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人快到家门,正碰上周大娘挑水回来。
各自回屋后,周大娘看到儿子提的糕点盒子,问道:“坤儿,这是去巧娘铺子上买的?”
“嗯。”周坤将糕点盒和身上背的书箧放下。
周坤下午去了金溪书库,书库离拾月糕点铺有一段距离。
周坤嘴角不自觉勾起的笑意,周大娘看在眼里。
儿子这是开窍了?
薛姑娘模样好,性情好,就是……
周坤如今最重要的事是春闱,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只要周坤高中……周大娘定定神,没再想下去。
*
礼部尚书府,汀溪苑。
“母亲,这是我给您带回的糕点。”
蒋婧将拾月点心铺新出的几款点心捎带回来。
“婧儿,今日可是和苏妙她们一起出去的?”蒋婧的母亲礼部尚书夫人吴氏慈爱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温声出言。
“是的,母亲。”
母女俩了一段趣话后,吴氏斟酌着准备开口,但又将想的话咽了下去。直到蒋婧离开汀溪苑,吴氏终是没。
女儿好不容易活泼了些,眼下还是不提这事儿吧,吴氏心下叹气。
夜晚,礼部尚书蒋陆问起妻子,“夫人,你听的情况如何?”
“老爷,依妾身看,程家二郎浓眉大眼,眼神清正,又有一身好武艺,应是不错的。”
“不错就好。”蒋陆脱下外袍,活动下疲惫的筋骨。
吴氏上前给蒋陆揉肩。
“老爷,婧儿那里……”吴氏语带犹豫。
“怎么?还没跟她?!”
“婧儿今日出门,妾身……还未来得及同她。”吴氏吞吐着隐瞒了实情。
蒋陆心里生出反感,扬声道:“她嫌林家那个子文弱,这回给她找了个将门虎子,她总归能满意吧,再闹绝食便让她绝食吧,大娘二娘都没她这么多事儿。”
大娘二娘便是蒋婧已经出阁的大姐和二姐。
“老爷,婧儿恐怕还是惦念着俞将军。”吴氏缓缓道出所想。
“亲都退了,还惦念着做甚!”蒋陆越越心生埋怨,“你当初也是,好生生同俞家定什么亲?”
听到蒋陆的怨言,吴氏立刻心觉不平和委屈:“老爷是在怪责妾身?!当年,我和楼玉本是玩笑之言,后来也是和老爷商量,老爷做主才定下的儿女之亲。”
楼玉是俞沛霖母亲的闺名。彼时,蒋陆还是前程似锦的礼部郎中,俞家是良将辈出的肱骨将门,结亲真可谓结两家之好。
只是现在……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蒋陆嘴唇翕动,终是有些气闷地吐出一句:“算了,睡吧,有什么事儿明日再。”
*
春寒料峭时,凉风侵入肌骨。
庄子上,俞沛霖潜入一弘温泉池汤之中,热气升腾,云雾氤氲,立刻寒意消融。
这是庄子上的温泉池砌好后他第一次前来泡汤。他来这儿不是为了享受,而是朱洛那家伙他的双腿需要“热疗”。
战场中毒后,俞沛霖服下了祛毒丹,毒箭刺进的腐肉尽数剜去,再以草药敷疮口,然后军医相随,快马加鞭回京,找最好的杏林圣手治疗。
争分夺秒,丝毫不敢松懈,最怕的就是毒入骨髓,一旦毒素进入骨髓,那么他的这双腿就废了。
虽然俞家算得上天子近臣,他和新帝还有年少的情谊,但是君是君,臣是臣,一个没用的臣子自然就没有了价值,情谊又能维系几时?
看着裸露的上身,大大的伤口不少,早已没有了往昔的光洁,俞沛霖吐出一口浊气。
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松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是隔着一堵石墙的女池那边传来的。俞沛霖的耳力极好,动静声悉数入耳。
紧接着,听到了女子的话声,这声音还有些熟悉。
“薛姐姐,我还是第一次泡汤,这里看起来很不错啊。”这是竹雀跃的声音。
今日,薛巧儿和竹也来到了庄子上,是徐管事邀请来的,一是到庄子来玩,赏些闲趣之景,二是薛巧儿新挑些菜蔬和果子作糕点食材。
这也是薛巧儿第一次泡汤。池子的水澄澈如镜,升腾着袅袅雾气,因着洒上了花瓣,还散溢着淡淡的花香。
两人潜入了汤池之中。温热的水流轻柔细腻地抚弄着肌肤,让人顿时觉得舒爽。
竹欢快地贴着池边拍腿,还伸展手臂游到对面,池中花瓣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开去。
一串笑声在空阔的内室回荡。
“谁家猫大王,偷吃糯米糖。鸡鸣三声天亮,好戏就要开场……”
竹唱的是流行的调,曲风活泼,歌词诙谐。
“薛姐姐,该你唱了!”
