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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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知深自认脾气不算好,之前也没少和人架动手。

    但是让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相看两厌,不仅没有随着时间被冲淡,还讨厌得越来越深的人。

    只有柏夜息一个。

    秦知深怒火攻心,但他还没来得及和柏夜息什么,就被刚走过来的人叫住了。

    “深来啦?”

    是时夫人。

    那边柏夜息和时夫人点头了个招呼,就拿着水杯去茶水间了。秦知深也不好在长辈面前表现出什么,正巧时夫人有有意询问孩子的近况,两人便去了安静些的拐角。

    “你妈妈刚刚还给我过电……哎?”

    时夫人察觉到了不对。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秦知深扫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白色的衣袖上透出了一抹血晕。

    他没怎么在意地拉了拉袖子,。

    “没事,就是蹭破了一点皮,我回去把衣服换了就好了。”

    时夫人皱眉:“怎么弄的,严重吗?阿姨带你去包扎一下吧?”

    “真的没事,我自己清理过了,就是衣服脏了点。”秦知深笑笑道,“刚刚医生进了柠的病房,您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时夫人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明显生出了些犹豫。

    不过她并没有离开,想了想,问:“深,你和阿姨,是不是有人知道你和我们的关系,故意针针对你了?”

    秦知深是秘密被秦家送到海城的,燕城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海城这边也没有传开。但秦知深自就很出色,本人也经常露面,被认出并不算什么稀罕事。

    时家私下安置照顾了他,却并没有让外人知道秦家和他们的关系,怕会出什么事误伤牵连。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没有安排秦知深住进时家。

    但现在时家的外部压力颇大,难保会不会有人发现端倪,去找秦知深的麻烦。

    所以时夫人才会这么问。

    “没有,真的,”秦知深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来,“出来怕您笑话我,我是和同学闹了点矛盾,这是架弄伤的。”

    时夫人愣了一下,但面前孩的表情做不了假,她便安慰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是很严重的同学矛盾吗?”

    秦知深:“事儿,已经解决了。”

    时夫人见他不想细,便没有再追问,只是叮嘱道:“要是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记得和阿姨,或者去找老师,别再和别人动手了,当心受伤。”

    秦知深乖乖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想。

    就四中那群嘴贱的软蛋,揍他们这一回狠的,下回估计再也不敢提乱时清柠的名字了。

    两人正聊着,秦知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原本没算接,却听时夫人道:“应该是你妈妈,她刚刚和我要找你。”

    秦知深拿出手机,果然是妈妈来的。

    “嗯,刚放学,没呢……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个细细柔柔的声音:“昨天啊,简家那个天才拿了一个建模比赛的一等奖,你叔他是有史以来拿到这个奖里最年轻的一个,别的不,这个奖对以后申名校可是很有分量的。”

    秦知深:“……”

    听见简家“天才”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

    所以这人没去数学竞赛,就是去参加这个了?

    “宝贝,你在听吗?”秦妈妈还在,“过两个月好像还有一个差不多的比赛,奖项含金量也挺高的,你有兴趣回来参加吗?”

    秦知深一秒都没犹豫:“没兴趣。”

    秦妈妈装听不见,兴致勃勃地:“有兴趣是吗?哎呀你不知道,我和你爸听的时候,简家好热情的,还主动把教他们家天才的老师推荐给了我们。”

    “听这个老师可难排了,收费好贵还有好多人等着上他的课,还是简家商量着把他们的课时让给了我们,才有这么难得的机会,你要不要回来听?”

    ……柏、夜、息!

    这事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肯定是柏夜息的手笔,秦知深恨得牙根直发痒。

    碍于一旁时妈妈在场,还有个刚过来的时家大少也站在了不远处,秦知深才勉强控制住了表情。

    他吸了口气:“不了,我还是算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

    话的时候,水回来的柏夜息正巧路过。

    男生对上秦知深那炙热的视线,又状若无辜地露出了一个和刚才一样的不解表情。

    “?”

    然后柏夜息就淡然地啜了一口水,慢悠悠地走了。

    秦知深强忍住朝他竖中指的冲动,还得应付电话:“真的不回,嗯,妈你不用了……”

    一旁看见这两人反应的时弈皱了皱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时夫人轻声对他:“弈,你等下带深去包扎一下吧,他的手臂受伤了,我先去看一下柠。”

    时弈点头应了。

    时夫人离开后,时弈忽然听见一句。

    “什么谈恋爱……没有!”

    他回头,就见秦知深正面对着墙角电话,虽然声音压低过,却还是被时弈听见了。

    “我只是不想再转学折腾……你不要乱猜了。”

    好一会儿,秦知深才挂了电话。

    他脸上的神采都蔫了几分,显然是受了好一番摧残。

    碍不住时夫人的关照,秦知深和时弈一起去楼下包扎。时大少一贯严肃寡言,秦知深也习惯了。

    哪知道刚走下电梯,他忽然听见这位来了一句。

    “你喜欢的人,是柠?”

    “?!”

