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千古之仁宋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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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阳城内,在这座北滨长淮,东依淝水,南有巨泽芍陂的军事重镇,秦军从主帅至将士在这里举行了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次军事会议。

    苻坚为决策者,议事者包括其弟和这支前锋军内的所有将领文官总共十余人等。

    苻坚率先抛出议题,“今日朕将诸位聚到这里,是想议一议谢玄的来信,诸位也见到了,谢玄亲至我秦营,他来专门给朕送了一封信,信上内容,朕在此向诸位公布,君孤军深入我境,在淝水前列阵,显然是持久之计,而不敢速战。烦请贵军稍稍后退,待我军渡河后,令双方将士周旋,决一胜负。我与阁下策马观战,岂非美事一件?总结起来就是谢玄请求我军退兵数里,让晋军上岸,再举行一次决战,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议论纷纷。

    张蚝率先站出来道,“陛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们不能后退。”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因为至今为止只有他与晋军的谢石过一仗。

    “陛下,以末将看来,这只是谢玄的诡计,末将曾与对方大都督谢石一战,谢石领有一万水军,与我军不敢发生大的摩擦,可谢石退上岸之际便有谢玄和谢琰、桓伊所领的七万北府兵,这七万人皆是由谢家人自己出资所创建,以南下京口的流民为主,有些是从我北方的邬堡中难逃的汉人将领,他们在北方生活不下去才南下京口,谢家在京口募兵,专门征召这些对我大秦仇恨已久之人,晋朝境内的流民帅也纷纷加入,谢玄将其训练成为一支谢家府兵,此军机动性非常强,无论是从武器装备还是精湛的骑射技艺上都堪比陆地虎狼,末将此前在登岸之际就是遭遇了这支军队的强烈击才撤了回来,此时我们大军列阵淝水将其阻在对岸,这是万无一失的做法,若是陛下同意谢玄的请求退兵,一旦让这支军队上了岸,我们的胜算也微乎其微了,望陛下三思。”

    苻坚沉默。

    “末将奉命将敌军阻击淝水右岸,致使敌军水路八万不能上岸,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军便可再次渡水冲击敌军,以多敌少,这是良机,不可失去。”张蚝又重重的道。

    张蚝的话音落地,有几位将领也齐声附和道,“陛下,骠骑将军言之有理,两军交战,自来诡异莫辨,晋军本就处于弱势,以一敌十,这是自不量力,而这么些天来,我军与晋军各自坚守不战,这并非是晋军强大,我军又长途而来。而恰恰是因为他们处于弱势而无法渡河,如今却要求我们后退给他们让出地方来,让他们来我们,这是给敌军制造机会啊,万万不可。”

    苻坚一时不语,在沉思想着众人所之话,过了片刻他转向下面站着的文臣,向权翼问道,“子良,你如何看?”

    这还是苻坚第一次这么亲切的称唿外族人。

    权翼被点名,遂站出来道,“陛下,臣赞同骠骑将军所言,不可让晋军渡河。”

    “你也以为朕该拒绝谢玄?”

    “陛下,谢玄素来用兵有道,精于谋略,汉人有一句古话,兵者,诡道也,谢玄此番亲来我秦营,不止送信这般简单,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他一定是来刺探我军实情,陛下千万不可中计。”

    “中计?你是想谢玄会对朕使他们厌恶的司马氏惯用的那套阴谋诡计?”

    “陛下不可不防。”

    苻坚略一沉吟道,“你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弟,你如何看呢?”

    萱城正陷在沉思之中,不料被他提起,乍一抬眼便对上他那副期待的目光来,一时退无可退,终于不再沉默。

    “皇兄,臣弟以为可以考虑谢玄的提议。”

    话音落地,就被众人齐声反驳,“陛下三思,不可退军。”

    “听听皇弟的看法吧。”

    萱城却缓缓道,“皇兄千里征讨晋朝,费尽心力,穷尽心血,反观晋主司马曜,一介昏聩儿,醉生梦死,百官放荡安逸,空谈误国,戕害百姓流离失所,我秦军才得以南下渡水,而今又将晋军阻击淝水河畔,各自皆坚守不战,双方陷入僵持,如此时间一长,对我军来越发不利,北方河流枯水结冰,东路幽冀军就会陷入死局,既无法再南下京口,也无法援助我寿阳中军,牵制晋军主力回撤东路,而桓冲至今将我大秦水军阻断江陵,我们唯有速速与晋主力一战,才可解决如今的僵持局面。”

    众人思量着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拖延只会对秦不利,可要一战,只能一方渡水上岸,晋军不肯退让,唯有秦军后退。

    “我军万不可后退让晋军上岸,如果这是晋军的阴谋呢?半途冲杀我军,我军后退将一溃而败。”

    萱城反驳,“我军不可后退,那诸位可有办法让晋军后退而让我军渡河呢?”

