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宁昀知道自己看起来很莫名其妙。

    他看个舞台表演就失魂落魄,  因为前边的挣扎动作而红了眼眶；他看到驾驶座就害怕，非要换到另一边去上车；车子被追尾，程度也就是掉点车漆的程度,  颠簸不如急刹车来得强，他却瑟瑟发抖,  哭得像是受了重伤。

    难听点，这就是矫情。

    可是,  乔宁昀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怕实际发生的事情,  却被脑海里浮现的前世记忆反复折磨着。

    他的穿书就是车祸造成的。

    那天是那么寻常,  他结束排练,  开着自己的车回家，回家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广播,  想着等会儿炖点橄榄猪肺汤润润嗓子。他遇到红灯，停下车看看超市多远,  顺便回了师父一条信息：“好，我明天提前去。”

    下一瞬，他听到了刹车声,  回过头就迎上了下一波剧烈撞击的震响。

    剧痛随之而来,  乔宁昀意识模糊了好一阵,  再睁眼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被夹在驾驶座里。四处都是血腥味，尖叫声和警笛声此起彼伏,  他想呼救,  发不出声音,  他想瞧瞧外头，只依稀看到了慌忙跑开的人影。

    他本来因为失血而浑身发冷，此刻却感觉到了后面传来的暖意。

    他吸吸鼻子，在刺痛鼻腔的血腥味里面辨别出了汽油的味道,  以及一股燃烧后的焦味。

    乔宁昀努力睁眼，最后看到的是火光，努力呼吸，最后闻到的是汽油味和焦味。火光和焦味，是他许久无法克服的阴影。

    所以，他完全无法静下心去欣赏霍予有痛苦挣扎动作、带着火光的舞台，听到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呐喊：危险！离火远点！

    乔宁昀带入了自己，用了好一会儿才压下情绪。他熬到决赛结束，以为苦尽甘来却又遇到了追尾。

    这次追尾是罗尹青开玩笑似的袭击，不是前世那样严重的事故。别人分得清，他却无法辨别，满心想着之前那场惨烈的车祸：货车刹车失败，和前面的大车一块把他的车子夹扁了。

    乔宁昀联想到过去就崩溃失控，又努力掩饰着。

    他不想被人当成疯子。

    突然，有一个声音跟他：“没事的。我知道。”

    声音与他刚刚穿来的那天听到的一模一样，是顾一铭的安慰。

    乔宁昀像是那天晚上一样，抱过去，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他知道眼前的人是不会把他当疯子的，也知道自己的崩溃不会被看成矫情。

    他终于不用隐藏自己，可以放肆释放自己的情绪了。

    乔宁昀哭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问：“为什么？”

    顾一铭的答案是：“因为我喜欢你。”

    乔宁昀又懵了，好一会儿才眨眨眼。

    他的情绪还没完全过去，眼里有一点眼泪。眨眨眼，那点泪就这么落下来了，划过脸颊划出一条温热的线。他下意识抬手擦擦，被有些黏糊的手感吓了一跳。

    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可难看了吧？

    乔宁昀稍微捂住脸，坐直了身子，“嗯。”

    回答乍一听是敷衍的，其实有点颤抖——为那句“喜欢你”感到不好意思，还觉得顾一铭要对着一张毫无形象的哭脸喜欢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顾一铭也没期待回应，由着那声沙哑的应答关心起来，“很难受吗？”

    “还好。”乔宁昀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些。

    “我们去医院看看，好吗？”

    “医院……噢，好，为了宝宝也得看看。”

    乔宁昀这才彻底从过去的回忆里抽离出来，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顾一铭看看窗外，“外面很多人。”

    “是吗？”乔宁昀也跟着看看窗外，一看就吓了一跳。

    可能正好是散场离开的高峰期，停车场的人很多，不远处的出口更是人山人海。大家听到追尾的声响都望了过来，发现是两辆豪车更想看热闹了，能不走就不走，还有人拿着手机在拍。

    顾一铭不方便开门出去了，开隔板看看前面的情况。

    司机不在，驾驶座的门还是开着的。

    顾一铭了个电话，司机没接，直接找回来了，“顾总，我在跟交警备案。我没报警，但是交警就在那边的出口指导交通，听到声音就直接过来了。”

