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一地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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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益州之事不等再拖了。”

    “益州上书,流寇横生,烧杀抢掠,恶行不断,百姓生活一片水深火热,若是再任由这些流寇纵横下去,那益州必将会成为大秦法外之地,益州流失,对我大秦损失重大,陛下,请思量。”

    未央宫,承明殿。

    清明节刚过去的第三天,苻坚召开朝议,着重讨论益州方面蜀郡太守的上书。

    下面大臣的议论苻坚都听了进去,虽然他没发表什么看法,可他的脸色已经明了一切,深沉凝重,一片灰色。

    梁熙禀道,“陛下,益州之事,臣建议朝廷派出一个节度使者前往益州,先与流寇群体商议,若是流寇不同意归顺朝廷,那届时再派兵前往亦不迟。”

    有人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流寇,盗贼群体,怎可与朝廷议和。”

    梁熙文雅有余,胆量不足,这是历史上的评价,果不其然。

    太尉吕婆楼抱拳,语气凛然,“陛下,臣建议由朝廷出兵剿匪,区区流寇,尽是匪徒盗贼所为,为祸一方久亦,益州百姓受苦久也,朝廷不能再纵容了。”

    有人即刻赞成,也有人依旧沉默。

    益州是一个重要的地方,可也是一个敏感的地方。

    因为如今的益州可谓是一个共治之地,既有大秦设置的益州刺史和蜀郡太守,治所在成都,亦有南面晋朝设置的益州刺史,治所亦在成都。

    可谓是一地二治了。

    益州之事的根源还得从三年前起,那时候,苻坚降服仇池杨定和凉国张天锡,又收拾了苻洛,在慕容冲离开秦宫之后的数月里,晋朝与大秦便爆发了益州梁州之战。

    当时晋朝的梁州刺史杨亮派他的儿子杨广攻袭仇池,与秦梁州驻军将领杨安交战,杨广的军队被败,沮水一带的戍卫部队全都弃城溃逃,杨亮退守磬险,九月,杨安进军攻陷汉川。

    191年十月,苻坚下令秦益州刺史王统,秘书监朱肜率领二万士卒从汉川出征,让前禁将军毛当、鹰扬将军徐成率领三万士卒从剑门出征,攻梁州、益州。晋朝梁州刺史杨亮率领一万多巴獠人抵抗,在青谷交战。杨亮的军队被败,逃奔到西城固守,朱肜攻下了汉中,徐成攻剑门,攻克。杨安进军攻梓潼,晋朝梓潼太守周固守涪城,派步、骑兵数千人护送母亲、妻子自汉水去江陵,朱肜半路截击,擒获了她们,周固投降了杨安,十一月,杨安攻克了梓潼。

    晋朝荆州刺史桓豁派江夏相竺瑶救援梁州、益州,竺瑶听广汉太守赵长战死,就带兵撤退了。益州刺史周仲孙统率兵众在绵竹抵御朱肜,听毛当将要抵达成都,便率领骑兵五千逃奔到南中,秦于是就夺取了梁、益二州,邛、夜郎等地全都归附于秦。

    战后,苻坚任命杨安为益州刺史,镇守成都;王统为蜀郡太守,治所亦在成都,任命毛当为梁州刺史,镇守汉中;但是后来谢安来信质问苻坚为何不守双方合约,两国本在和平条约的期间,一方违约,另一方便可发动还击战争,苻坚考虑到战事刚歇,双方应该进入到休战阶段,于是给了谢安一个蜀地共治的策略,就是秦设立益州刺史和蜀郡太守,但秦的益州刺史为虚职,杨安亦不在益州镇守,将大军撤回长安,只留蜀郡太守王统,秦部署在蜀地的兵力不过八千。以成都境内的川江为界,川江北边为大秦的蜀郡太守,江南为晋朝的益州刺史,如此一来,一地二治,况且在政权构建上,秦所设立的蜀郡太守是低于晋朝的益州刺史的,谢安便同意了这个策略。

