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十四年来一场梦
萱城止住了眼泪,他认真的直视自己的导师,终于吐出了那个他埋藏在心里一千六百四十年的三个字,“我错了。”
空气仿佛静止了,周围似乎裹着一阵温热的气流,随之就像以往那样,或者,就像那个死人身上的温暖一样,一个暖和的怀抱将他包裹了起来,那声沉沉的叹息在耳边,“你终于明白了。”
“唉…”
萱城将头抵在对方肩上,他极力的控制住了内心的悲酸和身体上的不争气,那些能溺死人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流出来。
梁仁182的身高,萱城178的身高,他的脸与对方也相差无几,眼睛终于在许久之后与对方平视了,“梁老师,我要重新换一个论题。”
“可以啊,你想好要写什么了吗?或者,需要我的帮助吗?”
萱城终于从自己导师身上离开,“我来找你,就是我想清楚了,我的年少轻狂终于使我明白了,你是对的,我要来求你,指导我完成一个新的论题。”
梁仁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示意他坐下来,“我先听听你的想法。”
萱城坐在沙发上,环顾了一眼四周,“师母呢?”
梁仁滞了一下,随即便开口笑了,“你臭子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你又不是没来过,你导师,我,梁仁,未婚。”
萱城张大了嘴,“你?”
看着不像啊,45岁,教授职称,教龄近20年,长相沉稳儒雅,身材高挑匀称,虽然并非亿万富豪,但也好歹乃名校教授啊,不缺钱不缺名,怎么看都不像未婚人士啊。
“不要无关的,先你的想法吧,看看我怎么帮你。”
萱城将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水杯,有些温热的触感,他略一停顿,道,“梁老师,我觉得既然要开始新的论文,我有必要做一个检讨,为什么我选择的那个论题是错误的,我想也许我有了新的回答,虽然这个答案你也许会将我骂个狗血淋头,我不思悔改,但是我还是不能不出来,因为我怕一旦憋在心里,会成永远的伤痛。”
梁仁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具有亲和力,很温柔的模样,“可以呀,你吧,或许我们可以讨论讨论。”
———“淝水之战,也许真是一个笑话。”萱城到底是出了声。
“没错,历史学界都是这么定义的,是上天跟苻坚开了个玩笑,百万大军败于八万东晋北府兵。”梁仁附和着他的意思,笑着道。
萱城润了一口温热的水,将手中的水杯放在桌上,他郑重的看着自己的导师眼睛,道,“不,这个玩笑,不是上天跟苻坚开的,是他自己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梁仁脸上淡淡的笑容收住,“你似乎有了一番新的见解,可以,出来吧。”
“苻坚并不是不知道晋朝不能讨伐,他正是因为看到了国内的各种矛盾,所以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去这么一仗,他要通过一场举国战争将国内的民族矛盾社会矛盾全部解决,那些曾经被他降服之后没死的外族人都要在这一场战争中去死,不论是慕容韡,慕容垂,还是张天锡,姚苌,甚至杨定和拓跋珪,只要这些外族人死了,大秦的统治才能稳固,所以他倾全国之力百万大军伐晋,他四路大军南下,战线太长,兵分各处,虽然在这场战争的一开始,阳平公苻融攻下了寿阳,慕容垂攻下和郧城和彰口,将前秦的军队插入到东晋境内,逼的东晋只守不攻,在淮河对峙,可是梁老师,你知道吗?这场千古之战只能是一个笑话,不是上天要去跟苻坚开玩笑,而是他自己,这场战争根本就没,前秦的失败完全是自身的溃败。苻坚来到寿阳,前秦和东晋在淝水河畔对峙半个月,谁都过不了河,谢玄的那一封书信骗了苻坚,可是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明明将敌人逼的毫无退路了,却自己给敌人让出路来,让人家来他。”
