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他心有明月
萱城早就在心中过,只要是叛了苻坚的人,他都会不会饶恕,不会仁慈,他的心早就坚定如一了,可亲眼看到苻氏的人一点一点的少去,冥冥之中,似乎已经预示了苻氏的结局,莫名的有些害怕。五族之中,鲜卑一族枝叶繁茂人口众多,氐人一脉人口最少,苻坚为了统治辽阔的国土又将苻氏分散与各个部落之间,苻氏嫡系将领镇守边疆,虽然曾经萱城请求调回了边疆十郡的氐族将领,可苻氏的统治阶级远远还没有达到能使得鲜卑、羌族、匈奴等外族完全解体的状态,统治集团人数不及外族降服之人,这个看似一统的中央集权国家终有一日会散落。
历史终将逝去……
他在乎的人,也将一一消散……
连成衣没有再话了,静静的坐在他身边,听着黑夜的气息,感受这苍茫辽阔的国土。
不知过了多久,萱城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连成衣感触到了,他伸出手臂来轻轻放在萱城肩膀上,道了一句,“抱歉了,阳平公,你似乎有些冷。”
半夜三更,的确是冷,萱城冷的要死,可他想吹吹风。
“得罪了。”连成衣将自己身上的衣袍脱下来轻轻披在萱城身上。
萱城没有拒绝,不一会儿,身体渐渐发热,他瞥向连成衣,只见他眉梢流露淡淡笑容,一双明丽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
“当日李乌攻陷成都,蜀郡太守府被流民像洪水般涌了进来,只要是官府的人,他们见人就杀,苏芳无官无职本可以逃走,可他是我连氏族人,他替我挡了一剑,我却只能亲眼看着,慕容永能救走我,却救不走每一个人,最后,我连苏芳的尸体都没见到,其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我们最终的结局必然是死亡,苻重死前的那些话,也许会成真,不过哪又怎样呢?谁难道会长生不老吗?”
“他死前什么了?”
“你应该知道,为何破虏将军会对苻重痛下杀手,在他心中,有一个信仰,他容不得一个将死之人诋毁这个信仰,所以他一剑削了苻重的人头,当时苻重的血溅过来将他的身上全部染红了。”
“什么信仰?”
萱城隐隐察觉到连成衣口中的是何意,吕光对苻坚忠心,他的太阳也许就是苻坚。
“你不要假装不知了,你知道的,他的父亲是当朝太尉,我听当年陛下登位的时候,是吕太尉一手促成的,吕光,他一心维护的人只有陛下和你啊。”
当年苻生残暴,朝中大臣有意除去,吕婆楼联合梁平老劝谏苻坚苻法起事杀死苻生,苻法是长兄,可他是庶子,苻坚是嫡子,又承袭了东海王的爵位,朝中有些大将是拥护苻法的,吕婆楼力排众议一心拥立苻坚登位。
荀太后最终还是没能放过苻法,可那也是苻坚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苻坚与苻法在东堂诀别,苻坚痛哭,伤心过度,也没能挽回自己兄长的性命。最后他登位了,可他不称帝不称皇,自降一级,自称大秦天王,由是,所有大秦境内的亲王都跟着降了一级,由王降公。他将自己登位前的爵位东海王赐给了其兄长苻法,这是苻坚在位期间,国内的唯一个王爵。苻法死了,苻坚的位子才能坐的稳当,这一切,都是当时的吕婆楼促成的。
“苻重,陛下与你有不伦之情,我们都不信,吕光发了疯。”
萱城,“若我,我并非你们的阳平公?你信吗?”
连成衣略微一怔,随即却笑了,“我信。”
“你是陛下的弟弟。”
萱城目光定在他的明丽双眸里,慢慢的脸上起了淡然的笑意,他将手轻轻的拍在对方的肩膀上,“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倒真希望自己与他无任何血缘关系,最起码这具身体与他无任何干系。”
然而,那是永远不可能的,萱城穿越的只是一缕灵魂,他需要借别人的身体而生存,而这具身体是苻坚的弟弟,血浓于水,他与苻坚永远都割舍不掉血缘这个东西。
这一晚上,萱城在濡水河畔静坐了一夜,连成衣陪了他一夜。
第二日,在见到吕光的第一眼,萱城还没开口,对方便先话了,“我知道你想什么,不必了,我不在意你对我如何,歉意什么的更是不用。”
萱城话到喉咙,硬是生生咽了下去,他想道歉来着,可吕光没让那歉言出口。
“你去安排后事吧。”萱城这么对吕光。
“好。”吕光答应的爽快,话音落地就要转身出去。
“等一下。”萱城叫住了他,吕光于是就顿住了脚步。
……“苻重的话,你别信。”
“我从来就不信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阳平公,吕氏一家向来只忠于陛下。”
人走了,他的回音传了过来,刺了萱城一下,吕光忠心的人唯有苻坚一人,他对苻融谈不上忠心,只是幼时交好罢了。
每逢战事结束,作为主帅和大将,无论胜败都应该向朝廷禀报,好让朝廷进一步规划接下来的每一事项,这是惯例,可这一次萱城就是不报,苻重之乱前后持续不过一个月,他隐瞒战况,若是寻常将领,势必会被责罚。
可苻坚是他的兄长,他能责罚的来吗?
