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低沉的声音卷着夜风送入心间, 绾绾顿时有点燥热起来，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间不知该什么,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缓缓垂下眼眸，道了声：“晏戎……”

    声音很轻，一下就被风吹散了。

    热意在脸上蒸腾, 绾绾不受控制地歪了下脑袋, 往桌面倒，就在这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男人及时伸手托住她的脸，动作很快，却不急躁, 掌心贴着她的脸, 轻轻一抬，等她稳住才松开手。

    温热的手掌稍微离开, 绾绾下意识一抓, 扣住了晏戎的手腕。

    “你醉了。”晏戎一如既往温柔的, 像从前无数次般。

    绾绾摇摇头，轻声一笑，“我没醉，我这个人向来酒量很好，就这点酒怎么会醉？”

    “凡事总有例外。”晏戎平淡的提醒, 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海, 在烛火下映出淡红色光辉。

    绾绾狐疑地想，大徒弟居然不顺着她，也学会了顶嘴。

    很快她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视线紧紧盯着晏戎，描摹着他的眉眼，眉如横峰，面若冠玉，跟记忆里的脸重合。

    他们仿佛好久没见，久到绾绾发现再相见，心里的欢欣如同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冒泡。

    “叫一声师尊来听听。”她对他。

    已经好久没听他唤她师尊，从前日日听，如今寻常竟变得稀罕。再也无人像他那般热切又沉稳的朝着她温声喊一句“师尊”。

    等了一会儿，就在绾绾蹙眉想问他墨迹什么时，才见晏戎忽然靠近，他的温热手掌蹭了一下她的脸，俊美的脸上还浮现一抹笑，斟酌了下，：“师尊。”

    “这下你满意了？”晏戎着笑意更深，语气竟透露一丝怜爱。

    绾绾被噎了一下，觉得大徒弟是越来越大胆了，竟像对辈那般跟她话，她可是他的师尊。

    “还记得你第一次叫我师尊时，紧张得冒汗，满脸通红的样子，比现在可爱多了。”

    今夜她似乎特别多话。就连思绪也活跃得如草原奔腾的野马。

    想起当初遇到晏戎的情景，那时他不过是可怜的妖族，懵懂无知，她收了他做徒弟，俩人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师徒那般，却又不像，像认识了许久的亲人，密不可分，在青魇岛待了一段不短的年岁。

    “我教你识字，给你念故事，你听得很认真，那时候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有光，可我每次看你时，你都会别开眼睛，不敢看我，当时我就在想，这只妖族真有意思。”

    “不是不敢。”晏戎声线有些哑，“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绾绾心里浮出困惑。

    “不能让你……师尊察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不该有的心思？原来他那么早就已经对她……看来她确实迟钝地可怕，俩人相处那么久，竟从未往男女之情想过，她哪里想到，亲自栽培的徒儿居然会喜欢上她。

    “你掩藏得很好。”绾绾对他，心里没有半点不舒坦，没有被徒儿以下犯上的不悦，也没有之前那样抗拒，反而有点茫然，不知该怎么面对徒儿的一番心意。

    脑子有些混沌，才发觉脸上的热度烫得过分，也许她真的有点醉了。绾绾趴在桌上，侧着脸，睫毛一颤一颤。

    “是师尊太迟钝了。”

    “是吗？”绾绾努力想了想，还真想起来很多回忆，每次危险时晏戎都挡在她身前，无论在哪里，何时何地都细无巨细地照顾她，他为她做了太多太多。

    坠入往生河，一别十年，再相聚，也是匆匆。

    他成了至尊妖皇，成了薄戮的神魂之一，更确切的，晏戎，就是薄戮。

    绾绾伸手拍拍晏戎的肩膀，嘀咕，“就算这样，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你。”

    完，她就闭上眼睛。

    “你醉了，休息一会。”晏戎走到她身边，弯身抱起她，走两步放到床上，扯过一张红色被子给她盖上。过了几秒，他俯身，宽大的身影笼罩着绾绾，捧着她的脸，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了一句，“我也是。”

    脸上擦过冰凉的东西，像是金属质感，绾绾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看到一头银色长发，披垂下来宛若银色的瀑布，她心里吃惊地念道，“阿越？”

    可是很快她又睡过去了。

    ……

    刚才在她身边的不是晏戎吗？不，不对，晏戎早就跟阿越白合为一体，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还有，阿越手上没有戒指，也不会有冰冷冷的炼金，刚才看到的人不是阿越！

    对了，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绾绾努力想着，脑海逐渐清明。

    她要拿到长生叶。

    为了拿到长生叶，她跟薄戮来到应天秘境，初入秘境便遇到考验，进到道侣筑。现在她正在闯第三关，第三关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夫妻对拜！

    躺在床上，穿着红嫁衣的美艳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睡了多久？”

    薄戮：“不久，半个时辰。”

    “你怎么不叫醒我？”坐起身，了一句，绾绾的注意力被手里的东西吸引住了，心头一跳，赶紧松开了薄戮的手，原来她刚才一直抓着他的手。

    “那个酒有问题。”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绾绾揉揉太阳穴，怀疑之前的一切都是梦，可是所有的感觉都那么真切，倒不像是在做梦。

    所以那个酒喝了后，人就会产生错觉？她把薄戮错看成了晏戎，后面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阿越，然而由始至终这里只有薄戮一个人而已。

