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晚上黎曼青辗转反侧了很久才入睡, 她和陆屿已经成为男女朋友这一事实仍旧令她觉得梦幻得不真实。
隔天早,黎曼青醒来走出卧室时就看见陆屿坐在客厅里,手前摆着几份资料, 看上去是和瓷器有关的工作。他正聚精会神, 而客厅窗户侧来的阳光为他的脸蒙上一层金灿灿的光, 看的久了, 黎曼青眼前竟然生出了几十年后的场景,仿佛那时她也这样静静看着他。而他那时也许佝偻着背,研究着瓷器的细裂纹,一切都安静得刚刚好。
黎曼青轻轻叫了一声陆屿, 犹豫着男女朋友的早应该是什么样的, 是一个浅浅缱绻的吻吗?还是她贪恋了一整晚的昨夜那样的拥抱?
陆屿回过头:“曼青,今天想去工作室吗?”
黎曼青愣了愣, “可以吗?”
“当然我之前就过,你想去随时都可以和我,现在又怎么会变?瓷器a节目的商稿做的如何了?”陆屿。
“挺顺利的,刚做完了青花瓷的单元,现在要做青瓷的单元。”
陆屿动作利索的收拾了桌面上的所有文件, 摞成一沓规整放好后与她笑:“早知我就早点和你实话了, 能一早就教你。”
出门, 由陆屿驱车载着黎曼青驾轻就熟的驶到了工作室附近。他们先进了干净敞亮的办公室, 陆屿将暖气一开,冰凉的房间逐渐变得温暖。
黎曼青忽然想起了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个男生。
“陆屿, 那个叫做任凛的男孩最近怎么样了?”
闻言陆屿手上的动作一滞, 似乎想起了点忧心事, 过了片刻眉心的愁绪才化开。
“他在专心备战高考, 等高考结束再回来学习。”
上回那样闹过一次, 任家的长辈多少理解了一点他的烦恼和压力。陆屿有意无意观察着黎曼青的这几年里,他逐渐明白什么方法能救人出来,什么方法只会将人越推越远,也明白却有回天无力的时候,幸好黎曼青和陆屿都没有到那一步,他们最终都在渴望能在悬崖峭壁的腰间等来一条从上方落下的藤蔓,将他们拉上去。
作为身边人,最怕的是自己猜不透读不懂,而他们又不。就像他从前也未能明白任凛心里的想法一样,谁都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救世主,幸好他聆听到了他们的呼救声。
黎曼青跟着陆屿绕到了后面的大院。院落里的水缸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屋檐边的树枝桠上停着鸟,那烧窑间寂静地坐落在里头,透出股跨越时空的破败岁月感。
木头房子里很冷,房顶极高显得空,即便是装了空调,也不大顶用,只比外头温暖那么一点。房间虽冷,可方圆百里内能找到的最热的地方也在这里面,就在那正中央。那口窑若是运作起来,便是1300度的火光,避开肉眼把瓷烧成。
上午黎曼青跟着陆屿把工作室逛了个遍,她没到过的地方一一去了。后又看着他拉胚、修胚,一晃就是正午。
黎曼青瞧他认真的模样,不忍扰。
老木房梁上倾泻下来的光线里载着尘埃,如同漫天飘絮悠悠落下。他的瞳色被照至金黄,颊上细的绒毛变得雪白,浑身晶莹剔透。她倒是想这么一直看下去,可她肚子饿扁了。今早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刚亮,夜里的水汽都没散,早吃下去的东西早不见了,到这时肚子里已是空空,她想陆屿应该也要吃。
“陆屿,你饿吗?”
陆屿聚精会神间回复她:“不饿。”
黎曼青努了努嘴,撑着下巴继续看他手上的动作,那胚被他修得平整光滑,可他似乎还是不满意。
陆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噙着淡笑:“饿了?”
黎曼青点点头,声咕哝:“嗯。”紧接着她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为她饿了这一事实再添证据。
陆屿没什么,洗完手就搭上了她暖暖的手心。他刚被冷水冲过的手指尖冰凉,一经触碰,黎曼青哆嗦了一下,过了两秒紧紧捏住了他的手指,由着温度在他们的掌肉指骨间肆意传导。
“去哪?”