    总决选公演算个大活动，场外安排了不少交警维护交通秩序，完全做得到秒出警。

    顾一铭也不意外，“肇事者也在？”

    “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老板，你是不是认识他啊？要不要我跟交警私下解决？”

    “不用，秉公处理。”

    “行，我得跟他们备个案……我已经安排另一辆车子过来了，但是需要一点时间。夫人还好吗？要是着急的话，我们可以跟交警商量，用他们的车子走。”

    顾一铭看了看旁边的乔宁昀。

    乔宁昀原来情绪已经平静，看到外面围观的人那么多又紧张起来了，“我有点难受。”

    顾一铭立刻，“我们要去医院。”

    司机也着急了，“行！我去跟他们！”

    司机半分钟就折回来，安排好了。顾一铭先下车，叫来保镖做人形盾墙，乔宁昀重新戴上帽子，再躲在顾一铭怀里慢慢前行。

    但还是有人眼睛尖，从鞋子认出了身份。

    “是乔乔！！！”

    “乔乔受伤了吗！”

    尖叫声和喊声源源不断，把乔宁昀的脑袋震得发晕。

    顾一铭感觉到怀里的人又缩了缩，帮忙捂一捂耳朵。乔宁昀感觉舒服了点，但还是惧怕混乱的人群，不抬头只走路，靠着周围人的牵引才到了下一辆车子边。

    车子边还有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顾，乔乔，怎么是你们啊。”

    “霍院长？”顾一铭讶然一瞬就反应过来了，“快看看乔乔。”

    “先上车吧。”

    上了车，霍院长帮乔宁昀查看了一下，“脉象没什么不对，具体还是到医院检查才能知道。放心吧，我坐旁边看着，乔乔不会有事的。”

    乔宁昀看到霍院长就安心了许多，甚至能问问话了，“您怎么在这？”

    霍院长也觉得太巧，“我们来看霍予表演。本来想去后台给一个惊喜的，听这边出了车祸就不去了，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没想到啊……怎么是你们。”

    乔宁昀过意不去了，“我好多了。要不您去看霍予吧。”

    “没事，霍予有我爱人看着呢。我是医生，哪能扔下病人不管。”

    “谢谢您。”

    “客气什么。别话了，好好休息。”

    乔宁昀也不勉强聊天了，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顾一铭看看乔宁昀平静的神色，看向霍院长，发信息问问：【他真的没事吗？】

    霍院长：【这我不能跟你包票。只能目前状况稳定，可能是动了胎气。】

    顾一铭明白这是医生的谨慎态度，但还是紧张了。

    到了医院，乔宁昀去检查了，顾一铭在走廊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正好，司机来电话，报告了事故处理后续：“交警抓到了罗尹青。罗尹青让罗总出面，想协商解决，愿意接受任何赔偿的要求。”

    顾一铭皱眉，果断答：“不私了，走程序。”

    司机沉默片刻，劝了句，“我知道你很生气，但还是考虑一下吧。这一搞，就跟罗家结仇了。”

    “无所谓。罗尹青做出这种事，我们已经结仇了。”

    “好吧。可是事故不严重，罗尹青最后很可能只会受一点惩罚，留下的记录也不算是案底，付出的代价可能不如你想的那么大。”

    顾一铭也考虑到了这点，“你先办，其他的我有数。”

    司机也就不劝了，“好。”

    顾一铭安排好了司机这边，就去找了锐星的张总监。

    张总监作为公司的第一监管人，当然知道这件事，知道一切的源头都是节目组没管好现场秩序、让罗尹青混进去的结果，连连道歉。

    “对不起顾总，是我们的疏忽。我已经派手下人处理了……”

    “停。这事影响力大吗？”

    “我会尽量压下去，绝不给节目带来负面影响。”

    “不用，让舆论发酵。”

    张总监愣住了，“您什么？“

    顾一铭可记得刚才人山人海拍事故的壮观画面，“你们不是很会剪辑吗？调出监控，收集别人的现场拍摄视频，让别人知道逃逸者多么恶劣，会了吗？”

    张总监立刻反应过来了，“会会会。爆料的人多了，还会一不心泄露逃逸者的现实信息。”

    顾一铭满意，“对。去办吧。”

    张总监马上抓住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严肃道：“您放心，我会让逃逸者付出代价的。”

