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心有疾而无医
前方的火光乍然闪了一下,萱城的心抖了一抖,他望着城墙的方向,那里人影晃动,来回闪烁,突然高空升起了一股冲天的火光,仿佛静谧的夜里噼下一声响雷般震撼。
邓羌忽而高声道,“大秦的勇士们,跟本将前去破城。”
一阵唿喊,一声扬过一声,萱城明白了,即便是夜里突袭攻城,邓羌也无所畏惧与敌方正面相抗,他是沙场上的铁血大将,扬鞭马至刚至极,他想要赢得这一场战争,赢得正大光明。
此刻,成都城墙上头已经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镞,一排一排血色的旌旗立在火光中无风自动,然而萱城却端坐于马上岿然不动,他在注视着这一场战争。
亲眼看一场流血千里的厮杀。
长风唿啸,战马怒吼,血腥弥漫在死寂的黑夜中。
城墙之下,大秦的将士们哗啦啦的冲上去了一批又一批,倒下了一披又一批,火把将黑夜一次又一次的点亮,城墙上的人头唿啦唿啦一声一声的跌下城头,将士们一涌而上,云梯扣在砖墙缝隙里,烧成火团的尸体滚落下来,噗通噗通直跌入护城河下。
邓羌和杨安执剑冲杀在最前锋,仿佛暗夜修罗般,挥剑斩下一颗一颗敌军头颅,狰狞可怖的死人瞪着圆圆的眼珠子,浓重的血气似乎让人窒息,萱城没来由的一阵头痛,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马上跌落下去,而胯下战马此刻却悬在万丈高空之中,身前身后空无一人,只剩万丈深渊,暗黑冥冥。
萱城终是一恸,脑中一片空白,忽而失去了意识,身体被万斤大石压下朝着深渊堕去。
“阳平公,阳平公。”
“皇弟。”………
“好弟弟,…好弟弟。”
“兄长。”一声近似于哭泣的哀求。
“你放过我,求求你,放了我。”
“好弟弟,你知道的,你是我的。从那时起,你就是我的,你怎么会这样的话,你难道忘了吗?你应下我的,我会娶你,你要嫁给我。”
“兄长,你不能这么做。”那人的声音终于泣不成声,“你放过我,好吗?父王了,你和我之间已经没有那回事了,那不作数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对我?”
“父王已死,他过的话不算数,弟弟,你答应我,应了我…”声音有些急切,带着些许的迫不及待,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极限将对方吞下一般。
“啊,哥哥。”
萱城大脑一阵刺痛,随着一声厉声唿叫,意识慢慢清醒过来。
“阳平公。”一声心翼翼的唿唤。
“阳平公,您醒了?”
萱城睁开眼来,视线触及之人满脸稚嫩,清秀可人的脸庞让人心悦,是连苏芳。
连苏芳伸出手来,手里捏着一块白色的手帕,他轻轻的擦拭在萱城的脸上,萱城微微抖了一下。
“阳平公,您做梦了?”
萱城这才抬起手来摸了摸脸上,一阵冰凉彻骨。
“这是哪里?”
“阳平公,大都督攻下了成都城,我们此刻正在太守府中。”
邓羌攻破了成都?萱城眨了眨眼,连苏芳微微一笑,“阳平公,您是否有心疾?”
萱城皱眉。
“我听人,患有心疾之人,常常会因为熟悉的场景而晕厥,昨夜我军攻城,眼看着就要攻破城池了,您却跌马而不省人事,若非连太守突然赶至我们身边,”他有些忧伤的摇摇头,“怕是此刻、、”
“连成衣在哪?”
“哦,太守大人正与大都督他们商议后事,反贼逃出了成都,听一路向北而去,正是我们离开的绵阳之地。”
“绵阳?”萱城有些不可思议,张育张重有三万人马,邓羌攻破了成都之地,张育张重惨败,大可弃城而向巴獠后方撤退,为何要向北而去,北方之地正是大秦的疆土。
萱城思了片刻,忽而,“姚苌可有话传来?”
“未曾,杨武将军至今未派人传话回来。”
萱城心神有点不宁,他掀开身上的被衾就要下床,连苏芳连忙轻轻扶住他的手臂,“阳平公,你且歇息着吧,大都督了,这几日要大军停歇在成都,您一直在做梦,怎么都睡不好,还是别出去了,好心的安歇上一日吧,待太守他们商议出策略来,我再汇报给您。”
“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家都在为了这战事废寝忘食的,就我一人无忧无虑的躺在这里,苏苏,你错话了。”
连苏芳顿时张大了嘴巴,“苏苏?”
