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的崽子, 走路看着点。”

    似乎没有察觉什么不妥，绾绾扬起圆脸，面上挂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天真, 脆声道：“知道了。”

    就连声音都软软的，听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男人表情一敛，直起身，不再看她, 径直从她身边擦过, 一股犹如从寒冰地狱冒出来的冷气落在身上，惹得绾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呆愣愣地转过身看那个人，墨色的身影很快没入人群中，再也寻不着了。

    “你看你, 差点又闯祸了！看来大人不让你出来都是为了你好！”杏儿满脸严肃, 拽着绾绾的胳膊训斥道。

    绾绾回过神，圆溜溜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冰糖葫芦, 心里有点失落, 伸出手指指着地上, “糖没了。”

    杏儿秀气的眉毛皱起，拉着她往前走，“你个馋嘴，这时候还想着吃！好了好了，下次咱们出来我再给你买, 这次不行, 我的钱要不够了……”

    后面她什么，绾绾全然没在听，她的全部心思都扑在银发男人那儿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薄戮。更贴切的是年轻版的薄戮，脸跟现在没什么变化，五官稍显青涩，没有后来历尽千帆，深藏不露的厚重感。

    “薄戮没有谎，我们早就碰上过了，他我那时候还，还真是，我才八岁，跟他只有一面之缘，能记得他才怪。”绾绾在心里道，神情忽然又有点来气了，“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刚才他想扭断我脖子来着，那个可恶的天魔，戾气这么重！”

    要不是她还，还是他眼中的“人族崽子”，恐怕早就尸首分离了。

    刑天刀身一颤，“看来你占了年纪的便宜啊，不过天魔不是凶残的很，还有尊老爱幼一？”

    “我怎么知道。”绾绾语气不太好，“可能他良知未泯吧！”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回到时候，心想应该跟那扇青铜大门有关，门后面恐怕已经不是应天秘境里了，仿佛进入另一个时空。

    她曾在翻阅古籍时无意看到有关“裂缝”的记载。

    书里头在秘境里会出现“空间裂缝”，即穿过裂缝通向另一个地方，但这回不同寻常，在这里，连时间也变了！

    “该不会是时空裂缝”刑天问。

    绾绾沉默了一会，点头道，“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时空裂缝把她送回到了时候，把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又经历一遍。

    这场时空穿梭什么时候迎来终点？难道她要一直停留在时候？还是重新长大一遍？

    就在她满心疑虑之际，事情很快又有了转变，场景瞬间改变。

    “阿绾你变大了！”刑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算是这个时空里的意外，一直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一切。

    此时，绾绾身着淡绿色裙子，五官长开了些，个子也长高了不少，身段窈窕。光从现在看已经可以想象她长大后的模样，定是个白玉无瑕，圣颜仙姿的美人。

    照照镜子，绾绾想起来现在是她十一岁时的模样，想到什么，她绷着脸，不太舒服地推开门，刚走出房间，便有名仆人匆匆过来，用那种可怜又鄙夷的复杂眼神看她。

    “桂香昨日摔碎了大人的玉扳指，已经被逐出蓬莱仙居了，从前都是她替大人放洗澡水，伺候大人的……今个儿大人指名要你去，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惹大人不高兴！”

    绾绾将手放在刀柄上，眼里像淬了冰似的，整个人都很抗拒，然而她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迟疑地应了声“是”，就准备过去了。

    刚到拐角，忽然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居然是杏儿。

    “你啊成天笨手笨脚的，还是不要去了，省得伺候不好，也像桂香一样被逐出仙居，还是我去吧！”

    “桂香真的是被逐出仙居的吗？”绾绾轻声问。

    杏儿眼神闪烁了一下，扬声道，“当然，不然你以为她怎么不见了？！我你啊不要胡思乱想，还是乖乖去背心法吧……”

    看着杏儿离开的背影，绾绾顿时弯下身来，心脏被什么狠狠捏住，她想反抗，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别……去……”

    回来！快回来！

    可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就像从前一样，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阻止不了。

