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傲偏位面23
“尊敬的达西先生,德比郡的大财主、彭伯利庄园的少主人……我最亲爱的教兄,请您暂且留步。”
达西先生挽着罗兰,正要快步离开内瑟菲尔德前厅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叫住了达西。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宾利先生当作上宾,在内瑟菲尔德大肆欢迎的乔治·威克姆——从美洲衣锦荣归的“实业家”,身家不菲的年轻富豪。
乔治·威克姆的排场本就引起了来宾们强烈的好奇心。
现在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开口招呼达西,立即将来宾们的注意力引至两人之间的关系上——罗兰立即听见自己身边响起了窃窃私语,议论的对象正是达西和威克姆这两位。
“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您!”
乔治·威克姆快步上前,来到达西面前,缓慢而恭敬地行礼。
“老达西先生是我最慈爱的教父,我曾发誓,一世都不会忘记他的恩情。因此见到我这位教兄,不管他如何看待我,我是一定要上前来行礼问候的。”
威克姆对身边一道赶上前来的宾利先生解释着,态度谦卑有礼。
挽着罗兰的达西先生,此刻却面白如纸,异常僵硬地望着在自己面前行礼的威克姆,一言不发,只是稍稍点了点头,勉强算是向对方致意。
这两位会见时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罗兰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达西先生这样的表现,一定会被人认为是骄矜无礼的。
宾利先生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些,只管兴高采烈地对达西先生:“原来你早就认识乔治,这太好了。我正想把这位新朋友好好介绍给你呢。”
“新朋友?”
达西先生像是后心口被人戳了一刀似的,冷笑着:“查尔斯,原来这一场盛会,正是你用来招待这位‘新朋友’的。”
“那么请恕本人着实不便再在此奉陪,宾利先生、威克姆先生,请好好享受这个美丽的夜晚吧。”
达西先生向眼前的两位略略躬身,准备告辞。
宾利先生吃惊不已,威克姆却一脸了然,流露出一副“谅你也没脸在此久留”的表情。
谁知,威克姆的这副表情激怒了罗兰。
罗兰为达西先生感到不值。
很明显,威克姆来这里的一出排场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他故意捡了舞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过来,也故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与达西相见。
威克姆见到了达西之后的那番话,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全是冷嘲热讽。
他看似可怜巴巴地“不管他如何看待我”,实际上正是指责达西对他态度冷淡且傲慢;至于“德比郡的大财主,彭伯利的少主人”,更是在嘲讽达西凭借的不过是祖上余荫,不像他威克姆,才是白手起家的后起之秀。
最要命的是,威克姆应当是算准了达西先生见到他一定会是如此反应——达西这样的人碍于自尊,绝对不可能开口回击。
因此,这就是一个陷阱,达西却别无选择,只能跳进去。
罗兰完全不知道威克姆与达西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就是看不下去:达西先生竟然就这么被人逼走?在内瑟菲尔德?
她算插手。
“达西先生,”一个甜美的少女声音在达西身边响起。
“您不能就这样离去!”
达西愣住了,木然地转脸看向自己身边,定了定神,才敢出声招呼:“莉……莉迪亚·贝内特姐。”
他仿佛直到这时,才认清了一直挽着他的罗兰到底是什么人。
“早先您邀请了我跳最后一支舞,难道您忘记了吗?”罗兰大大方方地“提醒”。
这个位面里舞会的规矩,罗兰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明白的。整场舞会的最后一支舞最为重要,很多男士会早早就递出邀约。这也成了罗兰用来挽留达西的最佳理由。
迷惑不已的达西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好像没有邀请……
“对一位女士食言,可不是绅士们应该做的哦?”
罗兰狡黠地冲达西先生笑笑,然后压低了声音对面前这位绅士:
“只要您自己问心无愧,就应该留下来。”
这道理很明白:如果达西先生现在就走了,那么,内瑟菲尔德这么多来宾,自然会认为达西在过去与威克姆的交往中是理亏的一方。
如果达西自认为对威克姆没有亏欠,甚至威克姆才是理亏的那一位,那么达西先生就不应该从舞会上离开。
“否则您就输了。”
这两个男人之间,如果正面临一场战争,那么谁临阵脱逃,谁就输了。
达西被罗兰一激,果然低头向她致意,朗声:“是,请原谅我,我竟然将最后一支舞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被罗兰这么一岔,已经恢复了镇定,偏过头望着威克姆那边,唇角也捎带上了浅浅的微笑,语带自嘲:“可能我确实是被这位年轻有为‘实业家’的到来给震住了,竟然忘记了与贝内特姐的约定。”
“莉迪亚·贝内特姐?”
