大,好在风不算很热,吹得久一点也没事。
“你要坐着吗?”原栩仰头看他。
向知远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了他一眼。
“不了,马上就好。”
原栩便不话了,低头看手机,大约在给某个人回消息,左手字,右手撑在床上,是个毫无防备的样子。
等向知远把他的头发吹得差不多干了,一边卷起吹风机的线一边问他有没有梳子,原栩才抬起手随便抓了两下头发,随口道:“不用梳,这样就行了。”
向知远收好吹风机,坐下来才发现自己吹个头发出了一身的汗,空调开了跟没开似的,要不是原栩就在旁边看着,他还得再去冲个澡。
“你困吗?”原栩扭头问他。
向知远摇摇头。
确实不困,他都把自己吹清醒了,现在让他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原栩也不困,他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床头上,“啪”一声关了房间里的大灯,只留下两张床之间的壁灯,径自决定了他们俩今晚的活动内容:“那来聊天吧。”
向知远没想到他居然还愿意接着聊,而且是主动开口要求聊。
“聊……你爸爸的事?”他试探着问。
“都可以啊,你想知道的话。”原栩,“聊你家也行,姜阿姨人那么好,你家肯定很有意思。”
这会儿聊姜静当然没什么意思,向知远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了半天腹稿,先冒出来的却是另一个今天没提到的问题。
“所以你是已经决定好,下学期就得回宁都了吗?”
原栩靠着一只枕头,把另一只当抱枕搂在怀里,把自己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才:“还没有,他们都不太赞同,包括我爸。”
“是担心影响你学习吗?”
“都有吧,我妈应该跟他了我这两年来的情况,觉得我好不容易在一中过得轻松了点,她希望我能继续留在容市。最好能让我爸也一起过来,横竖是不能再做老师了,新环境能让他好过很多。”
“他是做老师的?”向知远有些意外。
他当然听见丁一那句“原老师”了,不过以为是在挖苦原栩,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老师。
人民教师因为杀人坐过牢,确实不可能在出狱后重操旧业了。
“是啊,中学老师,还是宁都最好的初中。”原栩笑了笑,“他有点多管闲事,那年发现班里有个女生成绩下降,上课时总是心神不宁,放学了在教室里呆到很晚才走,父母也不管不顾,他就自作主张去找人家谈心,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呢?”
“然后他发现,有个校外的流氓一直在纠缠这个女生,美其名曰是追求,其实总在路上堵她,对她动手动脚很多回了。没发生什么实质性伤害,警察也不管,女生家里有个哥哥,父母根本懒得管她,初中毕业就准备让她去工的,女生知道求助无门,一直都没跟别人。”
“你爸爸一定努力帮了她。”
“是啊,他送那女生回家,然后和流氓起了冲突,那人非要把女生带走,骂他‘穷教书的多什么事’,还带了刀,上来就要捅人。”原栩讲的时候倒是很平静,这个故事已经不会伤害到他了,“争执中我爸夺刀刺了他一下,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了。”
向知远不知该什么才好,感觉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对。
“防卫过当,过失致人死亡,判了三年,算轻的。”原栩笑了一下,“差不多过年那会儿就出来了,我想回去陪他过个年。”
站在向知远的角度看,他觉得原栩回去陪他爸的想法可以理解,不过老实,他对原栩父亲出狱后在宁都的处境并不乐观。
“其实你妈妈的法也有道理,他这样的情况继续留在宁都,可能会有很多像丁一那样的疯狗来咬,也许换个环境生活,重新开始对他来会更好。”
“我知道,”原栩点点头,“他跟我妈离婚时就是那么想的,让我们俩走得越远越好,别在地方受委屈。结果到了他自己身上,就变成宁可留在宁都,也不愿意让我跟他一起受拖累。起初我提出回宁都和他一起生活只是想让他到容市来,可他不肯,那就只能是我真的回去了。”
“好好和他谈过了?”
“谈过了,吵了一架,我手机就是吵架时摔的。”
上次他回宁都就是去探监顺便讨论这件事,结果最后不欢而散,他妈妈很难过,其他人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
“怎么呢……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也能理解叔叔的想法,在我看来,你们缺的只是一个互相坦诚的机会。”向知远斟酌着,“他现在确实需要一只把他拉回社会的手,但如果那只手是你,他会因为爱你而选择逃避。”
“我怕没有人陪着他,他会更加消沉,自甘堕落。”
原栩低声。
壁灯光线柔和,并不很亮,他们俩一人一张床,谁也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向知远忍不住想,原栩好像快哭了,但他那么要强,眼泪应该是掉不下来的。
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出让原栩别走的话,只能拐弯抹角地暗示:“我可能帮不了什么大忙,不过如果叔叔愿意到容市来,让我爸妈帮忙找个适合他的新工作应该不难。”
“谢谢。”原栩,“不过他应该是不会来的,只能靠我去逼他了。”
“……你妈妈,她怎么办?”
“她和方叔叔现在很好,我不想让她再到处跑了。所以如果要回宁都的话,应该就我自己回去吧。”他着着,像是想起什么,又为向知远解释道,“方叔叔是我爸的大学同学,他们离婚后他帮了我们家很多,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后来还是我爸出面撮合的他们俩。”
亲手把自己的爱人和孩子推得越来越远,他会是什么感受呢?原栩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自己想把那个人从名为负罪感的泥沼里拉上来,让对方重新回到阳光底下,变回那个温柔而坚定的父亲。
“你能理解我吗?”他低声问向知远。
“当然能。”向知远这么回答。
正因为能够理解,面对现在的原栩,他才不出“不要走”。
作者有话:
周三应该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