    等她匆匆跑过去，来到那个噩梦般的房间外面，透过那扇半开的窗户，借着渐渐昏暗的天光，看到里面宽大的床上，躺着一副软绵绵的身体，不着寸缕，毫无生机。

    一只白皙的手伸出帷幔，一动不动，粉嫩的指尖在慢慢地滴血……

    滴答，滴答，滴答。

    ——“谁？！”

    一声沙哑阴沉的声音传出，同时从帷幔里伸出个脑袋，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脸，男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下子盯住她，就像猎人发现猎物，刹那兴奋起来。

    “原来是绾绾啊，快到师傅跟前来，让师傅好好看看你……”

    跟当年一样，绾绾跑了，冲出了蓬莱仙居，躲进一处荒山野岭，直到跑不动了，靠在树干，胃部翻滚，酸涩液体从她嘴里吐出，脸上也被眼泪浸湿了，湿漉漉一片。

    ……

    如今回想起那段过往，绾绾顿时有种置身于深渊地狱的错觉，那是她永世不愿提起的。

    过了许久才平复过来，青涩的脸庞笼罩深深寒意，仿佛要吃人一般。

    “阿绾，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还有，我没看错的话，那男人就是之前道侣筑见到的家伙，他还自称是你师傅呢！”刑天有很多疑惑，但他也看出了绾绾并不乐意提。

    本来不抱希望，没想到，见绾绾苦笑一下，松了口：“这个……来话长，要从我八岁的时候起……”

    她从就是孤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从她记事起，就没有爹娘这个概念，也不知道自己孩提时怎么活过来，可能是好心人赏口饭吃吧，绾绾这样猜测。

    她一直流浪，直到八岁被一个自称“蓬莱仙人”的男人收养了，来到了一个叫“蓬莱仙居”的地方，那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孩，大家年纪都不大，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姑娘。

    那自称仙人的男人让她们喊他师傅，还教给她们一些简单的心法口诀。

    “虽然我那时候年纪，但直觉还是很准的，总感觉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一直没叫他师傅。”绾绾到这，哼了一声，“后来发现，这人畜.生不如，怎配让人喊他师傅”

    在仙居里跟绾绾最要好的就是杏儿了，杏儿比她大五岁，家里孩子多又穷，爹娘养不起就把她给卖了，几经转手到了尖嘴男手里。

    “她是个苦命的人。”绾绾语气微沉，陷入沉默，好像实在讲不下去了。

    就像亲自揭开伤疤的人，揭着揭着实在疼，只能住。

    刑天感到很压抑，他做了这么多年刀灵，某种程度跟主人是“心灵相通”，现在也多多少少体会到主人的情绪，太沉重了，让他很不舒服。

    “我也不是没有见识的刀，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你不，我都看出来了，那男人修的是采补之术，缺德得很。杏儿就是被采补而死的，恐怕那个桂香也是。杏儿应该是知道什么的，所以才拦住你，自己去伺候那人渣，没想到……”

    完他看看绾绾，见她靠着树干，垂着眼睫，一动不动。

    “那最后怎么样了？你怎么对付那家伙？依你的性子总不能放过他吧？”

    这时仿佛魂魄才归位，绾绾冷笑，“放过他？怎么可能！”

    “三千刀凌迟，一刀不少，待他死后，我设法困住他的魂魄，让他永世不得投胎。”

    刑天：“这就好，像他这种人渣，活该千刀万剐。”

    可惜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没有一个叫杏儿的姐姐护着她。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

    绾绾没有继续消沉下去，因为她再次穿梭了，这次一上来差点就被人削掉脑袋。

    长剑掠过发顶，若不是她反应及时，早就死了。

    “呵呵，青魇女魔不过如此！”

    绾绾握着玄月弯刀，目视前方，眼前是个男人，严肃方正的脸，双目眼瞳极，几乎只呈一个黑点，穿着墨绿色长袍，外披黑色披风。

    “冷庭！”绾绾眉头微皱，心里升起不安。

    这个人是她碰到的棘手对手之一，大乘期强者，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一场恶战，那一战绾绾险胜，但也付出不的代价，休养了三年才完全养好。

    “很快，你就要到阎罗王那里报到了。”冷庭缓缓抬起手，胜券在握的模样。

    经过一阵交手，绾绾捂着左臂的伤口，惊讶地心，“这家伙怎么变强了？”