威克姆饶有兴味地望着罗兰。
他马上转向宾利先生那边,似乎想请求宾利先生马上将罗兰介绍给他。
但是在宾利先生身后,等待着想要认识威克姆的来宾们已经排成了长队。除了威廉·卢卡斯爵士等人之外,最急不可耐的还要数宾利先生的妹妹,宾利姐。
宾利先生只得带着歉意看了看威克姆,威克姆则从善如流地转向宾利姐等人。
罗兰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挽着达西先生离开前厅,在内瑟菲尔德富丽堂皇的舞厅一角站定。
“贝内特姐,您……”
她抬起头,只见达西先生正皱着眉头望着她。
“我完全无意过问您的威克姆先生之间的私事……”
罗兰赶紧摆手:她对威克姆和达西之间的过往完全不感兴趣,刚才挽留达西……只是单纯对威克姆看不过眼而已。
“……只是觉得您就这么辜负了一场‘精心准备’的舞会,有些可惜。”
达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望着被被断了演奏的乐手们,他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这确实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盛会啊!”
“你得对,我问心无愧,绝不是应当提前离场的那一个。”
罗兰心头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达西先生终于振作精神,准备应付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考验了。
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视野很好,刚好可以看见贝内特家大姐和二姐正站在一起,愉快而兴奋地交谈。
“筵席还没有散场,达西先生,该争取的还是要努力争取。”
罗兰这是在提醒达西:她二姐那里,还需要努力争取,千万别让旁人钻了空子。
“您可千万不能因为那位‘不速之客’,影响到您今天的计划。”
在她看来,达西先生只有表现得一切如常,才能抵消威克姆出现的影响。
达西却踌躇了片刻,对罗兰:“贝内特姐,感谢您的挽留,但我必须承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想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
“不过,我既然答应了邀请您跳最后一支舞,就不会食言,请您放心。”
达西向罗兰鞠了一躬,罗兰则屈膝颔首致意。
两人分开之后,罗兰仿佛化身一只灵巧的云雀,迅速飞到简和伊丽莎白身边。
“妹,你刚刚见到新来的那位男宾了吗?”伊丽莎白颇为激动地问。
“看到了……”
“那位威克姆先生看起来很受欢迎。”简淡然评价。
“听他是老达西先生的教子,是和达西先生一同在彭伯利庄园长大的。”伊丽莎白滔滔不绝地把她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倒给姐妹们知道。
“这么来,达西先生就是他的教兄了?”
罗兰明知故问,心里却在想:果然如此,威克姆前脚刚到内瑟菲尔德,这些消息后脚就传开了。
达西先生作为宾利先生最要好的朋友,却对威克姆的到来丝毫不知情。
这样看来,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舞会,一点儿也没错。
三姐妹站在舞厅一角,继续谈论这位引人瞩目的“贵宾”。很快,玛丽和基蒂也加入了她们。
“听了没有,威克姆先生名下的产业,能够给他带来每年六千到七千镑的进项!”基蒂神神秘秘地。
罗兰:……果然,在这个位面里,财富是不存在隐私的。
只不过……这个数字也太惊人了。
按照传言,威克姆的财富相当于一笔每年有六、七千英镑收入的年金。
相比之下,罗兰银行户头里趴着的总数……现在刚到四位数,根本就是儿科。
按照早先宾利先生介绍的:这位威克姆先生完全是靠自己、白手起家,挣下了这些身家的。
反观达西家族和宾利家族……还有贝内特家——家庭的财富都是经由几代人的努力和积累,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罗兰不禁低头沉思:美洲的产业竟然这么赚钱吗?
如果那里真的遍地是黄金,她还有什么必要带着佃农们一道,在朗博恩辛辛苦苦地种田呢?直接穿过大西洋去淘金不好吗?
伊丽莎白似乎和罗兰想的完全一样,她听了基蒂的“爆料”,夸张地抽了一口冷气,感慨一声:“这么年轻,就挣到了这么一副身家……难不成美洲是个可以随处捡钱的地方?”