梁仁听罢,认真的思考了下,道,“你的对,但是并不是谢玄的那一封信才导致了苻坚的失败,苻坚不是要半渡而击吗?击其半渡,这是兵家之计,苻坚这个帝王他从13开始领兵仗就从来没有败绩,他不会不懂兵法,这场战争,苻坚和谢玄,不相上下。”
“不,梁老师,你错了,谢玄胜了,因为在他的那封书信里从来就没有给苻坚半渡而击的机会,他设计给苻坚的是半退而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萱城苦笑,“是呀,所以,我淝水之战,原来真的只是一个笑话。苻坚精心筹划了那么久,从公元378年的襄阳之战就开始了,整整5年啊,最后他的失败竟然不是跟晋朝正大光明的决一死战,而是自己的军队溃败,将自己完全让给敌人去,焉能不败,呵呵。”
“你还是没有醒过来,你在为他悲伤?”梁仁提醒道。
萱城醒神,是啊,可是他怎么才能去忘记这一场南柯一梦,他忘不了,忘不了那些点点滴滴,然而当他睁开眼时,一切都成了历史。
“在你刚开始要写这篇论文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了,物质决定伦,不要太主观意识,萱城,今日你当着我的面你错了,你懂了,可是在我看来,你还是,,唉,,”他又叹息了一声。
“不,老师,我只是不得不出来,我不想在放弃这个论题之前就这么空空白白的什么都没有留下,我必须要弄明白。”
梁仁嘴角淡淡的勾了勾笑,“好,你,我都听着,无论你以后要写什么,我都乐意帮你。”
“在我刚开始研究这场战争的时候,我看到前秦第二次伐晋之淝水之战的战略布局图,那是一张完美无缺的战略布局,苻坚的战略无懈可击。抛开总体上苻坚轻视晋军的原因,我以为在淝水之战中有5个偶然因素可以阻止这场失败。”
“愿闻其详。”
“第一,阳平公苻融错估情报,在十月十八日苻融攻克寿阳之后,胡彬的五千水军停在硖石,苻融将胡彬包围,胡彬部断了军粮,派人突围给谢石送信求救,那封信落入了苻融的手中,苻融即刻向后方项城送信,信中的是贼少易擒,胡彬明明只有五千水军,苻融为何要出这四个字,因为他已经知道东晋的主力谢石和谢玄在洛涧25里驻扎,他没有办法解决破东晋水军的难题,所以他给苻坚送信,但是他送信的目的是想苻坚将后方项城的87万中军调往淮河前线,可结果却出人所料,苻坚轻敌,只带了八千羽林郎抄路前来与苻融汇合,如果苻融不往后方送信,即使在淝水河畔与谢石谢玄战败,那充其量不过是四年前彭超俱难淮南之战的放大版,苻坚不会败的一塌涂地,所以是苻融的轻率使这场战争失去了胜利的可能。”
梁仁点头,笑了笑,“你的有理,不过不是决定性要素,你凭何以为苻坚的87万项城大军能在苻融失败之后还能与东晋一战。”
萱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是呀,他只能不知道,因为苻坚的那87万中军本身就只是一个幌子。
“没关系,继续出你的看法吧。”
“第二,刘牢之以五千北府兵败梁成的五万大军,并斩杀梁成在内的十名前秦大将,洛涧一败,预示了淝水之战苻坚必败无疑。因为洛涧防线一破,谢石的水军长驱直入,逼近寿阳城下,谢玄的北府兵也跟之驻扎在淝水河畔,张蚝与谢石交手将其击败,可谢玄的北府兵却阻断了秦军,于是,双方只能隔河对峙,苻融无法破水军,谢石也无法登岸,最后淝水之战由谢玄的北府兵来完成,这时就注定苻坚已经失败了。四年前,谢玄率领3万北府兵在淮南四胜彭超俱难的14万联军,何况此次谢玄率领的的是7万北府兵,而苻融在淝水河畔的前锋却不足20万。”
梁仁又是笑了笑,点头道,“没错,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自古在北方建立政权的民族皆以骑兵为优势,可一旦到了南方便成了无水之鱼,别是苻融的不足20万氐族骑兵了,就是后来蒙哥汉和忽必烈率领蒙古铁骑攻了近10年襄阳也无法攻克,洛涧一破,相当于谢石和谢玄水路两军围攻寿阳苻融,淝水根本阻挡不住北府兵的攻势。”
萱城有一丝的心痛,尽管他的梦醒了,那些都是支离破碎的残梦。
“第三,朱序给谢石通风报信,苻坚派朱序前往谢石军营,本意是想让谢石投降,不料朱序却向谢石泄露了秦军机密,如果没有朱序的泄密,谢石不会那么快决定与秦军开战,他的本意是拖延下去,只要等到苻坚的中军一到寿阳与苻融汇合,谢石和谢玄的8万兵力无疑于以卵击石。”
