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乐极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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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诵唱的下人在门口扬声喊道,“丞相大人到。”

    吕光进来的时候刚好与萱城撞了面,乍然对上,一时有几分尴尬。

    “好朋友来了,快请吧,请吧。”苻坚笑脸相迎。

    吕光轻轻的拱手祝贺,“恭贺阳平公生辰。”

    “多谢。”

    萱城淡淡回应。

    自从那次斩杀苻重之后,吕光与他之间就疏远多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东阳散人淳展之人到,青州刺史苻朗到。”

    随着唱诵官的一声高声吟唱,相约走进来的正是淳展之和苻朗师叔侄。

    “你们来晚了,你看,天都要黑了。”苻坚笑吟吟的扬声抱怨道。

    二人走近来微微施礼,“恭祝阳平公生辰快乐,人寿年丰。”

    “多谢。”

    “连公子到。”

    萱城一惊,连成衣来了,眼睛顿时光芒闪现,抬眼翘望。

    苻坚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有些古怪,“不用这么急吧,望眼欲穿了吧,还是朕邀请的人喔,早知道就不邀请了。”

    “你什么。”

    “没什么。”

    连成衣红衣如火,一头柔顺飘逸的长发高高的束起马尾,配着他细腰白肤,格外英姿俊朗,萱城一时看的怔住。

    人都到了跟前,萱城还在凝望。

    连成衣笑眼如烈火似的,“阳平公,生日快乐啊。”

    苻坚道,“你怎么这么,什么生日快乐,乱。”

    萱城跟连成衣相处了数月,他早就教会了连成衣许多现代的用语,还相约要去四川麻将斗地主呢,苻坚当然知道生日快乐就是祝福语,心里一时郁闷罢了。

    淳展之在一旁哈哈大笑,“连公子,你今日难道要跳舞吗?这一身如火嫁衣可是全场的焦点啊。”

    嫁衣如火,的没错。

    苻坚脸色更黑了,斥道,“臭道士,你的眼睛还好吗?他这哪里是嫁衣如火了?”

    一听到嫁衣,苻坚就气了,自己弟弟的生辰家宴,干嘛要请一个身穿嫁衣的美貌少年啊。

    连成衣只是笑笑,明艳的目光注视着萱城,问了一句,“我美吗?”

    萱城点头,笑道,“美。”

    这么一问一答简直是在挑战苻坚的极限,自己的弟弟被某个美艳勾搭人的臭子吸引住目光了,自己还能不生气吗。

    “来人,将连公子请出去。”

    萱城拉着连成衣的手转身就跑,背后似乎有一阵一阵针尖一样的目光刺了过来。

    二人相视一笑。

    捉弄某个自以为是的人真是太舒爽了。

    暮色缓缓来临,这一晚的欢宴终于要拉开序幕了。

    苻坚邀请的都是萱城结交的人,除了苻氏这么一家人,连成衣,吕光,淳展之,苻朗,还有在宫中从来不与人接触的道安,这是萱城第一次见到这位活在苻坚口中的人。

    一个长相并不美貌的中年和尚,可他的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淡然超脱世俗的气息让众人敬佩不已。

    上了汤品,又上了主菜,在最后的时分,摆上了热腾腾的饺子,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到了大年三十的这一夜,都要端上一份诚意满满的水饺。

    这是一年丰收的象征,也是对来年祈祷的象征。

    苻坚举盏邀请众人同饮,除了道安之外,所有人都饮了酒,当然,萱城坐在苻坚的一侧,还没凑到嘴边,便被某人夺了酒盏。

    “你不许喝酒。”

    萱城暗笑,有人替酒,多好的便宜事啊。

    声乐响起,场内并无伴舞之人,萱城以为只是听乐官们弹筝抚琴,却未料到,视线落在空阔的中场上,一位身段妖娆,风流妩媚的少年长袖飘飘,随着筝声而起舞。

    正是淳展之口中嫁衣如火的连成衣。

    他投来的目光笑中夹杂着媚态,身姿轻捷,细腰旋转,长袖甩动,袖口一一拂过在场的众人,场内一时静谧无垠,只余天籁婉转的筝声。

    萱城知道连成衣会跳舞,当初在纥奚营地时,他被纥奚部落的人拥着跳舞,时至今日,萱城依旧记得他妖娆妩媚的身姿。

    萱城盯着挥袖起舞的红衣少年,忽觉脸上发烫,他真的很美,就像蜀地人火辣辣的性子一样,他的美也是明艳如火的,美中带着硬朗,没有半分的柔弱不堪。

    萱城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在场的诸位,白里透红淳展之,饮了酒的脸色夹着浅粉,桃花美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起舞之人,苻朗面色平静,端坐入松,一对浅蓝色的眼睛目不斜视,几位皇子微微一笑,对起舞之人像是赞赏,苻晖文静的脸上却起了波澜,双手紧紧的揪住自己的衣裳,萱城低笑,连成衣与他互相学习多日,在一起熟悉了,他自然最在意。

    唯有吕光,一脸郁闷,一人独自饮酒,并无心思欣赏美人起舞。

    他有心事,萱城看出来了。

    他是大秦今日的丞相,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有什么事让他这么郁结不快?