基蒂正为她听到的“消息”而得意。听见伊丽莎白的感慨,她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反而接口道:“听威克姆先生在美洲拥有好几座大种植园,他手下有十几条大船,这些船把美洲种植园里出产的棉花运到利物浦,转手卖给英格兰的棉纺厂,然后再把英格兰的棉布和羊毛毡运到美洲……”
“这样一来一回,财富就能翻倍!”
基蒂得满脸兴奋。
罗兰则听得满心无语——这样就能财富翻倍?那翻倍也太容易了!
不过这个位面的人大多算术不太好。
罗兰日常和厨娘、佃农们一起工作时深有感触——他们日常使用的算术都是十以内的加减法,一提起乘除就会犯怵,“翻倍”对他们来,只是个模模糊糊的概念而已。
基蒂的算术,应该也不咋地。
“先别这个,我还听了一件事——”
基蒂故意压低了声音,还特地抬头看了看四周,看会不会有人听见她的话。
“听,威克姆先生是老达西先生的教子。老达西先生在世的时候,甚至对威克姆先生更加器重,像亲儿子一样看待……以至于达西先生心怀嫉妒,老达西先生一过世,就罔顾先人的遗嘱,把威克姆先生赶出了家门……”
这应该就是这个位面、这个时代的“豪门恩怨”了。
但即便如此,罗兰也实在没想到,这些狗血八卦、花边消息,竟然能在威克姆先生抵达内瑟菲尔德的头半个时内就传开。
要知道,在半个时之前,整个梅里顿可从来没听过威克姆这么个人。
——这足以让罗兰暗自“阴谋论”一阵了。
简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她摇着头告诫基蒂:“这些根本无法证实的消息,就不要在人背后议论了。这对达西先生和威克姆先生都不太公平。”
伊丽莎白一向对“还过得去”先生有些成见,她一方面觉得达西傲慢的态度和骄傲的个性,“的确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另外一方面,伊丽莎白又对威克姆先生的种种“传闻”表示谨慎:“我觉得威克姆先生的财富可能被夸大了——毕竟在美洲,横跨着大洋,一来一去要好几个月,消息传递得不尽不实也是有可能的。”
罗兰听着,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自家二姐果然是个冷静有判断力的姑娘。
伊丽莎白做出她的判断:“要让我,威克姆先生如果没有夸大其词,而是诚实地,他在海外的事业能够带来每年两千到三千镑的进项——这我可是非常愿意相信他的。”
姐妹们纷纷点头,都觉得伊丽莎白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推测。
谁知伊丽莎白到这里,突然噗嗤一笑,用十足调侃的口吻:“但既然威克姆先生生就那么一张漂亮的脸蛋,哪怕他没有一分财产,我也很乐意站在他身边,听他努力吹嘘……”
伊丽莎白这话纯是开玩笑,落在姐妹们耳中,大家顿时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这倒是大实话——远处那个刚刚抵达内瑟菲尔德的年轻人威克姆,的确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单单看着他那张脸,就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聊什么都能聊得很开心。
威克姆不仅相貌英俊,而且对各种繁琐的礼仪十分熟稔,仪态举止无可挑剔;这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赢得这么多人的好感。
除此之外,威克姆还有财富——财富是一块绝好的敲门砖,不仅敲开了内瑟菲尔德的大门,而且迅速敲开了梅里顿的男男女女,每个人的心扉。
每年六千到七千镑的进项,这还是威克姆独自一人,白手起家,自己创立的产业——如此发展下去,威克姆岂不是要成为整个英伦三岛首屈一指的富豪?
这么一想,这个年轻人的前途顿时显得光芒万丈、无可限量。
“嘘,妈妈来了!”
一直坚持在旁边给大家“把风”的玛丽赶紧提醒。
贝内特家姐妹赶紧停止了嬉笑。罗兰回头一看,果然见到贝内特太太匆匆忙忙地赶来。
“我的宝贝们——”
焦虑的母亲双眼一扫,就发现了女儿们身上的礼服这里穿戴得不够整齐,那里的缎带结系歪了,连忙伸手帮忙整理。
“贝内特先生已经去见宾利先生去了,希望能尽快把你们介绍给威克姆先生。”
贝内特太太一把把简拉到最显眼的位置上:“我的好宝贝简,有你站在这里,宾利先生才能快点找到这里来——”
简:……
“天哪,一年有六千到七千镑的进项……”
贝内特太太整理完女儿们的礼服和缎带,伸出双手贴在心口,一副感谢老天保佑的模样,“上帝终于又给你们送丈夫来啦!”
