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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淑珍母女的出现，破了往日的平静。

    章长青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叶子，还有那个陌生女子。他都快忘了她的模样了，只记着那红色嫁衣和绣花盖头。

    当时的他心性不定，一心二心想往外跑，被爹捉回去成亲，憋了一肚子火。对那个陌生女子，他既不喜欢，也不反感。这是封建包办婚姻，是强加给他的，他要破，要争取自由，就偷着跑了。

    这些年，在外面冲锋仗，顾不上家里，甚至忘了自己成了亲，有了娃娃。可这次负伤不得不躺着，难得静下心来想一想。

    爹可好？五十出头的人了，是不是被他气得够呛？娘过世了，未能见他最后一面，是不是心有遗憾？三个哥哥在老家，是不是骂他不孝？还有长河兄弟，一个不点，没了娘谁来照顾？

    章长青坐不住了，想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可胳膊动弹不了，只好在心里个草稿。

    到写信，就想起时候，他被爹揪着念过私塾，识了几个字，就不肯念下去了。跟着大部队到处跑，指导员学文化很重要，不然，就不是一个合格战士。他这才把课本捡起来，文化水平突飞猛进，爹要是晓得了，准得咧着大嘴呵呵直笑。

    爹过：“长青是俺们家最聪明的，脑瓜子灵，眼皮子也活，就是犟起来像头驴……”

    本来，爹对他寄予厚望，可他硬是调皮捣蛋，折腾得全家上下不得安生。以前从未意识到，可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回，脑子里就翻腾开了，会想起很多平日里想不到的事儿。

    比如，他从未见过闺女，是不是有点遗憾？那个陌生女子一直等着他，是不是对不起人家？等到全国解放了，他得回老家瞧瞧，瞧瞧爹，瞧瞧闺女。

    章长青正想着，林医生来查房了。

    “长青同志，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马上就能下地了。”

    章长青想坐起来，可稍一动弹，就疼得直咧嘴。

    “长青同志，不要动，心伤口裂开。”

    林医生检查了一下，伤口有炎症，可消炎药短缺，全靠白药撑着。他想了想，就跟护士：“赵，那三七粉还有吗？”

    “有，林家药铺送了一大包，还没用完呢。”

    “那太好了，用温水给长青同志沏上一杯。以后，一天喝两杯，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好的。”护士同志答应一声。

    检查完了，章长青见林医生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枚钢笔，就：“林医生，钢笔借我用用，我想给家里写封信。”

    林医生笑着：“长青同志，你那胳膊能动弹吗？还是我来吧。”

    章长青也不客气，：“那就有劳医生同志了。”

    章长青口授，林医生执笔写了一封家书。临写地址时，林医生才晓得长青同志跟他是老乡，也是七里店的。

    章长青哈哈笑着，：“欧呦，搞了半天咱两家挨着啊，那镇子上的林家药铺，你晓得吗？”

    “晓得，那是家父开的。”

    “哦？那林医生是？”

    “我叫林世君，林家老二，林芝朴是我父亲。”

    “哎呦，您父亲可真了不起啊！”

    章长青想起游击那会儿，林家药铺没少提供草药，一分钱都没收。林老先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令人敬仰。

    林世君也笑了。在外人眼里，他是家中逆子，改了西医。其实，这是家父安排的，中医、西医各有所长，都学了吧。大哥林世贤继承了林家祖业，他就一门心思地做了外科大夫。

    本来，他在省城医院干得好好的，薪水没少拿。省城解放后，赶上商城，组织上一动员，他就加入了支援队伍。他是西医，派上了大用场，干脆就参军入伍当了解放军。

    信写好了，林世君帮着装在牛皮纸信封里，封了口。章长青把信压在枕头底下，邮政尚未恢复，有机会了就托人捎回去。

    今儿是腊月二十九，家里在做什么？

    章长青瞅着窗外，思念起家乡来。连年战乱，老百姓难得过一个安稳年。一家人聚在一起，是不是很热闹？

    *

    柳沙湾的确很热闹。

    家家户户都忙着，有包饺子的，有蒸馒头的，还有杀猪宰羊的，一片欢腾。对村民们来，平日里再苦再累，年一定得好好过。

    章家院里，章怀良难得清闲，跟长志窝在墙根下话儿。

    灶屋里，正在包饺子，满满一锅拍。

    江玉梅：“今儿先尝尝味道。”