    跟记忆中的不一样，他的实力远远超出那个时候，力量非常惊人。

    剑气如仙女散花般，四面八方袭来，看得人眼花缭乱。

    砰砰砰！

    挡住所有攻击，绾绾只觉气血翻涌，虎口处都崩开了，鲜血直流。

    “阿绾，他不对劲啊，不，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对劲！”刑天大喊，不禁有些慌。

    进入青铜大门后，好像有人在操控这一切，之前还不清楚为什么，到现在，再迟钝也发觉了，有股力量要扼杀掉她！或者，扼杀掉进到青铜大门里的人。凡是进入这里的人，都会穿梭到不同的年龄阶段，经历那个时候的事情。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别做无谓的挣扎，兴许我高兴留你个全尸。”

    绾绾举起手里的刀，“你大可来试试。”

    ……

    “阿绾，阿绾，阿绾你醒醒啊，再不醒就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是谁在叫她？听上去很熟悉。

    “阿绾——”

    猛地睁开眼睛，绾绾呛了几口水，发现自己在水里，赶紧用力往上游，可是一动，浑身的骨头都像断掉了一样，痛的要死，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光了，就连呼吸都沉重的可怕。

    刚才那一场恶战，差点以为要交代了，可是她不甘心，她还没拿到长生叶，而且还是死在曾经的手下败将手里，更加难以接受了。再，她还没找到薄戮呢，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依靠不知哪来的意志力，她才撑住，砍下冷庭的脑袋，满身伤痕的倒下。

    周边的水都被她的血染红，看起来怪吓人。依照这样下去，她也活不了多久。

    “阿绾你撑住，我带你上去！”刑天托着她，冲出水面。

    就连他现在也是强弩之弓，力量少的可怜，好不容易把人托上去，他差点要陷入“休眠”失去知觉了。

    刚出水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绾绾忽然瞥见湖底一个黑影快速逼近，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东西已经咬住她的腿狠狠一拽，“咚”一声，整个人再次沉到水里。

    这回真的是凶多吉少！

    她心都凉了半截，忍着骨肉撕裂的剧痛，用弯刀狠狠扎过去，湖底的怪物吃痛，可还是舍不得松开她，拖着她越游越深，想着把她憋死。

    尖锐的牙齿刺进骨肉，绾绾感觉自己的腿渐渐失去知觉，好像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了。在水下时间越久，意识越混沌，再这样下去，逃不过一个死。

    她咬咬牙，用着最后的一点灵力，掐诀拍向怪物的脑袋，那算是它的脑袋吧，这东西整个就是一个圆球，表皮覆盖一层黑毛，嘴巴很大，占了身体的一半，牙齿极其尖锐，还有两颗绿色獠牙。

    被这么丑的东西弄死，到了阎王跟前也无脸见人！

    只见她猛地一拍，怪物脑袋“轰”得炸开，烂了大半，只剩三分之一。

    这时绾绾才抽回怪物嘴里的腿，又是一刀下去。起初怪物还挣扎，不死心拉着她下沉，直到后面，血流干了，彻底死掉。

    拔刀，绾绾眼神涣散地盯着上方，身体不断往下沉，呼吸逐渐微弱。她大概真的要交代在这个鬼地方了。这个阴冷昏暗的湖底，竟然成了她最后的归宿。

    真是不甘心呢。

    “阿绾，别怕，我带你上去！”刑天颤抖地喊，他怕了，怕她就这样死在这儿。

    托着人一点点地努力往上浮，发现人已经没了动静。

    “咚！”

    又是一道落水声。

    一个身影游过来，长臂一捞，轻柔地拦过绾绾，那人俯下脑袋将唇贴在她的唇上，给她渡气。

    几乎停掉的心脏再次跳动，再次睁开双眸，看到近在咫尺的脸，绾绾差点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她嘴巴一动刚想话，对方忽然一把将她吻住。

    然后，她被带出水面了。

    两人分开，绾绾咳嗽了几声，感觉脸上温度有些上升。她还很虚弱，语气轻轻地，“你是……薄戮？”

    虽然面前的人一头鸦青色长发，眸子是灰色的，明明是白的脸，她却知道这就是薄戮。

    “是我。”薄戮笑了一声，“这回你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