    由是,蜀地一直和平至今。

    可蜀地地理环境复杂,又经常多发地震等自然灾害,所以流寇群体纵横,前有李特建立的成汉政权,桓温几次讨伐成汉政权,终于灭了李氏朝廷,如今虽有苻氏朝廷和晋朝司马氏朝廷分别设立的政权,可也正是因为这一地两个治所的缘故,导致了流寇群体的横生,官匪勾结,欺压百姓,巴蜀之地的百姓真真实实的生活的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先议和,再动武,先礼后兵,自古之道。”

    “试图与贼寇议和都是枉费功夫。”

    “陛下请三思。”

    ………

    萱城盯着苻坚凝重的脸色,兄弟连心,苻坚痛在脸上,萱城就疼在心中。

    现代人讲的同胞之间的心灵感应在这里都能一一应验。

    萱城站了出来,拱手朗声,“皇兄。”

    苻坚看着他,萱城看着苻坚。

    两对目光里,有炽热的火光和不言而喻的痛苦与忧愁。

    “臣弟奏请前往益州。”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议论声纷纷响起。

    “阳平公要去益州?”

    “益州是要地,恐怕只有丞相能平复得了。”

    萱城察觉到苻坚的眼睫毛微微一抖,茶色般的瞳仁瞬间聚焦,里面有千丝万缕的东西在涌动。

    “此事容后再议,朕累了,诸位退下吧。”

    一时间,朝臣喋喋不休,朝堂上的声音愈发的大了。

    可是还没容得下这满朝文武的议论声再一次涌动之时,苻坚已经离开了位子,萱城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幕后,一时心里不知何意,也许是自己错了什么。

    “阳平公,这、、”

    太尉吕婆楼过来低声道,“益州之事一定要早点定下来才是,阳平公,不能再拖了,有一件事我想你也许还不知道,晋朝派驻益州的刺史正是此前晋朝大司马桓温之子桓玄的人。”

    桓玄?

    萱城霎时一震。

    那个东晋历史上,唯一一个反叛朝廷的四大家族。

    桓温一生都在建立功勋,哪怕是在临死之时都没取代司马氏朝廷,可桓温之子桓玄却在其后的十多年间积蓄兵力自立为王,桓温一手建立起来的功业终究是付之一炬,千古骂名留于史。

    吕婆楼走了,萱城久久怔楞。

    吕婆楼身为太尉,其子吕光常年游历四方,他能得到的道消息比萱城这位如今的丞相要机密精确,晋朝的益州刺史虽是双方都熟识的,可其背地里的另一层身份却需要去细细暗探。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阳平公。”

    “阳平公。”

    萱城惊醒,南岸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中。

    “阳平公,陛下在甘泉宫等你。”

    帝王寝宫,甘泉宫明光殿。

    萱城一时迟疑。

    “阳平公,快去吧,别让陛下等久了,陛下似乎心情不好。”南岸又适时的提醒了一下,这愈发让萱城心里郁结了,他不想去跟苻坚独处,可这都是没天理的道理啊,苻坚是他的兄长,兄弟相处天经地义。

    可他如何要踏出这艰难的一步,萱城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

    “阳平公,您可莫要伤了陛下的心啊,陛下让人来请您时,人还从来没看见陛下那样的眼神。”

    萱城的心一震。

    苻坚心情不好,他难道就会心安吗?