    “好看。”这时候,怀里出现冒出了一个圆圆的脑袋来,苻冼眨了眨眼睛。

    “冼儿,你看的懂吗?怎么就好看了?”

    “就是,好看。”

    萱城轻笑,人儿的词汇表述也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些了。

    “好,难得啊,难得连公子今日献舞一曲,这筝声也与朕的心意暗合。”一曲毕,苻坚点头赞叹。

    第一次见他这么毫不吝啬的夸奖连成衣。

    “陛下,连某献舞权当是薄礼一份,赠与我高贵的阳平公殿下。”

    萱城欣慰,投去满意的笑容,“辛苦连公子了,我非常喜欢,多谢。”

    连成衣轻轻摇头,他没有话,可萱城懂得,他想的一定又是那几个字,“不必,不必言谢,真的。”

    连成衣平息了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几案上的酒盏缓缓上前,萱城注视着他认真的脸色。

    “阳平公,连成衣该敬您,多谢您的不离不弃,去年李乌攻占蜀郡,我本是死里逃生,无力守护蜀地安宁,本应受罚,多谢您的宽容,我才苟活至今日,我,敬您。”

    他的很认真,是呀,他是蜀郡太守,是萱城亲自将他从绵阳太守的位子上提拔至中央直辖的蜀郡担任太守一职,然而,蜀地的流民之祸一直没有消除殆尽,流民与晋朝多次里应外合,晋朝与秦作战之际,流民便趁机攻蜀地,作为郡太守,他是该守卫蜀地,可是,蜀郡本就是一个是非之地,郡太守是丧命最高的职位,是萱城将他推向了这一职位,即便他没有抵挡住流民的攻击而致使蜀郡再一次被流民所占,可根本原因不在人为。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和地理问题。

    蜀地割据已久,自成一体,中央政府难以委派有力的地方官吏去统治蜀地。大秦与晋朝共治以来,更是留下了难以弥补的遗漏难题,致使流民频发,朝廷设置的治所形同虚设,难以与蜀人真正的同心协力,加之蜀地地势险要,被横断山脉和秦岭山脉阻隔,自成一格天地,统一的政权难以渗透进来。

    连成衣担任绵阳太守数年,绵阳百姓对他的英名无所不知,可一朝被提拔为蜀郡太守,不足三年,便被流民攻破,当然,这也是苻坚的失误,杨安是益州牧梁州刺史,统帅数万大军,管辖两大州,真正的封疆大吏,只有强兵悍将才能镇压住蜀地,一旦没了强大的武力支撑,蜀地政权便成了一块软柿子,所以,去年流民攻破蜀地,连成衣无错。

    他不需要这么感激萱城,他该埋怨萱城的。

    萱城捧着他的手,摇摇头,“你不必这么,真的,是我害了你,一直都是我的错。”

    苻坚接过他手里的酒盏,道,“你们谁都没有错,还有,连公子,你应该知道皇弟不善饮酒的吧,来吧,朕与你喝。”

    他这一句话前一句正经,后一句带了几分其他的意味,一下子惹的萱城失去了诉情怀的心思,喜宴喜宴,该高兴喜庆,诉什么情怀。

    连成衣微微一笑,“好,陛下,您这护弟护的太情急意切了吧,我的是正事。”

    “你。”

    连成衣饮下酒,恭恭敬敬的弯腰施礼回到自己的座上,苻坚凑过来挨着萱城的耳边,“不要再看别人了,看看冼儿,多可爱,看看朕,对你多好。”

    萱城刚想回答他点什么,这时候,行云流水的美妙筝声下,一声青铜酒盏碎在地的声音夹杂而来。

    萱城顺着声音而去,只见坐在宴席最前方的吕光摔掉几案上的酒盏,几分醉醺醺的意思,他身旁的苻宏连忙去扶他,“丞相。”

    “这是怎么了,醉了不成?”苻坚站立起身,朗声道。

    吕光抬眼,两眼黯淡,“对,我是醉了。”

    苻坚走下去,站在他面前,审视了一会儿,“你真的醉了?”

