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飘位面36
罗兰惊魂未定地转身,看见自己身后有个男人,高举双手,手中紧握着一枚长长的铁钎,铁钎对准了自己后脑的方向。
他脑袋上多了一个血窟窿,尽管举着铁钎,可还是毫无生气地仰天栽倒。在月光下可以看清他也是个白人,此刻双目圆睁,满脸狰狞。
罗兰心里一阵后怕——
这人就出现在罗兰身边,而且罗兰完全没有发觉,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干掉了他,现在满头是血躺在地上的,应该就是罗兰了。
她再走近那北方佬的身边,看见对方睁着眼躺在月光下,双眼还能活动,见到她走过来,嘴唇愤怒地翕动,似乎在出心中最后的诅咒。
“夫人——”
远处老亨利的声音响起,这个退伍老兵车夫由另一个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过来。
扶着亨利的人,身形高大魁梧,在月光下看不清楚容貌,但可以看出他眼光湛然,奕奕有神。
罗兰刚开始还不敢确认,直到那人走进了,她才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
“瑞德?”
是白瑞德,白瑞德回来了?
不不,他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只能证明一点:他一直留在新奥尔良城里,他一直在她身边。
她所做的一切,他都默默地看着,从来不想着锦上添花,只会在这种关键时刻雪中送炭。
来人的确是白瑞德,他把老亨利扛到罗兰身边,让他站稳,然后自己去查看倒在地上的那几个人——
“都是白人啊……那麻烦了。”
白瑞德一声叹息,他手里还提着一柄手铳,和罗兰手中那枚一模一样。很显然,刚刚正是他,在远处放了一枪,才挽救了罗兰的性命。
罗兰闻言顿时醒悟:最近新奥尔良发生了几起针对白人的刑事案件,地方事务局对此非常重视。这几起案子罗兰也听过,但凡是伤及白人的性命,后果都比较严重。
这件事可可大——罗兰干掉了的那两个,还可以是自卫。但是白瑞德干掉的第三个,当时正威胁着罗兰的生命,瑞德出手干掉他,不算是自卫,至于能不能算是正当防卫,要看陪审团怎么想。
但因为最近这些案件的关系,陪审团的尺度偏紧,即使是防卫,被判为防卫过当,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他们也没有机会再“毁尸灭迹”了,远处已经响起了属于新奥尔良骑警的哨声。他们是听见枪声,赶紧赶过来了。
“瑞德!”
罗兰伸出手,“把你的武器给我。”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干的,与你无关。”
罗兰正颜厉色地对白瑞德。
这件事从头到尾与白瑞德没有关系,那些白人只与她有过节,根本没有必要将白瑞德牵扯进来。
白瑞德望着月光下她一脸严肃的模样,竟然笑了。
“对不起,夫人,这不可能。”
“我不可能让您独自一人承担这件事的全部责任。”
他向前探头,侧过脸,在罗兰耳边轻声:“思嘉,好久不见。”
然后他的双唇在罗兰脸颊上轻轻地一碰。
罗兰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继而又不可控制地狂跳起来。还没等她醒悟过来,她手里的那一柄手铳竟然被白瑞德收走了。
周围越来越亮,新奥尔良的骑警举着火把靠近。见到眼前的这副情形,马背上的骑警“哇”了一声,评价:“有一个大案子。”
“别惊慌,武器都在我这里。”
白瑞德将手中的两柄手铳都扔在面前的地面上,然后高举起双手,示意他完全无害。
骑警们丝毫不敢怠慢,他们手中的武器枪械也都对准了罗兰他们三个人。
“慢慢走过来!”
领头的一个骑警大声问白瑞德:“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是我。”白瑞德悠悠地回答。
“那你可就要向上帝好好祈祷一下了。”领头的骑警勒住缰绳,号令他的手下下马,给白瑞德戴上手铐。
罗兰大声补充:“不,不是他——”
白瑞德顿时大声咳嗽,恳求似的低声唤:“思嘉——”
“夫人,难不成还是您?”领头的骑警笑着,“别闹了,你就是想替他顶罪,也不会有人信的。”
罗兰几乎要绝倒:这年头为啥重男轻女这么严重?女人做出任何成就不被相信也就罢了,连女人开枪自卫杀人……也不被相信?
