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巧合 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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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容时挑了挑眉,他自知声名不好,背后有的是人排着队骂他,但被当面指着鼻子骂一声“段贼”,还是挺新鲜。

    “英国公。”段容时作了一揖,“此人犯干系甚重,段某不敢托大,得了消息之后便赶来抓人,有所惊扰实属无奈,还望见谅。”

    他又抬头看了一圈破桌烂椅,“手下动作激烈了些,国公可将损坏的器物列张单子,统御司会按价赔偿。”

    “你、你!”英国公气得仰倒,堪堪被家丁扶稳。

    世家贵族,哪里是缺了更换修缮器物的银两。他闹场在前,言语羞辱在后,实在是没把英国公府看在眼里。

    众人皆知统御司手段霸道,横行无忌,却不知在当朝一品国公的府邸,段容时也敢如此放肆,真是狂妄。

    英国公喘匀了气,推开家丁,“段指挥使,此人分明是瑞霞班的戏子,究竟犯了什么大罪,值得你统御司出马?退一步,就算他当真犯了谋逆这等大事,今日是我老母做寿,你连半日都等不得么?”

    这几句话得有理,也算是给段容时递了个台阶,得以保全两方的面子。

    英国公虽还是一脸的怒气,事情却做得圆滑,众人暗自赞叹之余,都等着看段容时的解释。

    但段容时却没接这话头,语气生硬道:“统御司办案,只尊圣上旨意,国公逾矩了。”

    “圣上,圣上!他一介戏子,哪里能有这个福分让圣上处置,这分明就是搪塞之言!”英国公气急,“段容时,你如此行事,就不怕来日失势,墙倒众人推吗!”

    “国公慎言。天下百姓皆为圣上子民,生杀予夺皆有圣上旨意做主,段某亦不例外。司内还有杂务,恕段某先行告退。”

    段容时的耐心已然用尽,作揖之后就领着下属,浩浩荡荡地从正门离开,态度之倨傲,令人心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又惊又惧,还夹杂着万分的厌恶,唯有苏浈一脸担忧。

    英国公虽是怒极而言,其中的提点却不假,段容时身为逆贼之子,已无父母宗族可以依靠,如今他仗着权势尚能无所避忌,来日他若失势,只怕没有好下场。

    段容时冷不防装上她复杂的眼神,滞了半步,究竟没什么,转回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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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卢家满门被捕不过两三个月,统御司又闯进英国公府的寿宴,喊喊杀,天幸没伤着那位七十高寿的老郡君。

    卢家犯事,尚且有子孙私联敌寇,意图造反的“实证”,但英国公府里被抓的却是一个红班子里的戏子。

    统御司设立之初便明了,只听从皇帝一人的指令,行监督缉拿臣民职责。下至游民乞丐,上至皇室勋贵,若有叛逆之事,可不经三司过堂,直接抓人入诏狱刑讯。

    来讽刺,段伯言当年便是暗通敌国,叛逃南境,如今他在南诏做了逍遥王爷,儿子却在大周纠察叛国逆贼。

    大周以礼治国,处处皆有礼制章程,唯有统御司因是新设,又仗着皇帝信重,内部条例和捉人问罪的准则竟无人可知。

    段容时在国公府这一闹,实是犯了大忌讳,又让人突然发觉,这监察百官、权势最重之处,竟无人可查,无人敢查。

    谏院和台院的折子雪花一般飞到皇帝的案桌,堆得比人都高,若不是英国公早已荣休,只怕也要乞骸骨相挟,逼得皇帝给个结果出来。

    可这些折子一如往常,皆留在了皇帝的案角,统统留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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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容时究竟是给圣上吃了什么迷魂药了,竟比静妃的枕边风还管用,我看他皮相也不错,不如干脆收拾收拾,进宫当娘娘算了!”顾湘婷气得直拍桌子。

    静妃是四皇子的生母,她原是皇后母家的表妹,在皇后有孕时入宫侍奉,却趁机爬上皇帝的龙床,成为宫中仅次于皇后的三位一品妃之一,且是其中唯一生有皇子的一品妃。

    如今二皇子和四皇子为储位争得头破血流,皇后与静妃多有龃龉,身为皇后一派的英国公府也不大看得上静妃。

    但不管怎么,这话还是太放肆了。

    苏浈连忙捂住她的嘴,“隔墙有耳,隔墙有耳!这些话你在家也不敢的,来这樊楼倒是一点不顾忌。你要再这样,下回可别再找我出门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顾湘婷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待苏浈放下手才喃喃道:“圣上仁厚,从不因言论罪,底下平头百姓哪个不得欢腾,还有人传段容时是以色侍君呢。”

    真是越越不像样,苏浈瞪了她一眼,又要动手捂嘴,顾湘婷连忙避开。

    她撇撇嘴,“倒是咱们这些公侯人家,统御司的爪牙遍布京城,或许哪个家生子就是统御司的人了,在家这些话干系倒大些。”

    “你也知道统御司爪牙众多,保不齐这樊楼里就有统御司的探子。”捞不住她,苏浈干脆放弃摊开手,“只希望这位探子记得分明,话可都是你顾大姑娘的,同我可没什么相干。”

    顾湘婷倒是不依了,扑到身边挽着她的手,“绊,你好生无情啊!”