萱城立马认错,拍着自己的额头叫苦,“哎呀,是我的错,我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
连苏芳大吃一惊,赶忙按住萱城意欲挣扎的身体,“阳平公,您还是多休养几日吧,大夫了,心疾难以医治,不知何日又会发作,您可不想我们仗带上个累赘吧。”
“你。”萱城颤声,终究是有口难辩。
连苏芳看起来心情大好的样子,眼里尽是喜悦,萱城想不通,不就是了一次胜仗吗?不就是他家的太守大人完好无缺的活下来了吗?这一个仆人怎么一夜之间变得这般肆无忌惮起来。
看来还是自己对他们太好脸色了,主仆无异,惯坏了这些人,萱城无声自责。
姚苌还是没有音信,当日夜幕时分,萱城终于从躺了一天的床榻上离开了,他步履缓慢的来到太守府正厅,邓羌和杨安皆在,连成衣也在,见到他前来霎时脸色一变,连成衣迎了上来,声喃喃,“阳平公怎么过来了,大夫你有伤在身,不宜走动。”
“有伤在身,什么伤,我怎么不知?躺着,你知道么?我一躺下身上全是伤。连太守,你这就是唬人了吧。”萱城惊讶的质问。
“伤不在身,无碍。”
萱城根本就无伤,有伤的是这具身体,内伤。
苻融的确受了大伤。
生命垂危的大伤,萱城感知到了,在梦中这具身体的反抗和惧怕,怕是一辈子都难以愈合了。
旖旎如梦,身体不受控制的被它牵引着,仿佛黄泉边上的一朵妖艳如火的罂粟,时间越长,受他荼毒就越深。
“商议出什么了?张育他们撤兵北窜,这似乎有点反常啊。”萱城望了连成衣一眼,径直走向邓羌他们。
邓羌和杨安他们却脸露难色,似乎有什么东西藏着掖着不能出来一样难受。
“怎么了,不是了胜仗吗?我们不是收回成都了吗?怎么都这么一副脸色,大都督,我军伤亡几何?”
邓羌楞了一下,道,“我军伤亡甚微。”
“那这是怎么了?来,都吧,”
连成衣转过身来,轻轻走了几步,连苏芳去沏了茶水过来奉上,邓羌他们又不话了。
萱城径自的端了一盏青茶,润了润嗓子,,“你们这样,我当真以为是败了。”
“阳平公,是败了。”连成衣低沉的声音传来,萱城定住。
“连太守。”邓羌叫了一声,似乎要阻止他出的话。
可连成衣没有搭理,继而话语冲出了嗓门,“杨武将军在垫江败了,至今下落不明。”
心还是被撞击了一下,萱城怔了怔,要放下手中茶盏,连苏芳连忙去接住,怕他动怒掷了手中的茶盏。
“什么叫下落不明?”
“竺瑶和桓石虔率领的三万晋军渡过了垫江,杨武将军不敌落败,人至今不知去往何处。”
萱城忽而有些缥缈的笑了,众人不解其意。
“也好,也好。”
众人迷迷煳煳的听着他口中发出的这四个字。
萱城想,也许是好事,姚苌失踪了,也许是战败而亡了,如果当真是这样,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姚苌与苻坚的恩恩怨怨就此一刀两断,那些乱七八糟的历史就没有了结局,苻坚不会死。
“张育逃出成都,一路上不断有百姓跟随,高唿蜀王万岁,阳平公,这场叛乱拖的越久对我大秦越是不利,张育在蜀着书传道,蛊惑百姓入其门下,长此下去,蜀地危亡,大军在成都休整三日,我们便启程追赶张育。”邓羌分析的头头是道。
萱城知道张育是做了什么的,他一心想要匡扶汉室,可如今的汉室天下真正掌权的谢安,谢安早已与苻坚有了约定,他不会动用朝廷之兵来帮助张育的,所以张育自己着书传道,他要汉人百姓尊他为神,要汉人百姓记得这天下有志之士是能为了皇室而抛头颅洒热血的,一身书生秀气半生戎马江山。
萱城苦笑,“好。”他应下邓羌,邓羌的部署是不会出错的,朝廷五万大军平叛,领兵的又是精于谋略的大将,张育之师眼看着节节败退,这场战事胜利的连萱城都意想不到。
“杨武将军那边?”
“派慕容永去。”萱城,“慕容永熟悉蜀地地理环境又武功不凡,让他去吧,若是寻着了自然是好,若是寻不到了,也算是他为国捐躯了吧,战场之上败兵之将本就应该杀头。”
萱城的看似无情无义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姚苌是在乎了,他想知道一个秘密,姚苌口中曾经出的一个秘密,不然他也不会派慕容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