罗兰赶紧低头。
她努力憋着,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但是最初这一阵好笑过去之后,罗兰内心还是相当感动的。
她感受到了贝内特夫妇对女儿们的慈爱——但这种慈爱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里只有一种表现方式:就是希望、以及辅助女儿们尽快找到称心如意的丈夫。
“简,待会儿你和宾利先生跳舞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帮妹妹们美言几句,请他提你妹妹们在威克姆先生面前多几句好话。”
“对了,尤其是帮你的妹妹多两句,别尽顾着莉齐——”
贝内特太太这时终于想起了她和伊丽莎白之间还较着劲儿,忍不住又诉起苦来。
“如果不是这个自私的莉齐,我已经有两个女儿要找到好归宿啦!”
“她当初答应了柯林斯先生的求婚该多好?”
“现在却便宜了玛丽亚·卢卡斯那个狡诈奸猾的姑娘……贝内特先生百年之后,她就会和柯林斯先生一道,把我们孤儿寡母从朗博恩赶出来哟……”
着,贝内特太太掏出手绢,当着女儿们的面哭了起来。
贝内特家的姐妹们尴尬万分,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总算罗兰反应略快,赶紧伸手一指远处:“妈妈,看,宾利先生和威克姆先生和爸爸一起过来了。”
贝内特太太马上不哭了,揭开手绢,眼角干干的,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贝内特家的姐妹们:……
“宾利先生,早就听您邀请到了贵宾参加今天的舞会。”贝内特太太先熟络地与主人寒暄,“想必这位就是。”
“千真万确,”宾利先生向贝内特家的姐太太们行礼,随后将威克姆介绍给大家。
威克姆与大家见面时倒没什么波澜——正如伊丽莎白早先所预言的那样,贝内特家的五个姐妹围拢在威克姆身边,一面听他得意洋洋地吹嘘,一面欣赏他那副好皮囊,确实很惬意。
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这位“炙手可热”的贵宾,又被宾利先生引至别处,介绍给其他人。
临走之前,罗兰似乎觉得威克姆往她这边看了一眼,颇有深意。
这个威克姆先生,究竟是什么人,走的是什么路数,罗兰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头绪。
但是整个内瑟菲尔德庄园里,人人都在表示对威克姆的崇敬、赞许和无比同情……似乎达西先生那每年一万英镑的进项,都是从威克姆手里抢来似的。
贝内特家的姐妹们正在一起热烈交换看法的时候,宾利姐突然过来,挽着简的手臂,面对罗兰她们倨傲地开口:
“如果不是我哥哥费尽心思请来了这么一位嘉宾,大家可能从来都没有机会见到这么气派的实业家吧。”
实情确是如此,像威克姆这样的人物,在梅里顿这样的地方,大家都是闻所未闻。
但是宾利姐这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实在是令人不快,她的那副神情,与其是为哥哥的人脉交际而自豪,倒不如像是已经将威克姆看成了囊中之物。
一直在旁看戏的罗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宾利姐:“我以前一直以为府上不那么看重‘新财富’的?”
