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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七年的夏天。

    章叶大学毕业了。她论文答辩得了优秀, 实习成绩很好，动手能力特别强，在本届毕业生中是数一数二的。

    导师写了推荐信, 递交到了学院，希望章叶能留在省医附院。省人民医院也圈了几个优等生，要补充后备力量, 其中就有章叶。省中医院也向教委提了申请, 想把章叶要过去，主攻中西医结合项目。

    章叶成了香饽饽, 几家单位都抢着要。

    林济民悄悄地：“章叶, 你可不能挑花眼啊！省医附院的实验室最好, 还是留在这里好了……”

    “哦，哪会啊？一切要服从学校分配。”章叶谦虚地。

    她自己也颇有把握，根正苗红, 专业又强，搁在哪里都是响当当的。

    毕业分配的事儿, 林济民操着心。

    他想到时候, 就跟章叶表白。情书早就写好了, 一共十二封, 都珍藏着呢。

    章叶也做好了准备。她能感受到林济民对她的情意, 可派遣证下发之前，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以免引发不良后果。

    毕业分配是件大事，章长青很重视。

    他托战友听了一下。战友, 这一届的毕业生以劳动锻炼为主，有下基层的，有支边的, 省城和地市也有一批预留名额，只要有接收单位就能留下来。

    按，章叶不缺接收单位，留在省城的希望很大。

    陈水秀也操着心，听着。

    “长青，毕业分配啥时候下来啊？”

    “估计要到月底吧？”

    陈水秀盼着分配赶紧下来，好让心里的石头落地。

    *

    到了七月末，毕业分配终于下来了。

    可结果却出乎意料。

    章叶被分到了大西北，一个偏远牧场，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地方。

    她看着名单，只觉得晃眼。

    “这会不会是弄错了？”

    系主任也很惊讶，毕业分配是系里核准的，章叶是按照优秀毕业生申报的，还附上了研究课题和几家单位的推荐信。

    按照以往惯例，只要政治上不出问题，上面一般都会批准的。

    再，其他几个优等生都是定向分配，有去省人民医院的，有去省医附院的，偏偏章叶没能留下来？

    系主任一向看重章叶，就提醒道：“叶，你先别签字，我去学院确认一下。”

    着，就骑车赶到学院办了解情况。

    学院办的同志：“吕主任，这是省教委定的，优秀毕业生要扎根边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可是，章叶同学正在跟进一个项目，去了那边，研究工作就不得不停下来，挺可惜的……”

    “呃，这个情况我们再向上面反映一下，看看能不能改派？”

    学院办的同志往省教委电话。

    工作人员接听后，立马向崔建华做了汇报。

    崔建华板着脸，：“按照今年的分配政策，应届大学生都要下去锻炼，甭管是优秀毕业生还是普通毕业生，都要一视同仁！再，这是组织上开会谈论确定下来的，哪能随便更改啊？”

    言外之意，名单不能更改。

    “崔副主任……”工作人员欲言又止。

    今儿还改了几个定向分配，都是崔建华签字的，单位需要人才，咱不能影响革命工作啊！可搁在章叶身上，咋就变样了？

    工作人员给学院办回了电话。

    吕主任还没走，听到回复就抓过电话：“同志，您能不能找一下崔建华同志？让我跟她几句？”

    “哦，崔副主任正在开会，工作很忙……”

    “喔，那我过一会儿再过来……”

    吕主任放下电话。

    他记得崔建华离开学院去了省里，担着省教育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一职，能得上话。

    可吕主任等了半天，崔建华那边始终忙碌，只好先回去了。

    他见了章叶，把了解到的情况透露了一下。

    “章叶，还记得崔建华吗？她在省里管毕业分配，权力很大，要不去找找她？没准能变通一下……”

    崔建华？

    章叶心里一惊，立马猜到了什么。

    这位坐火箭上去的青年干部，怕是做了手脚吧？年少时的纠葛早已淡去，她向前看了，可崔建华却不见得，弄不好在这里等着呢。

    人家大权在握，毕业分配怕是很难再更改了。

    想到这个，章叶头脑一热。

    去就去，谁怕谁啊？不就是吃点苦吗？在老家那会儿比这艰苦多了。她不怕吃苦，唯一可惜的是医学研究，那边条件简陋，什么设备都没有，中成药的研制怕要停一停了。

    还有林济民，他们未曾表白，就面临着分离。

    这是不是一种考验？

    她很是不舍，可不舍又能怎样？

    国家培养了她，服从分配是基本原则，除非不想要公职了。搁在这个年代，没了公职就等于没了一切。

    章叶压下心中的情绪，冷静地想了想。

    别的也就罢了，中成药研制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她要把经验留给林济民，只要林济民在实验室，一切都能进行下去。也唯有这样，才能加快进度，让新药尽快上市，救治更多的人。

    *

    从学校出来，章叶去省医附院找林济民。

    林济民正在做实验，见了章叶就举着一个试剂瓶子，兴奋地喊着：“章叶，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啊？”

    “快来看，添加到这个剂量，终于见效了！”