白瑞德宽大的身躯在她面前被掰过来,双手被扭在身后,扣上手铐。
“思嘉——”
他却依旧笑嘻嘻的:“这种事,还是我来出面比较好。”
罗兰:……
她心里有如一团乱麻:多日未见,一见面就是这种惊悚的情节,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挽救了自己的性命,然后又毫不在乎地把整件事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关键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兰实在是想不明白她自己该感激还是该生气。
“傻姑娘……”
瑞德突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原本是一个很帅气的男人,五官鲜明而有棱角,现在扬起眉毛一笑,更加令人觉得豪气万丈。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罗兰瞪着他,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车夫老亨利特别老实地在旁边补充:“夫人,我想他应该是正爱着您——”
“是的,思嘉,有些时候感情能令人奋不顾身。”
连白瑞德自己也这么了,罗兰却还是瞪着眼望着他。
几个骑警上来,推着白瑞德往前走。
瑞德半转过身,冲罗兰哈哈地笑道:“所以我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享受一下,别人为我奋不顾身的待遇。”
罗兰:……
她就这么眼看着白瑞德在自己眼前被骑警押走。
另外有两名骑警到罗兰和老亨利跟前,彬彬有礼地请他们跟着一起去地方事务局。他们两位虽然不像白瑞德那样,被直接列为嫌疑人,但至少也是重要的证人。
一路上,罗兰闷闷不乐,一直在回想白瑞德留下的那句话。
表面上听起来,瑞德是在他能不能得到她情感上的回应。
但在这件事上,白瑞德应该不会那么无聊——
哪怕白瑞德是一个她全然无感的陌生人,他能够为她做出这样的牺牲,她也绝不能把他这么往地方事务局一丢,她也一样得“奋不顾身”地去营救啊!
——对,是“营救”,罗兰突然想明白了。
白瑞德摘掉她的手铳,不让她也涉事其中,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他们两个人之中,至少有一个能好好地待在外头,四处奔走。
至于白瑞德为什么选择了自己扛下了杀人的责任,是因为相信她,相信她有这个能力帮他洗清任何冤屈,把他从这案子里营救出来。
她需要想一切办法,动用一切关系,营救白瑞德。他是为了保护她才杀人的,她不能看着他就此身陷囹圄。
在地方事务局里,罗兰和老亨利被分开,分别由巡警问话,记下了他们的口供。
罗兰得很简略,只她是被袭击的那一方,先是看到了老亨利坠车,然后又看见了白瑞德上前,在她被危及生命的时候保护了她。
“夫人,”问她话的刚好是那个好脾气的巡警,他们以前过很多交道。
“这就有一点麻烦。您知道吗?最近新奥尔良的法庭审理了好几起类似的案件,陪审团都认为杀人者只要不是自己的生命受到直接威胁,就是防卫过当。”
“像您的朋友这样,一下干掉三个的,应该会被控谋杀。”
巡警得意洋洋地下了断言,仿佛他不止是个巡警,而是个大律师或者官。
罗兰疲倦地伸手去捏眉心——她感觉被白瑞德带沟里去了。
这件事还不如她自己全认下来呢,反正当时受到生命威胁的确实是她。
至于白瑞德这么做,大概是因为骑士精神摆在那里,总不能看着她一个妇道人家被骑警们用手铐铐起来,关进牢里吧。
她可不想做伪证,但是她刚刚开口想要向这个年轻的巡警吐露实情,这个巡警笑着:“夫人,我知道您想那位先生是为您顶罪——但是您最好还是别多了吧,你就算是您会使用手铳,都不会有人信的。”
罗兰紧抿着嘴,盯着眼前的年轻巡警,眼里怒气升腾。
她真想再提醒他一次:我可是有持鸟枪猎的执照的,你现在竟然怀疑我会不会用手铳?
这时坐在她对面的巡警突然“啪”的一声站起来,行了个礼,高声道:“罗比亚尔先生!”
罗兰:……罗比亚尔?
她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转过身,凝望着身后的人。
“菲利普·罗比亚尔先生?”
是的,菲利普此刻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腰带将上衣束得紧紧的。他根本没理会那名巡警,他正望着罗兰,眼睛里透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罗兰突然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快步上前:“罗比亚尔先生,我是今天晚上这桩命案的当事人,我有些非常重要的情况向您报告——”
她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把大致的经过了,强调死者的攻击蓄谋已久,而她当时又确实正处于性命交关的危难关头,白瑞德出于正当防卫把攻击她的人一一击毙……
“在这件事上,白先生确实是无辜的。”
“罗比亚尔先生,”她望着菲利普的眼睛,无比恳切地请求,“我需要您的帮助,我需要您指点,如何才能让法官和陪审团看到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白先生是无罪的……您知道我该怎么做吗?”