    顾一铭挂掉电话，就赶回检查室门口了。还好，乔宁昀没出来，一旁的护士发现他走来走去不停歇，倒了杯水劝他坐下，提前了几项报告的结果。

    “目前没问题，不要紧张。”

    “好，谢谢。”

    顾一铭喝点水，缓解下紧张情绪以免一会儿吓着老婆。

    片刻后，乔宁昀出来了，表情挺轻松的，“没事，一切都好。”

    “真的？”顾一铭看向霍院长。

    霍院长点点头，“不过下一次产检时间不变，不能偷懒哦。”

    “谢谢。”顾一铭依然不大安心，上下量着乔宁昀。

    乔宁昀被看得不自在，扭过头悄悄量玻璃窗里倒影的自己——还好，眼睛和鼻子没那么红了，脸上的泪痕也消失了，就是头发乱了点……

    反正比车里哭得稀里哗啦那一会儿好看多了。

    顾一铭也发现了乔宁昀的别扭，稍稍收手，“要不要去休息室？”

    乔宁昀以为被嫌弃了，咬咬唇，“不了。回家吧。”

    霍院长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笑得和蔼，“回吧回吧，家里床大。”

    乔宁昀和顾一铭：“……”

    他们正要道别，走廊另一头又传来了跑步声。

    霍院长嫌弃，“谁在医院瞎跑，撞着病人和医生怎么办？真没家教。”

    然而，下一秒霍予跑着出现，气喘吁吁。

    霍院长表情僵了僵，就撸袖子上去了，“你个熊孩子，怎么……”

    “等等！”霍予熟练地抱住头，“我只是想问乔乔怎么了！”

    霍院长一愣，看向乔宁昀。

    乔宁昀赶紧回答，顺便把霍院长请回来，“我没事。霍院长，我想霍予是为朋友着急才在医院跑步的，会改的，您别生气了。”

    霍予马上，“对对对，下次我就不跑了。”

    霍院长给了面子，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嘿嘿。”霍予又了一句，“妈妈还在后面，你去接他？”

    “……你怎么扔下你妈跑了啊！”霍院长又来气了。

    乔宁昀还想拦着霍院长，却发现顾一铭先动了手。

    顾一铭并不在乎霍予，就是不希望老婆在帮人的时候伤着了。

    霍予发现自己有人帮忙，硬气了，“我想早点过来，可他非要跟我的队友要签名。对了爸，我才知道妈去后台是为了追星，你得心了。”

    “什么呢！”不远处又传来了奔跑的脚步，不过更轻微。

    一个中年男人随后出现，上来就给霍予脑门来了一下，“别我报告！”

    霍院长发现这一次在医院跑步的还是自己家属，无力扶额。

    乔宁昀才知道霍予的“妈妈”是个男人，瞪大眼睛，看向旁边的顾一铭。

    顾一铭早就知道，点点头表示你没看错。

    霍予被得惨叫一声，“我错了！别了呜呜呜。”

    霍夫人也没想下重手，拍拍手就转向乔宁昀和顾一铭，笑得和蔼可亲，“顾，好久不见了。乔乔，你真人看起来更好看啊。之前我们想给儿子惊喜，就没有跟你招呼，真是不好意思了。”

    乔宁昀看得一愣一愣的。

    顾一铭依然淡定，“我们也没安排人招待你，抱歉了。”

    “没什么。”霍夫人瞪向旁边的霍予，“我们的儿子都不想招待我们呢？”

    霍予声碎碎念，“我想招待，可你见到我的队友就上去要签名实在是太丢人了。”

    霍夫人又给了霍予一下，“闭嘴！”

    霍予没闭嘴，但是看向了乔宁昀，“乔乔，你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被吓到了。”

    “呼……那就好，我们看视频都被吓得半死。”

    “视频？”

    “就微博上那个啊。你不知道？我发给你。”

    霍予拿出手机，发了一个链接。

    乔宁昀点开，看到了#乔宁昀车祸#的话题，还有一个阴间配乐的视频。

    开头是罗尹青的B车往前冲、而顾一铭和乔宁昀所在的A车加速拐弯，试图逃离。然而，拐角有人，在停车场也不能走得挺快，A车无处可逃，只能再回正保护后座，B车丝毫不减速，直直撞上去。