    “太子,送丞相回府。”

    苻宏搀扶着吕光的手臂,却被他一把甩开,萱城心下一杵,心道,吕光是借醉酒要闹事了,连忙疾步奔至吕光面前,一手扶住他,“你真是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吕光又推开萱城。

    苻坚笑道,“朕看你真是醉了,好吧,今日的家宴便到此为止,太子,送你母后她们回宫吧。”

    “是,父皇。”

    苻宏与苻睿各自送荀皇后和张夫人离去,苻晖和苻琳又去请了道安一起回宫,这下,场内只有淳展之、苻朗、连成衣和吕光还未离去了。

    外面的月色淡淡洒了进来,冬月的寒气也熘了进来,明月捏着一件厚厚的袍子上前来,递给萱城,萱城却给了吕光,“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劳烦王弟。”

    听他的语气太生疏了,萱城知道,他有心结,便对苻坚道,“你回去吧,我陪他一起回府。”

    “不行。”

    淳展之见机拉住苻坚的衣袖,“走吧,走吧,陛下,我们回宫吧,朗儿,过来帮我一起送陛下回宫。”

    “你们敢,你们。”苻坚的话音消失在淳展之的大胆行为中,他示意苻朗缠住苻坚,二人一起将人连拉带扯拖离了阳平公府。

    明月抱着苻冼跟在后面追了上去,连成衣走过来,面带微笑,俯身微微一拜,“我走了。”

    “嗯。”萱城淡淡的回应了一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

    终于,只有这个借着醉酒赶走所有客人的人了,萱城道,“我送你回府。”

    吕光的酒醒了一半,“不用,我不回去。”

    “你难道也住下来不成?”

    “我怎么敢。”他的语气中分明夹着嘲讽。

    “你怎么了,与我有仇吗?自从在平刚城外一别,你我数月未见,一见到面就夹枪带棒的,你这个样子可不像个丞相,丞相胸怀天下,我到底怎么惹到你了,好吧,就算我在平刚城冒犯了你,斥责了你,还偷了你的钱,你也不至于这么仇恨我吧?”

    “你偷了我的钱?”

    吕光惊诧的抬眼望着他。

    萱城心道,难道他不知道?

    这个家伙,自己丢了钱都不知道么?

    萱城不好意思的点了头,“我想着要出去旅游,只好先向你借点钱喽,只不过没征得你的同意而已,就顺手摸走了,我会还你的,加倍还你。”

    “呵呵。”吕光一下子嗤笑出声,“你,真是。”

    见他笑了,萱城便与他坐了下来,二人相隔一步的距离坐在地上,吕光又将身上的衣袍褪了下来递给他,萱城楞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我的生辰宴上还忍不住?”

    吕光的目光里渐渐有了明亮的颜色,他望着外头屋檐下红彤彤的灯笼,淡淡的,“你不该这样的。”

    “怎样?”

    “你是大秦王弟,是唯一的阳平公,不该身无官位,闲散一身,国家并不安稳,五族之人看似顺服,实则暗涌不断,陛下被蒙蔽,可他太过强势,想控制所有人,你不该顺从他,不该纵容他,你应该骂他,他,我知道,只有你可以动他,我们都是臣子,别看时候一起玩过的,可今日我不敢对他动手动脚,你不一样,你们是血缘同胞,你应该像王丞相一样对他。”

    “可我不是王丞相,也成不了像他那样的人。”

    “可王丞相也不是你,他不是王弟,你是。”

    “你纵容陛下,对谁都没有好处,对这个国家,对苻氏,对你,对陛下。”吕光的一点都不像是个醉酒之人该的明白话。

    萱城何尝不知道吕光的心意,他怎么能不明白吕光话中的深意呢?

    是苻坚的弟弟在纵容他。

    可是苻坚那么一个人,萱城已经动了心。

    他原本是想阻止苻坚的,苻坚做的错事他来弥补,他来承担业报,可他被苻坚一点一滴的动,他明白这个人的心。

    他劝不动,也不想劝。

    只想纵容,也只想被苻坚俘获。

    一场战争又如何?死亡又如何?人最终的归宿不就是死亡吗?阳平公苻融会死,苻坚会死,前秦会灭?

    妄图篡改历史,都是徒劳无益而愚蠢的行为。

    他要做的,只是这个过程,在这个漫长又短暂的过程中,享受一个人在身边的感觉。

    那种相依相偎,缠绵至死的又浪漫又悲剧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