    秦知深被他这句话惊得差点把自己绊倒栽过去。

    到底还是年纪,藏不好,秦知深连话都有些结巴了:“为、为什么突然这么?”

    时弈皱眉。

    秦知深刚刚电话时“没有恋爱”的反应,一点都不像实话,就差在脸上直接写俩字——“心虚”。

    更关键的是他和柏夜息的关系。

    虽然看不惯柏夜息,但时弈也清楚这人一向深沉谨慎,怎么会唯独对秦知深这种态度?

    要么就因为是情敌,要么就……

    时弈缓缓开口,声线中甚至染上了一分微妙的期待。

    “还是,你喜欢柏夜息?”

    时大少问得格外诚恳,仿佛只要秦知深喜欢,他立刻就可以原地帮这两人举办婚礼。

    然而秦知深不仅没有,连脸色都青了,仿佛活吞了一只苍蝇。

    连声音都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不可能。”

    这下时弈确定了答案。

    可他的心情更糟糕了。

    所以真的是情敌。

    那柏夜息到底想做什么?

    时弈想起这些天来弟弟和柏夜息的相处,想起那毫无间隙的陪伴,和弟弟对人不自觉流露出的依赖。

    还有柏夜息现在,这仿佛要把秦知深驱逐出领地的举动。

    ……他是要把时清柠圈占住吗?

    *

    傅老爷子的寿宴之后,时家在海城愈发位于了一种颇为微妙的处境。

    迫于李家的威慑,时家看起来还是有些孤立无援。但因为和简家那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时家在外人眼中又显得颇为神秘起来。

    不过不管外界怎么看,时家的合作已经恢复了进度,工作得以正常开展,势头比之前好了许多。

    事实上有人算了算,时家其实也没有真正遭受什么损失。之前的动荡至多影响了时家在金融行业的分支,可是时家原本就是以医疗器械的实业起家的。

    和瞬息万变的金融业相比,实业更有稳得住的底气。

    这些天来外界的处境一缓和,负责时家旗下金融业投资的时弈也比之前忙碌了不少,他要去处理之前各种停滞积压的合作业务,几乎是夜以继日,脚不沾地。

    等时弈手头的工作终于稍稍告一段路,他弟弟已经出院了。

    时弈回家时是傍晚,时夫人也回来了,正在检查时清柠的体重。

    “瘦了没有?我感觉你好像瘦了。”

    时清柠信誓旦旦:“没有,一点没轻,上午刚称过。”

    时妈妈意外:“真的?那宝贝现在称一下给妈妈看看?”

    时清柠闭眼窝进沙发里,假装自己累了不想起:“不想称了,好麻烦。”

    坐在沙发另一侧的长发男生看了看他,伸手过去,圈了一下时清柠的腰和肩膀。

    时清柠怕痒,笑得往人怀里歪:“干嘛……”

    男生却很正经,严肃地和时夫人汇报:“87.35斤。”

    时清柠愣了,看他:“你怎么知……怎么算出来的?”

    柏夜息:“用手量出来的。”

    时清柠顶着时夫人的目光,努力辩解:“不可能!”

    “好吧,”柏夜息很快改口,“骗你的。”

    时清柠刚想松口气,就见柏夜息转头和时妈妈:“是他称的时候我看到的。”

    时清柠:“!!”

    “柠,”时夫人温温柔柔地笑,“我就觉得你瘦了,但没想到你瘦了两斤整。”

    时清柠终是难逃一劫,连柏夜息也跟着一起。

    “柏也瘦了,你们俩今天的晚餐都得给我吃一份半,吃不完不许离开餐桌。”

    少年一张漂亮的脸变得苦兮兮的,试图讨价还价:“妈,我吃完饭还要留着肚子喝药呢……”

    这种笑本该是家庭里温馨的一幕,一旁走过来的时弈却暗暗皱起了眉。

    精确到两位数的实时体重……

    柏夜息记得比时妈妈还清楚。

    看见大儿子回来的时妈妈和人招呼,时弈如常应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直到时妈妈去厨房和阿姨一起做饭,时清柠收到了同学的信息在聊天,时弈才走到柏夜息身边,了一声。

    “帮我去车上搬点东西。”

    柏夜息跟着他走出别墅,到了前院。但时弈并没有去车库,反而朝安静密闭的花房走去。

    柏夜息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走进花房,时弈沉默了一会儿,柏夜息也没有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一旁生长茂盛的薄荷叶。

    半晌,时弈才走到门前,反锁住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被隔绝出的两人。

    时弈终于开口:“我有件事想问你。”

    柏夜息道:“您。”

    他依然很客气,这种礼貌会让人不由生出一种被尊敬的愉快感——如果时弈不知道对方真实背景的话。

    时弈不是第一次找柏夜息谈,却发现事情在朝着越来越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他缓缓道:“简女士出现之前,我还不知道,柏少原来还有更厉害的家世背景。”

    柏夜息垂了垂眼睛,:“什么背景不影响我做的事。”

    “不影响吗?”时弈忽然发问,“那简任是被谁逼破产的?”