萱城命令大军在右北平集合,战事并未结束,右北平离渔阳和上谷二郡不足百里,他将从乌桓人的手中强行要回这二郡。
整合大军共有八万余,向渔阳进发,吕光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图力居眼看着我们斩杀了苻重,却始终没有退出渔阳上谷的意思,他以为我们会以此二郡作为酬劳,正好,我们就自己来夺回了。”
六月二十日,窦冲的骑兵率先攻渔阳郡,都贵的冀州兵攻上谷郡,乌桓部族的骑兵本就只有三万,在攻下代郡之后又将大部分的兵力移至代郡,因而,渔阳、上谷二郡的兵力防守虚弱不堪,二十一日,秦军攻陷二郡,图力居闻言从代郡前来渔阳乞降。
萱城因为此前与他缔结了合约,本不想与他动武,只因苻重死后他据守二郡不还,这才发兵攻。
在吕光的调和下,图力居亲自起草国书向秦称臣,承诺永远臣服大秦,永不叛秦。
延续一个月的苻重之乱终于完全的结束了,本该是人人拍手欢唿的时刻,萱城却不想回到长安了,他的心,有些乱,亦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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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甘泉宫,明光殿。
一连数夜,苻坚都在半夜惊醒,南岸一直寸步不离左右,每一次醒来,总是一身冷汗,南岸执意要请御医,苻坚最后都拦下了。
南岸忧愁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陛下您也不能夜夜失眠啊,还是要以国事为重,莫要伤及身体。”
“朕无碍,我自己清楚,你不要兴师动众了。”又是一个半夜,苻坚失眠之后,干脆起身走出了幔帐之外,他独身踱步来至殿外,夜空中高悬一轮明月,月色撩人,泄露在宫苑中,激起内心一阵涟漪,苻坚的目光落在右侧的紫宫外,宫外梧桐林立,翠竹连绵,他的思绪也渐渐的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候,一心想要将他心中的明月摧毁,曾经无休无止的折磨那个人,可那个人始终不肯臣服,他鞭笞,痛,甚至羞辱,威胁,刀剑相向,他清晰的记得,凤血的剑刃曾经划伤了他的脸,刺穿了他的身体,可那个人最终还是活了下来,他在一切的屈辱中活了下来。
“他、、离开六年了吧?”
这样默默念着,身体不知何时已来了青竹环绕的宫墙外,南岸跟在他身边,偏头思索了一刻,他以为苻坚要进去紫宫,便赶紧上前去要推开宫门,苻坚却拦住了他,“不必了,朕不进去。”
南岸就退了回来,贴着他的身体后面,望了一眼那紧闭着宫门,终是沉默了。
“皇弟,他什么时候回来?”过了一会儿,苻坚沉声的问了一句。
“前线一直没有军报传回,不知阳平公他们战况如何。”
苻坚,“他这是跟朕赌气。”
“陛下的意思是…”
“若是苻重未平,那他自会送信回来请罪,算算日子,这仗他无论怎么,也该结束了,要不然,真是名声不保了,朕的弟弟,也该像彭超和俱难那样领罚了。”
“阳平公怎会跟您置气,陛下定是笑。”
“真的,南岸,你别不信,皇弟他看似什么都听我的,可他心里不愿意,我都知道,他不愿意。”话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趋于无声,南岸一时接不上话,只好叹了一声。
苻坚夜夜难眠的时候,他都在外头守着,他懂得幔帐里面的人的痛苦,他听着那一声一声的睡梦中惊唿,他的心被揪了起来。
自从紫宫那人走后,苻坚就再也没有宠幸过任何男子了,南岸想不通,可仔细想想,又似乎得过去,他们的天王,并非天下百姓盛传的那般好男色,就算好,他也只好了慕容冲一人。
可百姓们只爱帝王宫闱秘闻,他们盛传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可他们从来不知内情,只有南岸知晓,他们的天王是怎么去宠幸那个貌比大江南北美人的前燕皇子的,他在宫外,只听见里面的抽泣声,和无休无耻的鞭笞声,苻坚的床笫间趣味的确特立独行,他喜欢用强,喜欢血腥,喜欢发疯,发疯的惩戒一只高傲的凤凰,他将那个人的心比天高变成求死不能,可下一刻,他就去宠幸那只折翼后的凤凰,他喜欢看着弱者在自己身下哭泣,可慕容冲不会流泪,他把所有的屈辱和泪水都咽了下去,他咬紧牙关默默承受一切,苻坚用尽一切办法让他开口,可自始至终,他都吐不出半个字眼,苻坚终是无可奈何,穷尽一生他也不可能知道慕容冲心中守着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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