“去填饱你的肚子。”陆屿笑道。
从工作室走出,沿着那胡同走了百米远,他们终于走回了有机动车的道上。星星点点的人从各种隐匿的道里拐出来,骑着他们心爱的电动,掀起地上的一些尘土。
沿街并不繁华,几家食店零散分布着,春夏秋时店外还会摆着几张桌椅供室外吃饭,可这零度的湿冷冬天,桌椅早早被折叠收好靠在墙边,凭着一扇玻璃门隔绝内外。推开门进去,没想到店内暖洋洋的,老板娘围着围兜坐在一张桌前看电视。
点完餐坐下,老板娘跑去告诉了后厨又折返回来。
这块地方都是些邻里街坊,很少有陌生人会停下在这吃饭,久而久之养成了与人唠嗑的习惯。老板娘看着四十多,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很惹眼。
“我看到过你,对面街里头的吧,身后老有个跟班,怎么今天没见那跟班?”她笑呵呵地指了指陆屿,在隔壁桌坐下摆出一副要唠大话的架势,她虽然问,却不见得对前一个问题有多好奇,还没等陆屿回答,就扭头看着黎曼青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女朋友啊?”
这问题黎曼青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回了。
她的家人朋友也好,陆屿那边的也好,又或者是陌生人,见他们两个走在一起都爱这么问。换作以前,她会是那个立刻否认的人,而陆屿则会在一边一声不吭。但如今不同,她瞥眼看向陆屿,就见他神情自若地笑着。
“嗯。”
黎曼青心头升起种异样的感觉,这被问了无数次的关系成真了,能与旁人听了。
在餐馆吃完热腾腾暖洋洋的午饭,又与老板娘唠了五分钟左右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狭路撞见了一个年轻的女生,陆屿正牵着黎曼青的手沿着胡同走,那女孩怒目圆睁地凝视黎曼青,看得她一头雾水。看年纪,还是个大学生。
黎曼青下意识地要松开手,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率先动了,手指不自觉地想从陆屿的指缝里溜走。
她细微的动作被陆屿精准捕捉,他的手比她的大,也更有力,轻轻一收,就把她的手固在了原处。
“任雪,你怎么过来了?”他淡淡问。
任雪努了努嘴,把折叠起来的一张纸交给陆屿:“凛凛让我带来的,他的模拟考成绩,想让你也看看他的努力。”
其实任凛本算直接把分数告诉陆屿完事,任雪自告奋勇地纸质的更显真诚,她替他去跑一趟,顺便帮任凛看看他那陆老师最近在工作室里做些什么。任凛自然是无所谓的,由着她。
陆屿单手开了纸张,黎曼青很识趣地没有把视线瞥过去,而是无所事事地量边上的墙瓦,每处裂缝都各有各的美,就像人的指纹和树叶的经络,各不相同。
她不去看,任雪的目光却是没少往她身上放,活生生要把她烧出一个洞来。许久,黎曼青才看向她,互相量的眼神在冷冽的风中碰撞。
陆屿欣慰地笑了笑把纸张收回衣服的口袋里,对任雪:“进步很大,我会和他聊聊的。”
“哥哥——”她忽然张口要问什么,故意用了这称谓,出口时还不忘审视黎曼青的表情。
陆屿截断了她的话,语气淡而疏远:“称呼还是按以前的好,任凛称我一声老师,我自然不会是你兄长。”
黎曼青眨了眨眼,她怎么记得初次来这里时,那个叫任凛的男孩是管陆屿叫“哥哥”的,虽然那时他还在假装自己是任凛老师那无中生有的“朋友”。
任雪不悦地撇撇嘴,改口成之前的叫法:“陆屿,你之前不是无关人士不能来嘛,难不成她也是你的合作对象?”
她看着他们紧握的手,不甘心地问。
“是恋人。”
陆屿道。
黎曼青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别过脸呛了几声。
亲口听他,任雪才低下头,神情低落地看着石子路上的细碎石块,脚底和心底都硌。
之前总觉得陆屿虽然态度明确地拒绝自己,但他身边没人,总归有机会,好歹自己亲弟弟还是他的学生,多少有机会见面。眼下这一遭撞见了现实,有点当头一棒的晕眩。但任家的家教素来好,她也知道事已至此,她只能放手或者等着他们分手。
可是,陆屿这样的人,若不是极为认真又岂会随随便便就谈一场。等分手是何等难事。
任雪吸了吸鼻子,缓了很久才低着头闷闷:“喔,东西送到了那我先回家了。”
等她离开以后,黎曼青声问:“是任凛的姐姐?”
陆屿转头问黎曼青:“嗯,没什么其他想问的?”