    众人即刻沉默,互相张口无语。

    是呀,没有谁能来破这盘僵局,谢玄的办法只能成为萱城最不想看到的唯一之计。

    “半渡而击。”

    “谢玄想要我军退后给他一机会坐岸观战,我也正有此意,但他想要从中取得胜利,这绝无可能,皇兄,若是我们让出一方天地,使晋军渡河上岸,我军半渡而击,我想,以我们的骑兵优势去击一支意欲渡河之师,还是略有胜算的。”

    萱城用了略字,他不确信,因为这本就是谢玄的阴谋,可自己不能不同意,就算没有谢玄的劝退之计,秦军陷在寿阳进退两难,时日已久,照样被自己人反戈一击。

    张蚝气的两眼怒睁,“陛下,这是什么道理,分明我军占据优势,为何还要给敌人退让,陛下可知宋襄公之仁?”

    苻坚一本正经的回道,“不知。”

    权翼接话来,“陛下既然不知,那么臣便讲给陛下听吧。宋襄公乃春秋时期宋国的第二十任国君,子姓,宋氏,名兹甫,公元前638年讨伐郑国,并与援救郑国的楚国展开泓氺一战,楚兵强大,群臣劝谏宋襄公半渡而击楚兵,宋襄公却讲究仁义,要待楚兵渡河列阵后再战,结果大败受伤,次年伤重而死,葬于襄陵。”

    “泓氺一战乃楚军不守信义在先,后世为何累责宋襄公?”

    权翼苦笑道,“陛下之言跟当日宋襄公之言如出一辙,宋军败仗之后,损失惨重,大将都埋怨宋襄公不听公子目夷的意见,宋襄公却教训道别人,一个有仁德之心的君子,作战时不攻击已经受伤的敌人,同时也不攻头发已经斑白的老年人。尤其是古人每当作战时,并不靠关塞险阻取胜,寡人的宋国虽然就要灭亡了,仍然不忍心去攻没有布好阵的敌人。子鱼却驳斥,仗是以胜利为目的,还什么君子之道!真的按襄公你的做,就去当奴隶服侍算了,何必还仗呢?陛下,如今你施展仁义退兵要晋军渡河与我军一战,这与当日宋襄公之举有何区别,何况,当日楚军强大宋军弱,宋襄公便因仁义之心失败而被后世之人诟病,如今反之,我秦军强大,晋军弱,陛下却要让出一地放晋军过河,如果此战不幸战败,那将沦为后世笑柄,或成千古之谜,望陛下三思。”

    苻坚点头道,“你的不错,”话音一转,嘴角噙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却道,“那如果我军战胜呢?”

    权翼一字一句冷静应道,“如果我军战胜,那便是阳平公所提出的击其半渡,可如此一来,陛下不就成了宋襄公口中的那不义之人了吗?我秦军得胜却成不义之师。”

    苻坚道,“卿方才所,古人有云,仗是以胜利为目的,还什么君子之道!真的按襄公的做,就去当奴隶服侍算了,何必还仗呢?这如何解释?”

    “这…”

    诡辩。

    萱城在心中给苻坚下定义,即便你雄辩无双,曾经将你的儿子们朋友大臣们都一一辩驳过,可还是要落下一个千古笑话了。

    众人见再也不动苻坚,也就这么定下来了,苻坚同意谢玄的提议,让秦军在淝水左岸后退五里,让出地方与晋军渡河决战。

    是夜,众人散去,寿阳城内归于寂静,一如往日那般,二人踱步城楼,权当做赏月,可月只露出了少半个眉头,这若隐若现的姿态让这片大地也蒙上了娇羞。

    萱城望着城下河水对岸的敌军大营,向苻坚发出了心中的那声疑问,“你和谢玄谈了什么?不会只是让你后退这么简单。”

    “你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苻坚掰过他的肩膀让他与自己对视,“只要你告诉朕,这一仗朕的结局。”

    “你不会死。”这是萱城对他的回答,言简意赅。

    “你呢?”

    萱城无言。

    我会死,但你的弟弟会醒来。

    “如果我死了…”

    “如果你死了,我就在淝水河畔等你。”苻坚深情的睨着他的眼睛。

    “我在淝水河畔等你归来。”

    不用再挑明了吧,萱城心中已然有数,苻坚并不在乎这场战争的成败,他只需要他的宝贝弟弟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我让谢玄去对付那些人。”苻坚。

    萱城霎时震住,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口,却颤抖的不出话来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敢相信苻坚所。

    “你,你,…”

    “胜了,我会像对待那些人那样去待司马氏和晋朝境内的每一个人,败了,我让谢玄去对付那些人,因为司马氏需要北伐,需要收复他们所谓的国土,王室北还。”

    “他应下你了?”

    “条件是朕答应这次退兵。”

    “你信他的话?”

    “朕信谢家人。”

    萱城内心犹如滚滚热流穿肠而过,烫的他全身上下疼痛不堪,他颤抖的抚摸着苻坚的脸,“文玉哥哥,你,你…”

    你等着吧。

    正如你亲口的那样,在淝水河畔等着我归来。

    不论过去了多久。

    十年,百年,千年…………

    萱城,“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要再爱上你。”

    因为爱上你,我要因此付出代价,血淋淋的代价。

    苻坚,“如果有来世,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

    不要,萱城在心底唿唤,苻坚,这一世就够了,为了爱你,我要付出生命,不要再有下一世了,我不愿意魂飞魄散,连一缕灵魂都得不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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