    “刚才我做了什么？”绾绾试探地问，神色有一丝局促。

    薄戮：“让我叫你师尊。”

    绾绾：“……”

    好吧，她真的把薄戮当成晏戎了，还拉着人了一大堆话。

    把脸埋进膝盖，过了一会儿，她才起身，拿起酒杯，闻着淡淡的酒香，“这酒不简单，我酒量那么好都喝醉了。”

    “长欢酒，神仙喝了都会醉，何况是你。你知道这酒为何叫长欢酒么？”

    “为何？”

    “长欢，即是长长久久的欢喜，一旦喝了它，人就沉醉不醒，永远陷入美梦中。有什么比见到想见的人，完成心中夙愿更让人欢喜的事情？”

    答案自然是没有。

    绾绾扯了扯唇角，“既然知道这酒不对劲，那你还喝？你就不怕永远沉浸在梦里？”

    “现实有比梦里更诱人的，何须留恋？”薄戮沉沉地，语气忽然变得嘲弄，“就算是神仙喝了也会醉的酒，不代表就能灌醉我，天魔，可不像上界那些神仙那么……”

    他斟酌着挑了个温和的词，“不堪一击。”

    刚刚才中招的绾绾感觉自己似乎也被骂了，掀翻了酒杯，干巴巴道：“这关真够阴的，为了通关，人们就会喝交杯酒，喝了长欢，就会沉睡不醒，你不喝吧，可能又过不了关。所以无论喝不喝都是坑。”

    只有能抵挡住美梦的诱惑，从中醒来的人才有资格过关。

    “你刚刚为什么不叫醒我？”绕来绕去，绾绾还是问了这个。

    房间里安安静静，门上的“囍”被夜色染得昏沉，只有温热烛火燃亮周遭。

    ——这是怎么回事？

    她居然又问了这个问题。

    要不是确认自己已经恢复清明，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还醉着。

    薄戮轻轻叹一声，仿佛充满无奈，又似乎有些好笑，忽然朝绾绾微微凑过身，“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能够醒来，因为是你，不是别人。”

    被莫名其妙信任的绾绾一时沉默了。

    “如果真出了意外，你没有醒，我也会把你唤醒的。”

    “好了。”薄戮看着她的眼睛，“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

    绾绾星眸闪烁，摇了摇头，“没有了。那我们现在就……”

    “夫妻对拜——”

    伴随着一声尖锐嘹亮的嗓音，两人面对面，完成了礼节，就像天底下所有寻常夫妻一样。不知是否今夜月色朦胧，绾绾看对面的人，眉眼处柔和的一塌糊涂，跟记忆里从前的杀神判若两人。其他人要是见了，还会天魔生性凶残，冷酷无情吗？

    “礼成——”

    “恭喜二位新人通过第三关！”

    ……

    出了道侣筑，就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花草香气扑鼻而来，就连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你到底将长生叶放哪儿了？”绾绾边走边问，这回她不会轻易进入任何一间建筑了，怕就怕又来一个道侣筑。

    薄戮直言不讳：“秘境的中心，好像扔进一个湖里了，时间太久，不太重要的事情都记不太清。”

    绾绾死死盯住他一会儿，忍住没让自己表情失控，心里暗暗地吐槽几句。外面多少大宗门为了长生叶争得你死我活，他居然不太重要！还把这么宝贝的东西随手扔进湖底，为找到长生叶要添了几分难度。

    “我们现在刚进来秘境，只在边缘地带，要到秘境中心，还有一段距离，你带路吧。”

    她跟着薄戮没入两米高的草丛，像是绕了一个迷宫般，穿梭一茬又一茬，耳边是衣料跟绿植摩擦的声音，等她穿出草丛，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就在她准备抬脚离开时，听到细微的喘气声，夹着微弱的人声。

    “怀玉……咳咳咳……仙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难道是来抓我们的？”

    “不会咳咳咳……毕竟那件事已经过了这么久。眼下就担心他上报到上面去，到时候我们就麻烦了……此地不宜久留。”

    “我看怀玉仙君他也受了不的伤，要不然我们俩哪是他的对手。”

    “走吧，师妹。”

    ……

    虽然距离很远，绾绾还是听出来了，是辞日和冬月那对师兄妹的声音，他们都受伤了，不过最让她在意的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怀玉仙君，真是巧了，她认识一个叫怀玉真人的，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该不会是同一个人？他们为何叫他仙君？还有他们所的上面又是什么意思？

    跟薄戮对视了一眼，绾绾轻轻地，“走，会会他们。”

    两人在树下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就见那对师兄妹踉踉跄跄过来了，辞日见到绾绾时，眼睛瞪大了，一闪而过惊讶的表情，很快他收住，用手帕使劲擦嘴角，“咳咳咳……没想到又见到两位道友，真是有缘呐。”

    “刚进道侣筑，就不见你们了，你们上哪儿去了？”绾绾微笑着问。

    冬月绷紧的大圆脸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但是脸色苍白，看起来难看极了，“这个来话长，我们进去后不知为什么就被传送到另一个地方，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后来我们碰到了一些事，我跟师兄都受伤了。”

    绾绾也不急，等他们歇息疗伤。

    半晌，万籁俱寂之际，忽然来了句。

    ——“对了，怀玉仙君是谁？”

    闻言，辞日脸色“刷”地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