    林济民滔滔不绝，眼里布满了血丝。

    章叶看着林济民，果然没有选错人。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林济民，这都是我记下来的，你参考一下。”着，把笔记本递给了林济民。

    “章叶，你怎么了？”

    林济民从兴奋中蓦然惊醒，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毕业分配下来了，章叶要去大西北。

    “叶，这怎么可能？”

    林济民攥着笔记本，青筋暴露。他甚至忘了掩饰自己，喊出了心中的那个称呼。。

    他知道省中医院有两个指标，还特地跟省教委了报告，指名道姓要章叶。一般情况下，章叶是不会分到外地去的。

    “叶，不要着急，我去听一下。”

    林济民把笔记本还给章叶，似乎坚信章叶能留下来。

    章叶抿着嘴笑了笑。

    有点欣慰，也有点伤感。

    她和林济民认识了那么久，虽然不曾点透，可彼此间早就心意相通。而现在却面临着一种考验，相隔两地，再见面不晓得是何年何月？

    那时，他们又会怎样？

    是朋友？还是陌生人？

    章叶不愿意多想，就收好了笔记本。

    林济民没心思做实验了，忙不迭跑出去。

    “叶，我去个电话。”

    “好。”

    章叶望着林济民骑上自行车，奔向电话亭。

    她心中的不舍，犹在加剧。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的还要在乎这个人。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就像大学五年，总是装成同学的模样。

    *

    章叶回到家，情绪有点低落。

    可看到爹娘，还是了招呼。

    “爸，妈，我要去大西北了……”

    “什么？大西北？”陈水秀红了眼眶。

    “叶子，能不能不去啊？”

    “妈，咱要服从国家分配……”

    章叶想表现得坚强一些，可话音还是有些颤抖。她舍不得家人，舍不得离开，舍不得事业和心中的爱人。

    章长青皱了皱眉头。

    “叶子，这事儿有点蹊跷……”

    他觉得奇怪，这跟他了解到的情况不一样。

    章长青赶到办公室，给战友电话。

    战友：“长青，今年情况有些特殊，省教委有两套领导班子，才上来的革委会要抓典型，派一批大学生去艰苦的地方锻炼，这样才能培养优秀的接班人……”

    章长青放下电话，考虑了片刻。

    形势不由人，可还是要想想办法。

    他回到家，跟陈水秀耳语了几句。

    陈水秀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着，就换了件衣裳，出了门。

    陈水秀找到崔旅长家，见了余大姐。她把来意一，余大姐拍着胸脯：“水秀，你放心好了，建华就是管这个的，我跟她一声。”

    陈水秀心里涌起了希望。

    她回到家，跟叶子咬了咬耳朵。

    “叶子，你余阿姨了，包在她身上。”

    “妈，让您和爸费心了。”

    章叶偷偷笑了笑。

    爹的原则性很强，从来不搞特殊化，可为了她还是破了例。虽然，她不报什么希望，可还是感到宽慰。

    余大姐那边也忙乎起来。

    她给崔建华电话，：“建华，你两个星期没回来了，忙啥呢？”

    “妈，忙工作呢！”

    崔建华刚升到副主任，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可听到余大姐的要求，立马严肃起来。

    “妈，组织上信任我，才把我提拔上来，您可不能拖我的后腿啊！”

    “建华，这哪是拖后腿啊？叶子你又不是不了解，留在省里，贡献不是更大嘛？”

    “妈，组织上是有原则的，不能开后门。再，章叶跟咱啥交情啊？您怀孕那会儿，她来咱家瞧过吗？”

    “建华，你这闺女咋这个样子？你爹跟你长青叔叔是过命的交情，你陈阿姨跟我也特别得来，还隔三差五地送些土特产，你都忘了？”

    “妈，我没忘，可这是两码事啊！”

    “什么两码事，你就看在你爹你娘的面子上，帮个忙吧？”

    “妈，那我跟几位同志商量一下……”

    余大姐好歹，崔建华勉强吐了口。

    可她放下电话，就冷冷地哼了两声。一直以来，章叶压在她头上，成了对照组。如今大权在握，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这件事一定要坐实了，绝不能放过章叶。

    想到这里，崔建华召集人员开会。

    “老张同志，这个星期把派遣证印出来，盖上钢印，准备下发。”

    “好的。”

    安排好了工作，崔建华得意地笑了笑。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崔副主任，外面有人找，是您的同学……”

    “同学？男的女的？”

    “哦，是个男同学，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眼镜。”

    崔建华一听，就猜到了来人。

    她迟疑了片刻，方道：“好吧，把人请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林济民推门进来。

    崔建华笑着道：“哎呦，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呃，崔建华，想请你帮个忙。”

    林济民客套几句，就明了来意。

    崔建华挑了挑眉毛，想两句官腔。可想到高中时代，跟林济民的情谊，又咽了回去。

    不管咋样，林济民都是她最好的朋友。虽然，因为章叶的缘故，他们变得陌生了，可她心底还是残存着那份记忆。

    她对林济民有过好感，是发自内心的。

    可正因为有过好感，才更无法原谅章叶。她不会让他们在一起，她一定要把他们分开。她想看到章叶失落，也唯有这样才能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