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长公主
太子遇刺一事闹得京城人心惶惶,各官员纷纷夹着尾巴做人,就连最知名的那些纨绔也被长辈拘在家里,生怕在外面在闹出什么事让他们家成了出头的椽子。
皇帝那日大发雷霆,将调查之事交给了聂磐之后,每日上朝都是沉着张脸,朝臣们见状一些事都不敢上奏,恨不得自己成为一个隐形人。
直到聂磐查明了刺杀的背后真凶,上禀皇帝之后,文武百官听着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思议。
只因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是一个跟太子八竿子不着的官,礼部员外郎,袁弘。
而这件事,查到底,竟还跟两年前被太子害死的孟大儒孟开鸿有关。
武将还好,文臣听闻此事,心里都忍不住咯噔一声。
当年孟大儒德高望重,名满天下,天下学子无有不敬他仰他者,只可惜两年前他不知因何得罪了太子,被太子逼死在大狱之中。
一代大儒,死无其所,怎能不让天下学子唏嘘慨叹?
可太子是国之储君,是皇帝唯一的子嗣,文人们就算再痛恨他,也不可能真的把她怎么样。皇帝狠下心把太子下放到江南两年思过,虽明白人都知道这哪算是思过,这不过是陛下借机让太子养养身子罢了,但对天下文人来,也算是一个解释了。
如今殿下回京,文人们虽看她不顺眼,但都默契地选择装聋作哑,不再提此事,毕竟一个是已经死去的大儒,一个是一国储君,国之根基。那些文人们虽可能迂腐了些,但还是明白是非的,孰重孰轻,也不必多言。
原本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便可,可谁曾想这次又出了这么一件事!
袁弘当年已过而立,却还是屡试不中,就在他灰心意冷之际,他遇到了孟大儒,在孟大儒的几番点拨之下如拨云见雾,当即茅塞顿开,中得了当年的贡士,并在后续的殿试中,因着有孟大儒指点过得经历在,得入二甲之列。
也就是,袁弘的仕途之路,是全靠孟大儒才能走得如此平坦。
当年孟大儒身陨,袁弘惊惧过度,当即晕死在官府中。后来得知孟开鸿是被太子害死,更是大吼让太子给一个交代,全然不顾自己身家性命。
后来太子离京两年,京城诸人还以为袁弘缓了过来,也就没有太过注意。谁曾想他竟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刺杀太子!
天下文人学子此刻不由陷入沉默,更甚者还有对袁弘行为进行激烈批判指责。
何为君?何为臣?
太子为君,孟开鸿为臣。当年太子杀害孟大儒,皇帝虽给了天下文人一个交代,但要细数下来,太子其实是无过的。
因为太子并非枉杀无辜,而是给孟开鸿安上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虽然这个罪名在天下人看来很是可笑,但太子既言,皇帝未反对,就算这罪名再荒谬,天下人再不信,可未来写在史书上的,仍旧是不可更改的这么一句话。
——除非后世有皇帝会为他平反。
但如今看来,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太子可杀孟开鸿,因为她是君;可孟开鸿的学生后人却不能动太子,因为他们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要弑君,却是谋逆,是大不敬,是会被后人唾骂千年的!
袁弘此举,不仅是不顾他自己的性命,更是将朝堂上下甚至天下学子中受过孟开鸿恩惠的人都卷入到这个漩涡中。
而受过他恩惠之人,又何止上百之数?
甚至有一些心思敏感之人越想越心惊,忍不住猜测这场刺杀到底是不是皇家那对父子自导自演的产物。
孟开鸿名满天下,朝中文官中,有近三一的臣子都和他或多或少有些交集,以往孟开鸿远离朝堂,只领个太子太傅的虚职,众人并未过多在意。但直到如今这个数量明明白白地展示在他们面前,众人才感到心惊。
如此庞大的数量,若当真想做成某一件事,岂不是简单异常?
