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暗香?;旧时人
我做了一个梦。
所有人都走了。
唯独我一人在世上,孤独,幽冷。
雪,飘了一千年,覆盖了茫茫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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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74年大年三十,这是萱城来前秦的第五年,亦是他在前秦过的第五个生日。
一大早,明月就忙前忙后的吩咐府里,又是剪彩,又是修剪花花草草,又是挂灯笼,又是铺红绸,长廊上挂着一长串红彤彤的灯笼,萱城刚从暖阁中起身,他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确切,他是被这些炸唿唿的下人们吵醒的。
“再高点,高点。”
“哎,这个偏了,赶紧正正。”
“哎呀,你长点眼,这只灯笼了,重新换了一个。”
“你看你看,那一盆花上有片黄叶,快剪了。”
………
………
“明月,过来。”萱城勉强睁开一只眼,招手示意,明月笑嘻嘻的跑过来,“主子,您醒了,您该多睡会,等下陛下会过来,嘿嘿。”
“你们这样张罗,我还怎么睡得着,皇兄过来怎么了,你笑什么,哎,我你这人。”萱城嘀嘀咕咕,脸色不悦,可明月却悦心的很,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陛下来给您祝寿,宫中送过来那么多宝物,主子,您又不要,还不是赏给我们。”
萱城瞥他,“瞧你那样,没出息。”
“哎呀,快去弄吧。”
明月贴上来给他整了整衣袍,“主子,明日就是新年了。今年冬又是大雪,你呀,多穿点。”
萱城脸色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心里却暖的很。
明月跑过去使唤下人们办事,萱城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一时不知要干些什么,明明今天是自己的生辰,萱城最头疼这些琐事,乌压压的人影在他面前忙来忙去,他这个主人却无所事事起来。
楞了片刻,萱城裹紧了身上的袍子,低头慢慢悠悠离开。
他无所目的的漫步,来前秦五年了,这里是他的家。
他一步一步漫上明楼,雪落三尺,寸草不生。
屹立在明楼中央,他环顾四周,一片天地苍茫,纯白无垠,大雪覆盖着前秦的每一寸土地,萱城闭上眼感受这一片波澜壮阔的天地。
好一派北国风光。
恍恍惚惚,萱城似乎回到了那一日。
他双手扶在巍峨的城墙上,城高四丈,城下一片空旷,长安的驰道格外壮观,能同时容得下四匹马车行进,西风唿唿刮在耳畔,雪一点一点的落下,肩膀上落了飞絮,他伸出手臂来,萱城生长在南京,所以他格外的向往北国冬日风光。
伟人曾有诗云,“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江山如此多娇,萱城怎么能不为它折腰?
他低头往城下望去,辽阔的土地上,竟无一人足迹。
身后一双温暖的手臂缠了上来,萱城的身材是典型的江南男子,身材修长腰细三围,颇有瘦腰沈郎君之姿,可这具身体是苻融的,史书记载,前秦阳平公美姿容,身材修长,姿度清奇而形容俊雅,身体与灵魂竟然能这般完美的贴合!
耳畔的热气盖过了冷风,“皇弟。”
萱城陶醉在一片美梦中。
“皇弟。”
“皇弟。”
………
萱城睁开眼,明楼下,果然站立一人,黑袍,黑发,黑冠,身姿挺拔俊朗,眉眼柔和自带流光。
“苻坚。”
苻坚温柔一笑,萱城却怔住,苻坚他手里竟然捧着一束花,殷红如血。
“红玫瑰?”这是萱城唯一能想到的场景。
在南京时,他从未谈过恋爱,从未收到过玫瑰花,虽男人之间的恋爱不必像男女那样矫情,注重仪式,可若两人真心在一起,互赠信物是不可缺少的。
苻坚提着衣摆慢慢走上来,看着他缓缓靠近,萱城的心忽然就燃烧起来。
然而,等到苻坚站在自己面前时,萱城定眼瞧去,他手里捧着的却不是一束玫瑰花。
玫瑰带刺,不适合男人。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梅花君子,该赠当世皎洁明珠。
“这是?”
苻坚温柔笑道,“皇弟,朕不会忘了今天是你生辰。朕记得,你曾经教给我的一句话。”
“什么话?”
苻坚神秘一笑,而后捧花送君子,“生日快乐。”萱城心勐地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又疼又热。
萱城伸出手来接住了花,笑了,“这算什么,皇兄,我是该接受还是该拒绝呢?”