罗兰口中的“新财富”,newoney,正是像威克姆这样,白手起家,挣出来的。与之相对的“老财富”,指那些世代积累,代代相传的财产。
罗兰之所以这样问,主要也是因为宾利姐为人势利,以前没少在人前人后损过贝内特家的亲戚——菲利普斯姨夫是律师,加德纳舅舅是生意人——这些依靠正经途径努力谋生的人,反而成为了被人嘲笑的对象。
但是现在,同样是依靠做生意起家的威克姆先生,却被宾利一家当做上宾,大张旗鼓地迎进内瑟菲尔德,甚至不惜伤害到宾利先生的好友达西先生。
可见职业的贵贱并不是决定社会地位的唯一因素。
到底,人们爱的还是钱。
听见罗兰的疑问,宾利姐高傲地扬起她那对画得精致的蛾眉,不假思索地:“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威克姆先生凭借自己的努力,从新世界获得了可观的财富。他回到英格兰来,自然是为了寻找一个家世卓越、地位崇高的妻族,让他这份财富显得更加尊贵。”
罗兰面对这副自欺欺人的辞,努力忍住了笑,装作心领神会地点着头。
她这份态度令宾利姐十分满意。于是宾利姐把握十足地:“相信今天跳最后一支舞的时候,威克姆先生也会给主人家面子的。”然后她矜持地摇着扇子,离开了贝内特家人。
谁知道,没过多久,威克姆先生又过来贝内特家这边,邀请了二姐伊丽莎白跳最后一支舞。
伊丽莎白欣然应允。
很明显,今天威克姆先生的出现太过浮夸高调,伊丽莎白对他的好感有限。
但是威克姆天生一副赏心悦目的好皮囊,话又动听,伊丽莎白并不介意与他共舞一曲。
再,能气一气宾利姐也是好的。
罗兰对这个安排没啥意见——虽然威克姆先生邀请了伊丽莎白,但是最后一曲的时候,达西先生照样有机会和伊丽莎白接触。
因为——罗兰早已偷偷问过乐队,得知最后一支舞是里尔舞。
这种民间舞是从宫廷的四对舞改编而成的。舞池中一开始只有四对舞者,而且这四对舞者会按照乐曲的韵律,定时交换舞伴。
这样伊丽莎白就能在达西先生和威克姆先生之间好好做个比较。
而达西先生也能看出她二姐伊丽莎白是个理性聪慧的女子,既不肤浅,也不以貌取人。
——这次助攻真是太棒了!
罗兰忍不住想要为自己鼓掌。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达西先生能不能信守承诺,按时出现了。
达西先生不在舞厅的这段时间里,关于彭伯利的那段流言早已传遍。人人都为威克姆真心实意地抱不平——达西先生怎能如此罔顾先人的遗愿,迫害一个如此可爱的青年?
如果达西先生不肯出现,那么人人都会觉得事实真相就是如此。
但是在最后一支舞的乐曲声响起之前,达西先生如约出现在内瑟菲尔德的舞厅里,向罗兰伸出手:“贝内特姐,请——”
达西先生表现得异常沉稳,似乎今天威克姆的出现没有影响到他分毫。
他看起来并不介意在舞池中与威克姆并肩而立,他的气质仪表一如以往,无可挑剔。
这令在场的嘉宾见了,心中生出一些其他判断。
“达西先生如此优秀,又这般坦荡,他和新来的威克姆先生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威克姆先生是达西家族老管家的儿子,按,以威克姆的身份,也不应当从主人家里奢望太多吧?”
“谁不是呢?”
“……”
但罗兰在对面看得很清楚,达西先生正在努力捍卫他的自尊——他抬起头,平平地直视罗兰,目不斜视,当身边的威克姆是空气……当另一边的宾利也是空气。
反观女宾这边,贝内特家占尽了风头。
跳开场的四位女宾之中,三位是贝内特家的姐:
简是宾利先生邀请的,伊丽莎白是威克姆先生邀请的;
罗兰是自己去邀请的达西先生。
宾利姐这时只能眼巴巴地候在舞池边上,她既没有得到威克姆的邀请,也无法再唤起达西先生的“友情”,只能在最后时刻随便答应了一名绅士的邀请,但是却没办法跳开场了。
乐声响起,四对舞的八名舞伴一起低头向对面的舞伴致意。
罗兰踩着轻快的步点,来到自己的舞伴身边。
达西先生一伸手臂挽住了她,在迈出舞步的同时轻声向她道歉:“贝内特姐,今天早先的时候确实是我失礼。多亏有你……”
“不必客气,”罗兰则轻声回应,“我听过一句老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耐心。”
罗兰对自己也是这么的:她对达西和威克姆之间的过节并不了解,也不着急下结论。她相信,迟早有一天,真相会浮出水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达西将这句话反复念了两遍,仿佛第一天认识罗兰似的,凝望着罗兰的面孔。
他脚下一丝不错地踏着舞步,同时开口称赞了一句:“贝内特姐,我不得不承认,此前我对你可能太过低估了。”
罗兰展颜一笑:“所以这句老话对我也同样适用,不是吗?”
她算算节拍,马上就要换舞伴了,连忙对现在的舞伴:“达西先生,您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很好。好好和我二姐跳一曲,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
话还没完,达西先生已经轻舒手臂,将罗兰送了出去。
罗兰踏着节拍迅速地转了一个圈,扶住了另一名绅士的手臂。那位绅士刚好把她稳稳地接住,冲她温和地笑:“莉迪亚·贝内特姐。”
“宾利先生,”罗兰刚才转得太急,这时终于定了定神,冲宾利露出灿烂的笑容,俏皮地问,“我是不是应该趁现在赶紧多几句恭维的话,这样好让您心情舒畅,答允尽快再次举办一次舞会?”
