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太极殿会议
过了许久,朱肜站出来了,他是氐人中习儒之人,文武兼备,一边领兵出征一边在太学任教,萱城曾经拜访过他。
“陛下顺应天时,恭行天罚,唿啸则摧毁倾覆五岳,唿吸则断绝江海流水,如果一举发兵百万,必将有征无战。”
萱城想,如果历史真能像朱肜的那般有征无战就好了,苻坚的本意也许不是大举南侵,而正是朱肜口中的有征无战,他不是想要灭了司马氏,而是想要降服司马氏而已。
他把鲜卑、羌、匈奴这些少数民族的国家灭了之后依旧能宽仁待之,而别是拥有**正统的司马氏了,司马曜虽然只有21岁,就像苻坚的儿子们这般年华,虽然晋朝的朝政都是门阀士族手中,可他毕竟是皇帝,苻坚连官位官府都替司马曜准备好了,他能不善待人家吗?
可惜———
朱肜的话不会应验,虽然他的这么美妙动听,苻坚的征伐也并非有征无战,他想吓唬司马曜,可殊不知司马曜害怕,谢安却不怕,谢安的一生都是在吓大中渡过,他经历了多少风浪曲折,怎么会对苻坚这位故人不知彼知己呢?
苻坚不想,只想吓,谢安却要真正的一仗。
有些人是支持朱肜所言,有些人是反对的。
支持的第一人,当然不是别人,是苻坚。
“这正是朕的心愿。”他对了,朱肜也猜对了,他们这些习儒之人虽然为国家的文化教育事业做出了贡献,可跟汉人一样,儒门之人喜欢揣测圣意,擅长谄媚之术。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猜到苻坚的心意的,也许,有些人是猜到了,可是他们就是要反对。
站出来第一个反对苻坚的人是权翼。
权翼是个能人,但他是个羌人,早些年是跟随姚苌之父姚弋仲的,羌人被当年的苻黄眉和苻坚领兵消灭之后,苻坚救了姚苌一命,权翼也跟之投降了苻氏,他是个谋臣,可他不像朱肜那般顺应这圣意,他追求的是正义和是非曲直。
苻坚很看重他,给了他很大的官,从黄门侍郎到司隶校尉到侍中,再到尚书左仆射,仅次于丞相之位。
他的回应也充满了正直的语气,“昔日,纣王无道,三仁在朝,武王犹为之旋师。今日,晋朝虽有衰微之相,却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左伟人,君臣揖睦,内外同心,以臣观之,不能图之。”
“臣听,军队取胜在于将帅上下和睦,而今晋朝内外清明,上下和睦,并非我大秦出征良机,再者,师出无名,我们大规模讨伐晋朝的名义又是什么呢?”
苻坚沉默。
他垂下了头去,沉吟不言,他在想,想的也许是权翼的话,也许是谢安,也许是桓冲,也许是司马曜。
的确,权翼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谢朗和谢石来朝之时,谢氏和桓氏处于明争暗斗,可两家之斗就如天下之势一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谢家和桓家也是斗之必和,因为毕竟在门阀政治之上,还有一个皇权。司马曜高坐于殿堂,他如今已经不是黄毛儿了,更何况,他那个19岁的弟弟司马道子并非池中之物,司马家的天下,终究不能落于外人,即便会有主相之争,皇室内斗无可厚非,这是几千年来的惯例。
所以,此时此刻,权翼口中所的谢安桓冲皆江左伟人,君臣揖睦,内外内心,正是事实。而他口中的第二个原因师出无名正好堵住了苻坚想要征伐的一切借口。
良久,苻坚黯然道,“朕恨不得此刻就南下讨伐晋朝,可朕并非昏庸之人,你们二人所,朕思量过后,都觉得在理,朱肜所言虽是朕的心愿,可子良之言也属实。”
这是什么道理,连萱城都被苻坚弄懵了,难道苻坚自己被权翼动了,他不是来求得朝臣们的支持的吗?
然而,下一刻,却听苻坚道,“诸位都吧,无关政堂,无论是好的不好的话,朕都只当是诸位家常闲话,今日诸位若是不出声,那便留在这太极殿吧。”
他这话便是威胁了,那些不出声的大臣们可要遭殃了,此时此刻谁都想要回家吃饭,萱城不禁觉得好笑,苻坚此举怎么看怎么幼稚。
一时众臣低声议论,你一言我一语的各尽其责,畅所欲言,然而看法各不相同,大部分人都是支持权翼的看法,并不支持苻坚的南征。
这时候,太子左卫率石越站出来道,“陛下,臣反对大秦对晋大规模南下作战。”
石越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而且精通谋略,擅判大局,曾经在襄阳之围中不仅守住了樊城,还献计苻丕率领五千轻骑浮渡汉水攻陷了襄阳外城,他对战争局面的判断一般不会出错。
苻坚看着他,道,“卿自己的看法吧。”
“今岁镇守斗,从天象来看,福德在吴,如果陛下强行南征,必有天殃。且彼据长江之险,百姓都为之所用,恐怕不能讨伐。”
石越从天时地利方面入手,的头头是道。
苻坚忽然轻轻的笑了,从来没有这般欢快的笑声,萱城默默的盯着他,只见他笑过之后道,“昔者,武王伐纣,正是逆太岁运气方向而行,也违背了占卜的结果,天道幽远,不是占卜就可以得知的。夫差、孙皓皆保据长江之险,最后也不免亡了国,今朕伐晋,倾其百万之众,投鞭于长江,足以断流,又何惧长江之险呢?”