    配乐一开始是忽上忽下不自然的电子音乐，在两车相碰加了撞击音效，叫人听得发颤。

    乔宁昀在现场，知道不会有事也被这个视频吓了一跳。

    评论更是反应巨大了。

    【就是故意撞上去的！什么司马玩意！】

    【被撞车逃无可逃，惨。】

    【乔乔不会有事吧？好担心。】

    乔宁昀也就理解霍予的担忧了，“是这个视频剪辑得可怕。现场情况不严重，没事的。”

    “那也是出车祸了啊。你脸色好苍白。”

    “真没事，检查过了，再回家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那就好。撞你的人是罗尹青吧？”

    “嗯。你猜中了。”

    霍予了一句意外的话，“不是我猜的，是别人爆料的。这条热搜下面紧跟着的就是罗尹青的名字，有人拍到了他逃跑和被抓的样子，连个人信息都扒出来了。”

    乔宁昀讶然，下意识看向顾一铭。

    顾一铭想过要不要装下惊讶的，对上乔宁昀澄澈的眼眸又不忍心了，低声，“回家再。”

    乔宁昀大概猜到顾一铭与此有关，跟霍家人道别，“谢谢你告诉我。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霍家人也知道他需要休息，不挽留了。

    送他们回家的是另一辆车子，而且是顾家夫妇派来的。司机是顾家夫妇的人，确认他们安然无恙，自请乔宁昀和顾一铭亲自报个平安。

    顾家夫妇直接发了视频，慰问许久。

    他们一路上忙着让长辈安心，没时间话。

    家到了，他们才挂掉视频电话。

    乔宁昀累得不行，撑着一口气去洗澡，甚至没有关上房间的门。

    但是浴室的门还是关上了的。

    顾一铭没有随便进，站在门边听着水声。等水声结束了，他默默读秒，在半分钟以后看到乔宁昀穿好衣服出来才安了心，“我帮你关门？”

    乔宁昀已经躺了，但拍了拍床边，“等等。过来一下。”

    顾一铭顿时期待起来，坐下，清清嗓子才保持声音镇定，“怎么了？”

    “罗尹青上热搜是你安排的？”

    “嗯。音乐学院注意到了，会做退学处理。”

    乔宁昀没有心软，摸摸肚子，“他活该。”

    顾一铭直勾勾瞧着，撑在床上的手稍稍抓紧被子。

    乔宁昀看出来了，眨眨眼伸出手，“来。”

    顾一铭按着指引，轻轻按上去，“会疼吗？”

    “不会。其实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摸着玩的。”

    “……”顾一铭轻笑，“我觉得暖暖的。”

    “那是我啦。我……跟普通人没两样的。”

    顾一铭笑意更深，转去握住乔宁昀的手，“不一样，对我来是特别的人。”

    乔宁昀赧然垂眸，“停，不要表白了。”

    “好。”顾一铭发觉乔宁昀没有挥开自己的手，扣紧了，“想睡了吗？”

    “没。洗了澡反而清醒了。”

    “我可以问问题吗？”

    乔宁昀深吸一口气，“可以。”

    顾一铭也深吸一口气，“你以前有对象吗？”

    “……”乔宁昀目瞪口呆，“你就想问这个？”

    顾一铭没答话，严肃再问，“不方便回答吗？”

    乔宁昀老实交代了，“方便。没对象，就是一个沉迷唱歌的学生。排练后遇到车祸，醒来就这样了……所以那天晚上头很晕。”

    顾一铭又问，“所以不记得做了？”

    乔宁昀脸红，犹豫片刻才点了头，“嗯。”

    “所以我表现不差？”

    “……不要问这个了！”

    顾一铭发现老婆害羞到炸毛了，轻笑，“好，我不问了。你早点睡。”

    乔宁昀赶紧点头，“晚安……呃，门不关也行。”

    顾一铭诧异望去，见到了一个害羞钻被窝、一动不动装睡着的可爱。

    顾一铭笑了，帮忙关灯，在门边再了一次，“晚安。”

    乔宁昀忘了在装睡，下意识答，“晚安。”

    顾一铭嘴角上扬，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这次乔宁昀不上锁，还愿意开门，下次会不会同意他住到同一个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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