    两人又闹了一番,见顾湘婷还是闷闷不乐,苏浈劝道:

    “统御司一向只管大案,那日你我也见着了,那个被抓的戏子身手了得,竟能同统御司的人好几个来回,像这样身份不明,底细不清的人,留在国公府里才是祸害。”

    “你知道什么呀。”顾湘婷趴在桌上,“瑞霞班可是有名的戏班,排期一向满,咱们家还是仗着公府的名头才能请动。班子里的人都细细排查过,身份名录皆在册,无一错漏。”

    “那……或许有别的什么因由呢?你方才也了,就连公侯家的家生子,也有可能是统御司的探子,也许这演红娘的戏子,正是别国的奸细呢?”

    顾湘婷似被点醒,“别国奸细?来这演红娘的,确实生得格外俊俏,或许是外族人。”

    当时场面杂乱成那样,她还能有心思看人家生得是不是俊俏。苏浈腹诽不已,面上却点头附和道:“正是呢。留着那等人在顾家,多一刻便有多一刻的风险。”

    “照你这么,咱们还得感谢他段容时不成?”顾湘婷发觉不对,直起身来,看向苏浈的目光满是狐疑,

    “苏绊,你站哪边儿的,不同我一起骂段贼就罢了,还替他找补起来了?”

    杏眼中满是无辜,“我自然是站咱们这边的啊。只是事已至此,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仇敌嘛。”

    顾湘婷轻嗤一声,又趴回桌上。

    “我也不是真不讲理,咱们家也不是非得阻碍他办案。但……那不过一个戏子,什么时候捉拿不行,非得在祖母的寿宴上,他还那样羞辱我父亲。

    “段容时虽师出有名,却也难免有仗势欺人之嫌。别我家了,当日赴宴的宾客们,哪个不是义愤填膺。”

    这也是苏浈隐隐担忧的事,她不禁也沉默下来。

    “对了,你的婚约究竟解决了没有?”到段容时,顾湘婷又想起另一桩事。

    上回在寿宴上兵荒马乱的,她便没来得及问苏浈,虽让人进顾家是不大可能了,可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好友能有个好前程。

    提及婚约,苏浈又是一阵沉默。

    顾湘婷不满道:“这可是你自己的婚事,未来几十年的夫家。我知你素来对什么事都不大上心,但这事不同,这可轻忽不得。”

    “我……”苏浈也有心要同好友商议,只是顾家身在皇后阵营中,顾湘婷又是二皇子的表妹,她实在不知从何起。

    顾湘婷却没什么顾忌,“还记得上回也是在樊楼,我还二皇子……等等,你该不会是为了不当侧妃,才迟迟不肯解除婚约吧?”

    苏浈饮了口茶,苦笑道:“这婚事定了十来年,哪有赶着及笄的时候去退婚的,再你也知道,我的婚事,并不能由我做主。”

    却没否认以婚约相拒二皇子。

    “不行,你这时要是再不话,以后的苦可只有你自己受。”顾湘婷比她还着急,“不若我去替你,徐大娘子不管你,你父亲总是要管一管的。”

    苏浈反倒笑了,拉着她的手,“好姐姐,你有这份心就行啦。我……总会有办法的。”

    实在不行,便同梦里一般,再在宫宴上求一回恩典。

    顾湘婷也知,苏浈的婚事,自己也没什么头,反而会被苏迢教训越俎代庖,方才也不过是一时义愤罢了。

    她叹了口气,将苏浈的手反握在掌心,“绊,你可必得撑住了,一定得选个喜欢的人才好啊。”

    “喜欢?”苏浈轻笑,“你还真当是戏文呢,崔莺莺会张生?别想啦。我只希望能有个可堪托付的人,一辈子平平安安地,别再受苦就好了。”

    梦里她受人蒙骗,以为二皇子仁心仁德,是个绝世大好人,又有救命之恩在前,便依从父亲和皇后的指示,入了二皇子府当侧妃。

    结果却是受尽折磨,烈火焚身而死。

    与佛口蛇心的二皇子不同,段容时虽名声不大好,却实实在在是个心善的,就算除开梦中身披烈火救她的事,于现世也搭救过她几回,看着也不像是个难相处的。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确保,这一回她自己选的,会是条好路呢?

    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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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姑娘尚在为前途迷茫,一墙之隔却是气氛冷凝,滴水成冰。

    胡楼侍立在一旁,额前都是冷汗,下巴几乎要埋进脖子里去,根本不敢看向自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