黎曼青摇摇头。
学生时期喜欢一个优秀的人再正常不过,她得承认陆屿就是有吸引人的本事,单凭那张脸恐怕就不少。
陆屿的态度明确,任雪看着也不是纠缠不休的人,自然没什么好问的。
她抬起头审视了一番陆屿的脸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捏,感叹道:“情敌应该不少。”
陆屿脸上闪过讶异的神色,黎曼青回过神来也发觉自己的举动很不对劲,连忙收回了手。
摩挲了一下沾染温热的指尖,淌过一丝暖流,他的脸颊还怪好捏的,比想象中的软。随后又偷偷瞥了一眼,大冬天的室外,被捏过的地方还留有浅红的印子,正在慢慢消退。
陡然间,陆屿的指尖也探到了她的脸颊,不同于她捏他时的劲道,他的动作很轻,语气更轻,还噙着笑意:“我的情敌也不少。”
黎曼青的脸没被捏红,却自己如同锅里的螃蟹涨红了。
“没有,没人喜欢我。”
陆屿反问:“我不是人?”
“……除了你之外。”
“我记得你不是过初中的时候和一个男生互相暗恋?”
“初中也能算?而且后来我们很快就不喜欢对方了,那都是班里起哄的结果。”
黎曼青愣了愣。
“不对啊,陆屿,我没和你过初中的事吧?”
“——听的。”
“听谁?”
“以后告诉你。”
“好啊陆屿,你还有事瞒着我呢!”
“考虑下延长延长我的试用期,让我好慢慢故事给你听?”
“不缩短就不错了!”
……
他们一笑一闹地跑着回到办公室,冬日里寒冷的情绪都被陆屿调动了起来。
冬天,她很少有这么莫名的开心过。
这样的季节,很美,但是种哀伤的美。人窝在温暖的房里也好,裹得严严实实走在大街上也罢,都不愿多动一毫,脚心窜上来的全是冰冷,哪还有这样欢腾的心情。
但在陆屿边上又似乎不同,这几日她对陆屿的喜欢没有减少,这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越来越喜欢了,喜欢到和当初眼一闭心一横答应时有了心境的变化,她也想好好经营这“试用期”,她想和别的情侣一样,和陆屿长久。
下午她跟着陆屿学了很多,看了很多,更加理解了他对瓷器的精益求精,为何在她看来完美的东西,在他看来不是。
他对万事万物不是随性的态度,而是追求极限的。
傍晚回程的路上她在副驾上睡了一会儿,忘了把手机的静音开,错过了黎思的电话。
停好车乘坐电梯缓缓上升,他们从电梯里出来的刹那,对上的是黎思匪夷所思的眼神。
黎思拎着一袋超市蔬果,在落针有声的寂静中慢悠悠地环起了手,抿着嘴擦出丝抓住把柄的笑。
“老同学?舍友?”她挑挑眉看着他们的手,“靠这么近走路哒?你都快黏到他身上去了诶。”
黎曼青心惊胆跳地庆幸他们没牵手。
“电梯太窄了,不挨近点没法一起出来。”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
黎思指了指门让黎曼青开门,一边笑道:“一起出去干嘛啦,你们没什么事需要一起的吧?真当妈妈没谈过恋爱啊?”
“哎妈你别老脑补些有的没的,快进屋,冷死了。”黎曼青推着黎思进屋。
她忽觉身后的气压有些低,果不其然陆屿虽然面上风平浪静,但她还是读出了他的低落。他不会什么,但是黎曼青知道他在想什么,换做是她也会这么想。
他在人前毫无畏惧地介绍他们的关系,可她却躲躲藏藏的。
黎曼青时常缺乏安全感,造就了她将心比心时也会感受别人缺乏的安全感。
她倒不是不想承认他们的关系,只是在一切还没定下来以前,在这所谓试用期之内,不想告诉黎思。
她怕麻烦。
照黎思的性格,她会很快干预进他们的生活,催起一切进度,顺便把陆屿的事昭告天下,不出几天就该所有人都知道了。
黎曼青怕自己的逆反性格会因为黎思的干预和强迫而迁怒到陆屿身上。又怕万一他们的这段路很短,没能走到最后,那到时闹得人尽皆知就只剩难堪。
她瞥了一眼背对着门外换鞋的黎思,转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视线,悄悄地捏了捏陆屿的手心。
这一举动碎了陆屿的低落,他抬起眼眸,见她第一次露出一种撒娇的表情,眉心微蹙,眼睛里不止有光,还有粼粼湖水。
也许她自己都未察觉自己流露出的表情,只是心切地想要消除陆屿的低落。
陆屿闭上眼笑了,睁眼时反捏了捏她的手心,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表情,用口型: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