    突然提起这个早被处理过的人渣,是因为时弈发现柏夜息原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那时,简任被选作区域代理人,发展势头一片大好,就连时家都很难能轻易遏制他。

    最后,简任却被来自澳岛的巨额资金彻底搞垮了。

    “秦知深又是家里因为谁介绍,才被一遍遍催着离开海城?”

    虽然这两人所遭遇的严厉程度的确有别,可是两者的目的又何其相似。

    “当然,对简任那时柏家的帮助,和前些日子简家的扶持,我个人和时家,都要向你单独表示谢意。”

    时弈。

    “只是我也需要声明一句,我的弟弟,时清柠,他是有独立思想的个体,他是他自己。”

    “不是谁的所有物。”

    柏夜息沉默了一会儿,眼底眸光似是黯了些,片刻后才道。

    “我没这么想过。”

    没这么想过?

    时弈缓缓吸了口气,用来平复心底涌上来的躁郁。

    “接近他的人,都被你赶走,而你在他身边,熟知他的作息、病史、喜好……甚至是体重的后两位数,都清清楚楚。”

    这种上心,或许还会被叫做关照。

    可是当它无声无形、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围绕,那就不能再是爱的名义。

    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控制欲。

    在得知柏夜息的身份时,时弈已经有过这种不安——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和柏、简两家抗衡。

    而在察觉柏夜息对时清柠的举动之后,时弈彻底被触及了底线。

    “他被你了解得那么清楚,被你隔绝了其他所有可能的选择,最后呢?”

    时弈胸口压抑地起伏着。

    “最后他就被困在了你编造的笼子里,是吗?”

    当初寒假在病房里,时弈隔着玻璃,偶然看见柏夜息俯身靠近病床上的时清柠,墨色的长发垂下,如丝筑的牢笼。

    时弈没曾料想,有一日竟会一念成谶。

    柏夜息清瘦的喉结缓慢地动了动。

    他:“不会。”

    时弈不信。

    他没有办法相信:“就算你这么想,你能做到吗?”

    没有人能阻止受尽柏简两家宠爱的少爷,倘若真的发展到那一天,时弈做不到,时家也做不到。

    独占、抢走、又或是囚禁一个人,对柏夜息来轻而易举。

    所以时弈必须在今天,在现在,和柏夜息进行这场谈判。

    “你的身份牵连太多了,柏少。”时弈声音染上微哑,“转院前有人查柠的信息,和简家有关吗?”

    时弈不知道实情,可那些手段根本不是海城势力能做出的手笔。

    简家也不可能是铁板一片。

    豪门的水更深。

    柏夜息没有正面回答,只:“真有事的话,我会处理。”

    时弈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信,而是疲惫。

    男人嗓音沙哑:“柠从身体不好,我们只想看他健健康康的长大。前些天的手术你也看到了,他随时可能会有变数。”

    这是一个哥哥最真诚的期待。

    “我们不想让他再承受别的外力了。”

    “不会。”柏夜息还是这么,简短又直白。

    他的话并不是敷衍,而是在阐述事实。

    “我有解决方法。”

    时弈没什么期待地问了一句:“什么方法?”

    “他的身体,”柏夜息顿了顿,才,“还有他其余更多的选择……都有方法。”

    柏夜息坦诚了自己的计划。

    “我不会困住他,我会把我的心脏给他。”

    “……”时弈一瞬间竟然没能听懂,“你什么?”

    “心脏移植,最彻底的治疗先心的方法。”

    柏夜息的神色和声线都很平淡,像是早已预想过千百遍。

    却只让时弈听得匪夷所思。

    柏夜息。

    “我和他,血型一致,HLA六个抗原全部相合、无排斥,大部分时间的体重差距不到一公斤。”

    时弈听着听着就彻底愕住了。

    胸口第一时间翻涌上来的不是困扰有方法解决的轻松,也不是得知弟弟被无风险地保护着的欣喜。

    而是惊悚。

    因为时弈发现,柏夜息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竟然是真的这么想的

    柏夜息还在解释。

    “心脏移植对体重差距有要求,供受体之间体重不能相差太大。”

    所以柏夜息一直在尽力,和时清柠的体重保持一致。

    而他有幸,承蒙命运垂怜,终于得偿所愿。

    “这个世界上,我是最适合他的供体。”

    寒意和颤栗爬上时弈的背脊,甚至让男人失了一贯的冷静。

    “你知道你在什么吗?给了他你怎么活?”

    可是他没能从对方脸上找出哪怕一分的动摇和犹豫。

    时弈不可置信。

    “柏夜息,你他妈疯了吗?”

    时弈阅人无数,也曾见过疯狂的痴态——双目赤红、暴怒失控,如飓风过境,毁掉周身能触及的一切。

    而面前柏夜息平静理智,却比最疯狂的人更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会有人,耗费那么多的深思熟虑、那么久的周全衡量,不是为谋取什么。

    只是要把自己的心给出去。

    柏夜息听得微微有些茫然,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这么。

    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

    “我只是喜欢他。”

    没有什么复杂理由,处心谋划。

    只是因为喜欢。

    喜欢是件多么简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