    萱城终究还是踏进了甘泉宫的大门。

    以往,苻坚召重臣议事都是在宣室殿,或者就在未央宫设宴议政。

    来寝宫议政事的从无有过。

    苻坚站在窗前,窗户是开的状态,外面翠绿的梧桐树叶子晃动着,慕容冲走了,可这长安城的十里梧桐却生了根。

    有微微细风吹进来,他肩头的长发就微微跟着浮动了起来,帝王上朝之时必须配冠束发,可一下朝什么随意的姿态都有了,苻氏一族原本生活在关陇一代,散发是习性,苻坚进入长安汉化,习儒家,一切教化礼仪都学好了。

    可唯独在私下之时散发的习惯从来没改过来,这一点萱城是感同身受的,因为他也经常披头散发,只不过他是因为要遮住某些人的目光。

    可苻坚的散发是为了什么。

    “苻坚。”萱城叫了一声。

    他又不懂礼貌了,直唿人家的名字。

    苻坚回头看他,依旧像以往多次,每当苻坚投来目光时总是带着微微一笑,很柔和,像是春日清的阳光一样。

    萱城慢慢的移动了脚步,他走近苻坚。

    “苻坚。”

    苻坚笑着纠正道,“皇弟,你怎么又这么叫朕的名字了,朕是你的兄长。”

    萱城道,“皇兄。”

    苻坚脸上的微笑收住了。

    他盯着萱城的眼睛,像是在观察什么,可又不是,似乎想要探索些别样的东西来。

    可萱城伪装的极好,他不动声色的平平静静。

    最终还是苻坚绷不住了,他一把扯过萱城的手,还不等萱城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身体就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紧接着那潺潺暖流沿着对方的身体缓缓输送过来,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对方的心跳,还有……颤抖。

    苻坚,他的心、、、极其的乱,最起码,此刻是的。

    苻坚的头发其实不是那么的纯黑,黑中着了些茶棕色,只是平日里配冠束发的时候并未发觉,站在阳光下细细瞧看就显现出来了。

    过了半响,萱城试着抽出了右手,他抚摸着散落在苻坚胸前的头发,唿吸骤然加速。

    他记得,那一次,他求苻坚之时,就像此刻这般,他轻轻柔柔的托起苻坚的头发,认真的梳了起来。

    梳头,束发。

    萱城挣开苻坚的束缚,细细的盯着泛着茶棕色的长发。

    “哥哥,我来给你梳头。”

    苻坚吃了一惊,他的眼里霎时间闪过一丝狐疑,可萱城还是捕捉到了,他微微抿着的嘴角流出的笑意。

    萱城拽着苻坚的手来到了铜镜前,这一方铜镜可不比后宫那些妃子梳妆扮的铜镜,这是一面立身长镜,立身镜的周边都是青铜所铸成龙凤花纹,纹路条理清晰,正面是由青铜磨光而成,点缀以黑曜石,象征帝王正衣冠的威严。

    萱城把手放在苻坚的肩膀上,轻轻用力,“皇兄,坐下来,好吗?没有什么事是你不能答应我的,我知道,你想的,你很想要的。”

    苻坚很想他的亲弟弟为他梳头束发。

    所以,就披头散发吧,总有人去伺候他的。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不论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十五年,一千六百四十年。

    苻坚坐了下来,萱城站着。

    他拿起了桃花木梳,不知为何,苻坚这里的起居配置很有一股子妇人气息。

    他明明只是有妇人之仁罢了,他一点都不女性的。

    橙木色的梳子握在手中,那一刻,萱城不再是自己了,他不再是21世纪的人了。

    他的灵魂和身体真真切切的吻合了。

    他那么认真的梳了起来,也许真是帝王的缘故吧,苻坚的头发虽然颜色不是纯黑色,可极其的光滑,也许是每天要洗漱的原因,早晚都有人伺候着洗头,不知为何,想到这一点,萱城竟然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古人是有差别的,虽生活条件没有现代人好。

    可帝王终究是帝王,人上之人,活的就是独一无二。

    一笔一划都是那么的细心,似乎做过很多回,连萱城自己都不可思议。

    “我不会同意的,你走了,朕一个人在这长安城。弟弟,无论你要什么,朕想好了,让太子去吧。”

    萱城的手滞了一下。

    下一刻,他仍然重复着动作,头发一丝一丝的被梳的光滑顺直,萱城抬起手来,手心却赫然几根细丝,心瞬间就抖了一下。

    良久……

    “我也不会听你的,无论你怎么不同意,我都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