萱城心道,为何苻坚方才发笑,原来他正好出了一个千古流传的成语,同桓温一样,苻坚是古代成语的重要缔造者。
萱城一阵心酸,他没有阻止得了苻坚出这句流传千古的笑话,所以此刻他终于不再沉默了,轻轻凑到苻坚身边,低声道,“你投一个试试?”
不料,苻坚却一脸无辜,“什么?”
萱城登时僵在原地,脸上尴尬不已,苻坚他到底是不懂装懂还是对伐晋之事心如磐石呢?前一刻还在着投鞭断流,下一刻就仿佛三岁孩童失忆。
石越不屈不挠,又道,“陛下口中的商纣、夫差、孙皓这些都是淫虐无道的昏君,因而敌对的国家去讨伐,就像俯身拾取遗物一般简单,今晋朝皇帝虽然无德,却未有大的罪过,我秦师出无名,愿陛下案兵积谷,等待晋朝君臣失德,灾难降临的时候再去兴兵,这才是最好的时机。”
“没有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若是硬要时机,那将一事无成。”苻坚又驳斥。
“不可,举国征讨乃大事,怎可逆天而行。”石越又反驳。
苻坚笑道,“看来太子左卫率今日执意跟朕过不去了?”虽是玩笑话,可石越一下子羞红了脸,被苻坚这么了,他还怎么再继续跟苻坚争辩下去,无论他的多么有理,苻坚都能辩驳过去,最后辩驳不过去了,就出这么一句不敢让臣下顶撞的话来。
大臣们议论过后,都支持权翼和石越所言,一时纷纷上奏,请求苻坚不要讨伐晋朝。
苻坚终于松懈了,良久道,“好了,好了,今日廷议就到此为止吧,不能再下去了,着着朕都要被你们动了,卿赶紧回家吧。”
大臣们这才从地上起身,跪拜之后渐渐离去。
苻坚望着他们散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朕差点被这些人动了。”
萱城更觉得好笑了,苻坚的立场是什么?他有多么的坚定吗?恐怕不见得吧。
在他的心里,他只是想要通过一场大战把国内的民族矛盾解决,从而使得大秦江山永固,为后来的继承者们铺平道路,若是不发动战争,就能使得天下太平,九州归一,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他回头望了萱城一眼,“你方才的是什么?”
萱城淡淡道,“没什么。”
“就在朕回应石越的天时地利人和之时。太极殿之议,你不发一言,为什么?你不是想要支持朕的吗?我们俩串通之后再去动他们还不简单,可今日他们动的不止是朕,还有你,是吗?”
萱城被他逼迫着回答,只好道,“你出了一个笑话,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不要沦为别人的笑柄而已。”
“什么笑话?”
“投鞭断流。”
苻坚楞了一下,恍然道,“你的是这个?你信了?”
什么?萱城大震,原来苻坚真的只是随口了一个笑话而已。
“朕也曾沿江南下到过建康,即便朕拥有百万大军,也并不能投鞭断流,朕只是想要驳斥石越而已,他的太对了,天时地利人和,都让司马曜占尽了。朕想不出什么好的辞去反对,只能给他们壮壮声势,与晋朝相比起来,大秦人口众多,兵力充足,将士们不想仗,可朕就一定想么?然而,这一仗非不可。”
“你知道的,朕不是要同他们商量,朕只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他们支持你吗?方才你不都看到了吗?”
苻坚道,“没关系,只要你支持朕就好,至于他们,朕会动。”
萱城戏谑,“就是到了午饭时间逼迫着人家留在皇宫却不管饭,也许真的会管用。”
苻坚笑笑不言。
萱城盯着自己的这位兄长看,越看越不懂,也许,真的他不了解苻坚。
苻坚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并不是想要一场战争。
他只是想要解决所有矛盾,包括民族矛盾,社会矛盾,可是这些矛盾是一直存在的,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掉的,晋朝也不是不能征伐的,只是就像王勐临死前的那样,在苻坚的这一生是等不到了。
苻坚的使命就不是要做一个大一统王朝的皇帝。
他生来的使命只是完成北方统一,仅此而已。
他那个伟大的理想,五族共和,天下大同,永远只能是一个理想而已。
苻坚察觉到自己被他这么认真的注视,一下子有些紧张,“皇弟这么看着朕做什么?”
“皇兄。”一个温柔的叫声。
萱城被自己吓了一跳。
因为,发出这一声的主人并不是萱城自己。
他赶紧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很疼啊,自己还活着啊,可是,为什么这一声竟然这么轻柔缥缈,就好似在云端雾里一般,不似活生生之人。
“陛下,臣弟请求您不要出征伐晋。”
萱城再一次被自己吓到了。
他从来不会这么跟苻坚话的,出这一句话的人绝非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