她的趣却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宾利这时露出了一点愁眉苦脸的样子,声问:“贝内特姐,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宾利先生开始感到后悔了。
罗兰当然知道宾利先生哪里做错了,但她故作不解,睁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主人。
“我没有事先问过达西的意见,但我确实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宾利看起来满脸烦恼。
“您为什么事先没有向达西先生招呼呢?”
罗兰心想:宾利先生这么好的脾气,和达西又是友谊深厚,为什么会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做出这么不近人情的决定?
“是威克姆要求的,他达西对他有些成见,如果事先了招呼,达西一定就不肯出席这次舞会了。与其那样,倒不如他见到达西以后,由他亲自解释也不迟。”
罗兰努力地控制,不让自己笑出来:
宾利先生这是……太太太太天真了啊!
威克姆确实将达西的反应预测得非常准确:他也将宾利的脾气个性摸得透透的。
“所以您就这样地……遵循了威克姆先生的‘建议’?”
罗兰扬起头,微笑着问。
宾利先生点了点头,:“这当然。达西是我的朋友,威克姆也一样是我的朋友啊!”
罗兰哑口无言了片刻,只觉得骨鲠在喉,有一句话不能不。
“宾利先生,我倒是听过一句老话,‘所有人的朋友,不能算是朋友’。”
宾利先生确实是个脾气超好的暖男中央空调,可是朋友是需要有立场的。没有立场……只可能失去友谊。
“相信您只要坦诚待人,别人也会坦诚待您的。”
或许,宾利先生只要把这些实情向朋友和盘托出,达西先生还是能原谅他的吧?
罗兰这话的时候,宾利先生还在喃喃地复述着她那句“老话”,似乎突然悟到了什么,还有一点话想要再问罗兰的时候,罗兰已经再次顺着节拍旋转,离开了宾利,迎来了下一个舞伴。
第三位舞伴是位上了年纪的绅士,罗兰和对方没有什么话好。
很快这四对舞来到了尾声,罗兰迎来了最后一个舞伴——威克姆先生。
这时领舞阶段已经结束了。原先等候在舞池边的男男女女们这时结对进入舞池,踩着欢快的节拍起舞。
罗兰面对威克姆,仿佛淹没在人海里——她身边既没有达西或者宾利先生,也没有姐姐们。
威克姆则伸着双臂,一手紧握着罗兰戴着长手套的手,另一手揽着罗兰的纤腰,轻轻一带,就能带着罗兰潇洒地转一个圈。
而威克姆那一对宝石蓝色的眼睛,眼神清澈,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罗兰,仿佛深情款款。
他理应很健谈,舞曲开始的时候罗兰好像也曾听见伊丽莎白和他交谈来着。可自从罗兰被上一个舞伴交到他手里,威克姆始终一言不发,只管这么默默地看着她。
饶是罗兰心如铁石,一心只想着种田,她竟然也被威克姆盯得发窘——她最受不了这种刚认识就“含情脉脉”的家伙,过于虚情假意,令她尴尬癌都快犯了。
总算这一段乐曲演奏完毕,一曲终了。罗兰倏地向后退了半步,向威克姆先生屈膝行礼,然后匆匆忙忙地转身,去寻找达西先生的身影——她将由原舞伴带离舞池。
在整个过程中,罗兰也同样一个字都没与达西先生交谈。
她能感受到身后目光灼灼——威克姆这时一定正在目送她离开。
而她挽着的达西先生正关切地偏头,想知道这个姑娘刚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从一个无忧无虑的话痨突然变成了一个被缝上嘴的丫。
罗兰只是礼貌地向达西先生行礼告别,一闪身就进了内瑟菲尔德一座供来宾休息的偏厅。
她在偏厅里的枝形吊灯下摊开手,只见掌心是一枚红宝石的吊坠。
红宝石大约杏仁大,成色很不错,宝石周围镶着一圈碎钻,整个吊坠在明亮的烛火下显得布灵布灵,闪亮璀璨。
这是刚才,威克姆与她共舞的时候,塞在她手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