    锅里的水烧开了，就端着锅拍下饺子。

    “长河，咱们家九口人，一人吃五个，一共下几个啊？”

    江玉梅想考考长河，长河掰着手指头算起来。章叶随口道：“四十五个。”话一出口，她立马醒悟了，就掩饰着：“大良（娘），我胡乱猜的。”

    江玉梅不怎么识数，就一五一十的数着。长河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就摸着脑袋呲牙笑笑。

    饺子下锅了，白白胖胖的，就像元宝。

    长河和继文围着锅台，吸着鼻子。这是白面的，萝卜肉馅，可香了。章叶也吸了吸鼻子，自醒来还没正儿八经地吃过白面呢。

    滚了三滚，饺子煮好了，就连汤带水盛在碗里。

    一家人围着矮桌，就着玉米面饼子吃了起来。

    一人五个，就像老虎吃了个麻虾，只够填缝的。长河在嘴里嚼着，舍不得咽下去。江玉梅笑着：“今儿是个意思，大年初一不动锅，咱专门吃饺子。”

    章叶捧着碗，一口气吃了俩，满嘴飘香。她瞅瞅娘吃完了，就舀了一个放在娘的碗里。她是家里最的，分了五个饺子占了大便宜。

    吃罢午饭，江玉梅烧了一大锅热水。

    “继文他爹，把鸡宰了。”

    “好咧！”章长志答应一声，就去后院捉了一只母鸡。

    “宰鸡了！”

    章长志扭着鸡脖子，揪下来几撮鸡毛。继宗拿着一只大海碗，放在地上，准备接鸡血。

    长河和继霞围着看热闹，继文也在一旁瞅着。章长志拿着切菜刀，扎好了架势。章叶吓得赶紧跑开了，惹得江玉梅哈哈大笑。

    宰了鸡，接了半碗鸡血，就丢在瓦盆里。江玉梅舀了几瓢热水浇上去，腾腾的热气升起来，散发出一股子鸡腥味儿。

    鸡烫好了，江玉梅和陈水秀麻利地揪着鸡毛。章叶捏着鼻子，隔得老远瞅着。过年真好啊，忙忙碌碌的，还有肉吃，难怪娃娃们都盼着过年呢。

    *

    到了下午，章长新从镇子上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跟李凤莲：“继晖他娘，我去那院瞧瞧，把年礼送过去。”

    “送啥年礼啊？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李凤莲没好气儿。

    章长新皱了皱眉头，刚结了工钱又拿回来一袋子麦，咋又叫穷呢？他耐着性子：“继晖他娘，爹是长辈，怎么都得去瞧瞧啊？”

    “瞧瞧？你去瞧爹，爹有你这个儿子嘛？俺看爹的心啊，都偏到南门外去了！”

    因为分家的事儿，李凤莲耿耿于怀。章长新不想争执，就提着一兜白面馒头出了门。李凤莲一见，气得一摔门，饭都不想做了。

    章长新进了院子，章怀良正在墙根下晒暖儿。

    “爹，我回来了。”章长新着招呼。

    “长新，你啥时候到的？”

    “爹，我刚到家。”章长新恭恭敬敬的。

    “三哥！”长河从灶屋里蹿出来。章长新一把搂住，笑着：“长河，这一阵子调皮捣蛋了没有？”

    “三哥，俺可听话了，比叶子还乖呢！”长河厚着脸皮，嘿嘿笑着。

    章叶从灶屋里瞄了瞄，这是三伯父？穿着棉袍，戴着礼帽，细条条的，很文气的样子。她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章长新了几句话，就放下馒头走了。

    长河提着口袋，乐颠颠地进了灶屋。

    “大嫂，三哥送了白面馒头！”

    “欧呦，看来长新兄弟结了工钱了。”

    江玉梅一边点着数，一边笑道。陈水秀也抿着嘴，三哥家里稍稍宽裕一些，白面馒头都吃上了？章叶不晓得三伯父是做什么的？看来是个好差事。

    长河溜出去了，一会儿又蹿了回来。

    “不好了，三嫂子在家里跳脚呢！”

    “唉，你三哥人不错，还有文化，可惜娶了个厉害的，三天两头闹一回，一点都不安生。”

    江玉梅叹了口气，：“娶妻和嫁人就像押宝，押对了和和睦睦，押错了满盘皆输。”

    听到这话，陈水秀楞了一下。

    三哥家里不和睦，那她呢？算和睦还是不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