“有几分道理,但是谢石的拖延策略未尝不可取,南军水师一向胜于北军,淝水之战,本应急在苻坚,而非谢石,谢石想要以守为攻未尝不是可取之策。你的依旧是主观意识,这只是一个偶然性因素,即便在襄阳之战后杀了朱序,淝水之战的结局还是无法改变,因为没了朱序,还有杨序,张序,等等。”
萱城黯然神伤,是啊,一个朱序算什么。
“第四,谢玄的一纸战书,这是最后的一步决定性因素,如果没有谢玄的那一封战书,苻坚也许不会败,谢玄让苻坚退兵,双方士兵决战,他们在岸边观战,不料苻坚刚一退军,谢玄就趁势渡河发起攻击,前秦军十几万步兵骑兵一时陷入骚乱,终究成大溃败之势。”
“也有道理,我了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苻坚中计了。”
“你分析的都有道理,那么第五个因素呢?你要的这个偶然因素是什么?”
面对梁仁那一脸平和的笑容,萱城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他的心像是被刀剜了一般的疼,他有些难受的捂住了脸,身体里像是有一股一股的热浪席卷而来,将他的脑袋冲的都要爆炸开了,他一下子被击溃,身体一失神就要跌倒,梁仁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抱住,“喂,臭子,要就,不要晕倒。”他吸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腿长可以一步上前,嘴里却在喃喃,“最起码不要在我这里晕倒。”
萱城神色黯淡的望着他,“梁老师,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
“梦,?嗯?每个人都会做。”
萱城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冰凉的泪水在眼眶内转,他哑着嗓子,“可是,我做了一个一千六百四十年的梦。”
梁仁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叹息道,“谁都会做梦的,梦终会有醒的那一日。”
“好孩子,你该醒来了。”他的手那么温柔的抚摸,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萱城终于在他的怀中醒来了,就像他的那样。
“第五,混乱中,主帅被杀。”
“你指的是阳平公苻融?”
萱城无声点头。
“我还记得,那时你跟我争的面红耳赤,我怎么都劝不住你,你听了那些网络流毒,什么只要苻坚封阳平公苻融为皇太弟的话,一切就可以改变了,你以为苻融能劝谏住苻坚让他改变心意吗?其实,真正能改变历史人从来就不是旁人,而是缔造历史的人,这个人,不是苻融,是苻坚。”
萱城出声了,“是呀,只有他可以改变历史,可是明知善败于恶,他却虽千万人吾往矣。”
“而他的弟弟,什么皇太弟,可笑,也许他会封皇妃,…可到最后,他连一个奢侈的爱字都不出口……”
萱城痛快的哭了出来,“是他,是他亲手杀了他弟弟,梁老师,你知道吗?那个梦,我看见了,是他要杀他的弟弟。”
梁仁只觉自己身上被摩擦的湿湿滑滑的,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变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臭子,又在哭,还哭我一身。”
他连忙蹲下来,不知道怎么劝,可是那个还陷在悲伤中的人却丝毫不管不顾,脸擦着梁仁的腰,泪水将梁仁的衣服都浸湿了,梁仁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却一把弯腰将人抱起,喃喃道,“让你哭,让你哭,好好睡一觉吧你。”
将自己的学生拦腰抱起,几步奔到卧室,砰地一声将人甩在床上,扯了一边的被子将人捂住,“臭子,继续做你的白日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