众人再想起两年前太子杀害孟大儒所给出的借口,心头更是一片凉意。
若、若孟开鸿是敌国探子这话是真,那、那大晏里里外外的动向,岂不是能让外人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众人深吸一口冷气,心中尚有余悸。
皇帝闻言大怒,下令将袁弘押入大理寺,又派聂磐接着往下查。
袁弘只是一个五品员外郎,刺杀太子这么重要的谋划,当真只有他一个人参与?
眼见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朝中诸位老狐狸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心中纷纷感叹出声。
怕是从两年前,陛下便起这个目的了。朝堂之上最忌结党营私,可孟大儒的教导,便是那些臣子天然结党营私的由头。
恐怕此事,为太子出气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是陛下想要趁机一整朝纪了。
大理寺的动作极为迅速,早上皇帝刚下了令,晌午十分便有禁军踏着严肃齐整的步伐,团团围住了袁家。
袁弘开门相迎,苍老的脸上非但不带愧色,反而满目肃然。向来微微佝偻起的身姿此时也是挺得笔直。他看着外面层层包围的禁军,面上浮现了丝冷笑。
禁军动作如此之大,那些为文人学子都站在一旁,关切地注视着这里的动向。
禁军副统领高声宣读圣意,听到他的罪名围观的人都不由一惊,万万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竟是刺杀太子的真凶!
禁军成群进入袁宅,开始抄家,后院女人的哭泣声和孩童的嚎叫声交织在一起,凄惨无比。
禁军副统领对他还算有礼,长臂一神,沉声道:“袁大人,跟下官走一趟吧。”
“哼!”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袁弘面上也没有丝毫悔意,他扫视四周,苍老而浑浊的眼睛在周围那些文人学子的面上慢慢扫过,忽地仰天大笑:
“袁某所作所为并无错,太子昏庸无道,本就该死!袁某不过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他是替的什么天?!
禁军副统领脸色骤变,下面两个身形高大的禁军连忙上前,正要堵上他的嘴,却见袁弘猛地一个挣扎,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箭步向前,脖子撞上一旁禁军严阵以待的刀上。
在倒地之前,他还大呼一声:
“先生,学生来陪您啦!”
“砰”的一声,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周围一片死寂。
人群霎时间骚动了起来。
听到了袁弘最后喊的那句话,一些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学子脸色苍白,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几欲咬碎一口牙,心里恨死了袁弘。
这是还嫌孟开鸿党羽死得不够快、临死之前还得给他们扣上一顶黑锅?
禁军副统领瞬间反应过来,忙指挥禁军处理后事,他自己则是骑上马快马加鞭回到宫里,向陛下禀明这件事。
·
皇宫之内,父子二人正坐得安稳,忽地太监禀告禁军副统领来访。
宋晏储抿了口茶,娇艳的唇粘上了水渍越发红艳,她目光轻转,落到大殿门外,低低笑了一声:“来了。”
上首的皇帝扫了她一眼,沉声道:“宣。”
禁军副统领一进殿内立刻跪下,语气自责:“回禀陛下,微臣办事不利,袁弘自、自戕了!”
“哦?”皇帝眼皮子抬了抬:“人死了?”
“是。”副统领面上含着愧色:“请陛下责罚。”
皇帝闭了闭眼,沉吟许久,才挥了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副统领抬头,脸愕然:“陛下?”