可是苻坚还没开口,他便兀自自言自语,“我怎么拒绝得了。”他的心很热,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
苻坚揽着他的肩膀,“梅花君子,我大秦出了一位皎皎君子。世人赞我臣弟乃当世公子无双,风度翩翩,美名远扬,你没听吗?谢安前几日写信来专门问候你,是如今南边都传遍了你。”
“什么传遍了?那是谢安他自己那么认为。”
萱城嘴上这么,可心里却欢喜,谢安与苻坚一直交好,对苻融更是美言赞叹。世间当真又这么坚固的友谊吗?明明身在不同的政治立场上。
苻坚拉着萱城的手,那一束梅花,萱城仔细的看了,都是从梅树上剪摘了下来的,经过专门的剪裁,整整齐齐的凑成一束捧花,枝干坚硬可花朵却火红耀眼。
这是红腊梅,一般的腊梅开在腊月颜色为金黄色,而红腊梅开在海拔极高的山顶上,大雪压枝枝叶却愈发挺拔,一日盛开,耀如火焰。
苻坚曾经带他去过秦岭山脉,去过骊山山巅,那里都有一株一株盛开的红腊梅,仿佛燃烧着的熊熊烈火一般,格外壮观。
后院中有一片花圃,明月曾,那是苻坚移了骊山之土而培育成的花园,骊山之梅,每到冬日,后院中亦是火烈的一片美景。
萱城仔细去瞧,却发现手里的这束花跟花圃中的梅花是一样的,虽然都是冬日盛开的腊梅,可是一叶一叶瞧去,那颜色却是极不相同的。
干坤万里,盛世一片。
萱城终是靠在了苻坚的怀中,近在耳边的心跳声震的他脸色火烫。
“皇弟,那件事你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呢?”
萱城一脸无知,“何事?”
“两年前,你求朕放了慕容冲时给朕许下的承诺。”
萱城握紧了手,可那坚硬的梅花枝干却刺的他手指生疼,萱城牙关一紧,“皇兄,臣弟记性不好,忘记了。”
苻坚轻轻起笑,潺潺暖流渗入对方心底,“也罢,朕等得起。”
一千六百四十年,你真的等得起吗?萱城在心底问,你想要你的弟弟,然而,我却不愿意他回到这具身体里了。
苻坚,在这件事上,你不能一错再错。
午后,宫中来了好多人,苻坚命人抬着一箱箱的物件进了府,明月的对极了,苻坚赏赐给萱城的东西,都是府中这些下人的,萱城一个灵魂,他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
荀皇后来,张伶然来了。
苻宏来了,苻睿来了,苻晖来了,苻琳来了,除了长乐公远在邺城,苻坚这一大家子人都来齐了。
自从萱城提议撤掉宫宴只要家宴时,每年到了大年三十,苻氏一家人都把萱城这里当成了团圆日,那几个皇子们显得格外高兴,苻晖和苻琳年纪较,苻宏近年来越发的懂事了,身上少了些外漏锋芒,对萱城的态度便友好了。虽然实际年龄萱城比他大不了多少,可在前秦,他依旧是这些皇子们的叔叔。
荀皇后和张伶然相继落了座,苻宏带着几个弟弟上来,恭恭敬敬的对着萱城拜了一拜,携手恭贺,“祝贺皇叔生辰,愿皇叔年年今日,恩泽福生,朝夕丰润。”
萱城欣悦道,“几位皇侄请起,多谢。”
萱城一一扫视过面前这几位青年才俊,苻宏孝顺忠诚,苻睿血性英勇,苻晖柔美文雅,苻琳朝气蓬勃。
他拍了拍苻晖的肩膀,轻轻一笑,“多学习学习你太子哥哥。”
苻晖笑起来的也极其柔和,淡淡的眉眼中带着些许谦逊,“皇叔的是,太子哥哥协助父皇处理国事,富有章法,晖儿自当学习。”
苻宏一偏头,朝他这个性情温和的弟弟笑道,“晖弟,何时父皇把这国事交给你处理的时候,我也向你来学习学习。”
苻宏这人,心底不坏,可话总是不好听,这一点萱城是领教过的。
苻坚笑着走过来,朗声道,“什么呢,你们这群子。”
“父皇。”四人皆是拱手谦卑。
“都去坐吧,不要站着了。”四个人这才拜了一拜,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苻坚望着萱城,莫名其妙的道了句,“晖儿性子像极了你。”
萱城眼去瞧,苻晖的目光正好透过来,淡淡的,仿佛浩渺充盈的月光一般,苻晖长相也柔美了些,不像苻睿那样英勇好战事,也不像苻宏那样总是要敛锋芒却总是敛不住锋芒。
苻晖今年才十六岁,可他整日就在宫中读书,从来不与其他人过多接触,除了礼节性的朝拜长辈,他的喜好便是书。
“他这孩子,倒是安宁。”
萱城收回了视线,淡淡道,“还有外人来吗?”
苻坚笑,“你是主人,你请了哪些人你都不知道吗?”
萱城道,“你别装了,每年的生辰不都是你张罗的吗?我管过什么了?请些什么人还不是你了算的。”
萱城想,最好不要请那些外人,如果王勐还在的话,他只希望王勐一个人来,慕容家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要邀请,萱城这么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