菲利普·罗比亚尔是新奥尔良的地方督察,对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都有不的影响力。
如果能让他关注这件案件……至少让新奥尔良警方多挖掘一些对白瑞德有力的证据,都有可能影响案件的最终结局——罗兰在心里祈祷。
大约十秒钟之后,菲利普的眼光从罗兰脸上转开。
地方督察轻声咳了两声,僵硬地:“夫人,这件案子,我会督促秉公办理。”
他随即转身离开,听见背后那名年轻的巡警松了一口气,对罗兰:“夫人,没想到您竟然这么有胆量,敢跟我们督察这么话……”
然而菲利普此刻眼前能看见的就只有那双眼睛,美丽的绿色眼睛,那位年轻夫人的眼睛……埃伦的眼睛。
是埃伦的孩子。
埃伦的孩子在这么多年之后,再次奔到自己面前,大声:“我需要您的帮助!”
而菲利普他又回答了什么?
——“我会督促秉公办理……”
菲利普觉得连自己的脚步都越来越僵硬。
他不由自主地转向身边的办事员,口气随意地问:“今天晚上发生的那件命案,嫌疑人现在在哪里?”
立即有人为菲利普指点:“还在审讯,记录口供。”
菲利普转身:“我去看看。”
在这个名叫“白瑞德”的嫌疑人那里,菲利普只听了一会儿,就大致听出了破绽。
他等到记录员和刑警离开,独自进了讯问室,坐在白瑞德对面。
——他当然认得这个男人,自诩能从这个体制里强硬地分裂出去,又能无缝地融合回来的男人。
“吧!她杀了几个?”
菲利普坐在白瑞德对面开口发问。
他坐的姿态非常闲适,马上让讯问室里的嫌疑人意识到:他们这番对话是不会被记录在案的。
“两个!”
白瑞德伸出两枚手指,兴高采烈地回答,仿佛在: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你如果答应把这件事全扛下来,我可以配合你。从此以后,新奥尔良的警方和检察官找到的全部证据,都会指向同一个结果……”
菲利普伸手在记录员留下的口供上一拍。
白瑞德顿时笑了。
他舒舒服服地躺倒在身后的座椅上,双手抱着后脑,就差把双脚也跷在面前的桌子上了。
“求之不得。”他。
“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有几起类似的案子,都是你这种类型的,只要对方是白人,陪审团都一概认定被诉者有罪了。”
白瑞德哈哈一笑:“那当然,是林肯解放的黑人,又不是陪审团解放的。”
菲利普丝毫不理会他的调侃,淡淡地:“他们之中,最严重的被判了绞刑。”
白瑞德耸了耸肩,伸手摸了摸脖子,抬头冲菲利普:“就这么办吧!三个人都是我……”
他伸手比划了一个射击的动作。
“那好,”菲利普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准备出门。
“对了,您为什么这么帮我?”
菲利普提醒他,最糟糕的结果可能是被判绞刑,这个玩世不恭的男人,竟然反问菲利普为什么帮他。
“因为她是埃伦的女儿。”菲利普丢下一句,迈着方步离开。
菲利普离开时那笔挺的背影似乎在表示:他会拼尽全力维护埃伦的女儿,保护她的名誉与安全。
白瑞德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也坐在原地愣了愣神。随即他开心地笑了,并且声地:“思嘉啊思嘉,看来这次情况真的很严重,你可能真的需要……奋不顾身。”
罗兰对菲利普和白瑞德商议了什么完全不知情,但她可确实是全力以赴去救援白瑞德的。
她联系了所有能联系上的亲友,不管他们看待自己用的是什么样的眼光。
她为白瑞德请了城里最好的律师,并且借鉴了上个位面的经验,请了报道本案的记者在报上为白瑞德鸣不平。
她敦促新奥尔良警方去详细调查那个蓄谋截杀她的北方佬,看看还能挖掘出什么细节。
她点了关押所,至少让白瑞德在新奥尔良的警局里会比在亚特兰大的消防站里过得更舒服。
她穷尽了一切能做的,她已经想不到还能为白瑞德做什么了。
但是情况依旧不太乐观。
不乐观到,罗兰去探视白瑞德的时候,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向这个家伙解释才好。
白瑞德却完全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很闲适地靠在椅子上,将双臂枕在脑后。
他笑眯眯地告诉罗兰:“我一点儿不怕上绞刑架。”
罗兰:可是我怕!
白瑞德冲她扬起眉,露出慵懒而无赖的笑容:“如果陪审团真的判决我有罪,把我送上绞刑架,我唯一想知道的是——思嘉,你会不会为我流泪?”
罗兰顿时凶巴巴地一拳捶在白瑞德面前的桌面上,对他:“你别想得这么美。我是不会让你上绞刑架的。”
“如果你被判了绞刑。我就……我就去劫法场!”
白瑞德听见“劫法场”这个“古早”的法,顿时圆睁着眼表示惊奇。
直到罗兰转身离开了,白瑞德才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眼里闪着光,愉悦无比地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