“青谷子青青,青谷子无花……”
这是薛巧儿母亲家乡的歌谣,以前她母亲总唱给她和哥哥薛丛听。
薛巧儿唱了起来。
浅吟轻唱,干净透亮,清凌凌如山间泉音。
……
俞沛霖的眼睛睁开,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明。
他刚才……睡着了。
女室那边已经没有了动静。
昨夜他的腿又痛了半宿,疲累、疼痛以及繁乱无边的思绪终于在一泓汤池中泄了劲,在徐徐飘来的歌声中,他睡着了。
“陈度。”俞沛霖喊了一声。
陈度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接近午时。”
已经泡了快一个时辰了。
“大姐呢?”
“大姐和薛姑娘、竹去后山了,阿桃和阿朱都跟着了。”
大姐便是俞沛霖的妹妹俞析文,今日也跟着她哥哥来了庄子,她已有几年没来过了。
陈度推着俞沛霖到了庄子的院场旁。
花红柳绿,远山浅黛,春色逐渐铺展开来。
延展向前的阡陌路上,走来女子娉婷的身影,融进丝丝缕缕的春色之中。
“大哥,你看。”俞析文已经走近。
她头上戴着青萝藤编织的花环,其中还缀着红黄的野花。
“嗯,好看。”对于妹妹,俞沛霖总是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得到肯定,俞析文脸上漾出更加欢悦的笑意。
俞沛霖心下甚慰。
妹妹许久没有和同龄女子在一起了,更别笑了。
“大爷。”
“俞将军。”
竹和薛巧儿上前向俞沛霖行了万福礼。
竹与俞沛霖早已相识,因着性格原因,竹在俞沛霖面前从不拘谨,笑闹随意。
如此看来,在场之人就是俞沛霖和薛巧儿最不熟。
薛巧儿落落大方地同俞沛霖见礼后,边随着徐管事去挑选食材了。
竹好奇,也跟着去了。
俞析文见她们两人都走了,也准备跟着前去。
正待她转身,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阿文,你也要跟这去吗?”
还不到半日的时间,妹妹怎么就黏上了薛巧儿她们?俞沛霖心中困惑。
“好吧,我就陪着大哥吧。”声音有些不情不愿。俞析文以为她哥哥孤独寂寞,要人陪伴。
俞沛霖:……
*
到了吃饭的时间,徐管事将俞沛霖他们请进了屋里。
屋内,几个年轻的帮工正支起两张桌子。
“不必了,我们就坐一桌。”
听了俞沛霖的话,徐管事吩咐几个帮工将方桌搬来。
“我就嘛,大爷不会这么见外的。”竹十分爽利地坐在了方桌旁,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还拉着薛巧儿一起入座。
转眼间,一桌子珍馐佳馔。
“大少爷,姐,薛姑娘,竹姑娘,这是高粱酒、果酒和桑葚汁。”徐管事略微躬身恭敬地指着几个瓶子道。
一个笑容憨憨的胖子上前给大家斟酒。这是徐管事的儿子徐春。
“我自己来吧,谢谢你。”薛巧儿没让徐春给她倒酒,她伸出手准备接过徐春手中的酒瓶。
徐春第一次见到笑得如此美丽的女子,他的耳根倏地一下红了。
等他回神,酒瓶已被薛巧儿拿了过去。徐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春哥儿,走了。”
倒完酒,徐管事和他儿子徐春退了出去。屋内剩下吃饭的四人。
和俞沛霖的沉默相比,三名女子明显“叽叽喳喳”了许多。
“这个好吃。”
“薛姐姐,你尝尝这个。”
……
酒酣耳热,俞沛霖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薛巧儿,心中纳罕。
这个薛姑娘,已经喝了五杯果酒,外加一杯高粱酒。
他只喝了两杯,哪怕菜肴再美味,喝酒也得有个度,这是他常年自律养成的习惯。
他是不是得提醒下她,出门在外,喝酒不能贪杯。他尚且有侍卫随行,而她一个弱质女子,喝醉了会有危险。
薛巧儿感受到投来的目光,朝俞沛霖看去,只见他正举着双箸慢条斯理地夹菜,没有丝毫异样。
薛巧儿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再一次举起酒杯,心中暗忖,难道自己感觉出错了?
吃完饭,俞府的马车已在庄子外等候,俞沛霖看了一眼挽着手走路的薛巧儿和竹,见她们走路平稳,面色如常,便转身朝自家马车行去。
“巧娘,你怎么在这里?!”突然,几人身后一个激动的男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