宋晏储在一旁笑了笑,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温声道:“父皇心中有分寸,张大人不必担心,先下去吧。袁家后事,还需得张大人多看着。”
“微臣不敢。”副统领连忙冲她拱了拱手,又见皇帝并没有要罚他的意思,虽心中疑惑,但还是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微臣告退。”
直到人消失在乾清宫,皇帝才掀起眼皮子看了宋晏储一眼,似笑非笑:“倒是让你猜中了。”
“如何能是猜?”刘大伴又端了一盏茶上来,宋晏储浅尝一口,眼前微亮。
蜂蜜菊花茶。
她道:“儿臣凭自己的本事,到父皇口中,反而成了耍聪明。”
皇帝哼了一声,不想跟她斗嘴:“你这一下,倒可谓是一举多得。”
宋晏储但笑不语。
袁弘崇敬孟开鸿,自是不假;当年得知孟开鸿死讯时晕死过去,也是不假。可是人,终究会有自己私心。袁弘身后站着人,哪能干净起来?随便寻摸一个出来,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他府中有娇妻美妾幼子,又怎么舍得他们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不过是随便上两句话,就能换得家中子嗣平安,这个时候,袁弘就算再崇敬孟开鸿,还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年幼的孩子随他去死不成?
今日这一出闹剧出来,旧事重提,再加上袁弘那一句“替天行道”,更是将孟开鸿党羽放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
天是谁?天是皇帝!你这一番“替天行道”,替的又是哪个“天”?
如此一来,为了保全自身,一些人势必会同孟开鸿划清界限,那身为亲手赐死孟开鸿的人,宋晏储身上的污名也是不攻自破。再者,孟开鸿在大晏经营多年,朝中与他有牵扯的官员达到一个恐怖的数量,可偏偏无根无据,这些人还不能随便动。皇帝这两年一直在忍着,这一次,就是最好的机会。最后……
那些在暗地里蠢蠢欲动的人,这一会下来,怕也是沉不住气了。
皇帝看她:“后续之事,可做好算了?”
宋晏储笑,目光遥遥望向宫外:“父皇放心。”
赵家……
·
皇帝这一番大刀阔斧的挥下去,朝中死伤者众多,大多都是同孟大儒关联深厚的官员。虽一早便知涉事官员绝对不少,可这几日腥风血雨真的下来之后,众人才发现他们想的还是太过简单了。光是被抄斩的官员,就有十数位,更遑论那些被流放、贬官的——
大晏上下,人人自危。
临安长公主府
“一群废物!”
哗啦一声脆响自室内传来,伺候的下人慌不忙地跪地,大气儿不敢出。
“公主冷静,公主冷静!”身边的美人忙劝道。
“冷静?你让本宫怎么冷静?”临安美艳的脸上扭曲异常,那么多人啊,她花了多少时间才安插进去的?现在全被毁了!
那人握住她的手劝道:“公主万万要冷静!事已成定居,如今切不可在引起皇上和太子的怀疑!”
临安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你的有理。”她凤眸沉沉,神色莫名。
那人问道:“公主是想……?”
临安冷笑道:“这不是还有赵家吗?”她眸中闪过一抹狠色,喃喃道:“赵妃肚子里的孩子,也该起点作用了……”
那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想怪不得是最毒妇人心。
临安:“传令下去,让宫里的人酌情动手。”
那人道:“是!”他正要转身离去,却听临安唤道:“你站住”
那人身子一僵:“殿下?”
临安面色不愉,素来美艳的面庞上也笼罩了一层阴沉之色,让人看了忍不住心里发颤。
“过来,取悦本宫。”
那人眼眸深处划过一抹惧色。
公主心情不好……
她一旦心情不好,就爱折腾床上的人。
他按住心里的忐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了身子……
奢华的寝殿内,传来一阵阵愉悦中夹杂着痛苦的放荡声响。
室外,一身白衣,身形瘦弱的男子脚步微顿,秀致的面上划过一抹不自然。
月光洒落院中,落在男人身上,更衬得人恍若谪仙,翩然落凡尘。
“驸马爷。”外面守着的侍女有些不忍道:“驸马爷可是有事要寻公主……”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竭力压住涌到嗓子的咳意:“无妨,咳咳咳……”他掩着唇,拼命降低声响。
他笑了笑,眉目疏淡,如清风入怀:“不必叨扰殿下,我这便离去了。”
那侍女纠结片刻,还是没敢去屋内通报,只能看着那白衣翻飞的身影渐渐远去。
公主不高兴,那可是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