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赵妃
京城的腥风血雨持续月余,这一个月里,几乎每日都有官员被抄家,太平永兴等坊间惨叫声几不绝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此举就是为了将孟开鸿一党一网尽,可看出来是看出来,百官纵是心中不忿,却也未有他法。
先是太子遇刺,再是袁弘那一句“替天.行道”,皇帝有了足够的理由收拾那些不安分的人,百官们现在就是多多错,未免牵及己身,只能保持沉默。
京城的鲜血流了一月有余,地面上铺着的青石板仿佛也比往日暗上了许多,似是能见那些官员的鲜血。连带着往日的秋闱盛会,此刻也是不声不响的举行,低调无比地结束。
直到九月出头,秋高气爽,到了入冬之前最后一段艳阳天,京城上下的紧绷氛围才算慢慢缓了过来。
经此一役,于幕后黑手来自是损伤惨重,但真要论起来,对一些人来,却也是天大的机缘。
皇帝手段凌厉地冲孟开鸿党羽下手,朝中上下无数职位一下空缺了出来。那些本就在朝为官的,自是借机高升;而那些尚未入朝为官的,若是能通过来年春闱,高中杏榜,也不必再下放到各级郡县历练,可直接在京城谋得一官半职,填补空缺。
而在朝官员中,谁家没有几个年龄合适的子侄?若是抓住这次机会,便不必家中长辈再苦苦安排,想方设法把人留在京城。甚至日后的为官之途也会通畅不少。
——便是当今丞相之子、当年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崔大郎崔景同不亦是下放到郡县历练了三年,如今都还未回来?
朝中上下也都放下了心,将注意力放到刚刚结束的秋闱上。
历年秋闱都是在九月初十放榜,如今不过九月初,细数下来还有不到半月的功夫;秋闱过去,十月、十一月,来自各府州县的学子也会从四面八方齐聚京城,以备来年春的春闱。
所有人都等着再给朝廷纳进良才,却不想,就在这个关头,后宫传出了一件大事。
赵妃娘娘有孕了。
乍一听闻此消息,众人还以为是谁放出的玩笑话,可想起怕是无人敢拿皇帝子嗣开玩笑后,众人心中又惊又俱,却唯独无喜。
皇帝登基之初,膝下一直未有子嗣,朝臣们比皇帝还急;等到太子降世,朝臣们非但不满意,还跟看到了希望一般让皇帝多往后宫走走。大晏偌大的帝国,皇帝膝下怎能只有一子?可这么多年了,皇帝膝下始终无子,外面有的皇帝当年伤了身子,难有子嗣;还有的陛下残害兄弟,这是上天的惩罚……总之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有。
朝臣们本没将那些风言风语放在心上,可十几年过去了,后宫再未传出过喜讯,他们也早早就不抱希望了。如今太子十九,已近及冠,虽手段狠辣了些,可若细细去数,她做过的荒唐事似乎也就只有杀害孟开鸿这么一件,可就这么一件荒唐事,还在最近证实了太子所为无错。
皇帝登基二十余年,大晏风调雨顺,国祚稳定;太子虽有不好之处,但也并非罪大恶极之人,侍奉帝后也算纯孝。眼看着就是大业将成之兆,可就在这个时候,赵妃有孕。
赵家不像费家,底蕴单薄。就算赵家这些年落魄了不少,但也终究是百年世家,有着丰厚的家底。赵妃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个公主还好,可若是个皇子……
二十几年前诸位皇子夺嫡的事仿佛还在眼前呈现。
就算平日对太子行事再不满的,此时也不得不叹一句,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众臣什么样的反应皇帝不知。赵妃宫中下人前来报讯的时候正逢皇帝在面见诸位大臣。宫女的话方才一落,皇帝先是怔愣片刻,而后仰天哈哈大笑,连了三个“赏!”事后更是不顾那些朝臣,亲自前往永宁殿看望赵妃,从午时过去,直到晚间用了膳才回来。
翌日更是派心腹太监刘大伴亲自传旨,赐下无数珍奇宝物,让赵妃安心养胎。
原本算看皇帝什么反应的朝臣,听闻此讯,心都要凉了。
皇后娘家这些年所作所为着实过分了些,但皇帝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一直未同费家计较。可如今赵妃有孕,皇帝还能如以往那般对待太子吗?
不同于其余朝臣的复杂思绪,赵家这些日子却是春风得意,赵夫人更是时不时进宫陪伴女儿,皇帝竟也没有异议。
一些人注意着皇后和太子的反应,可太子仍旧是待在东宫,鲜少见客。而皇后也是端足了一国之母的驾子,又是赏赐又是宫女太监,丝毫看不出心中不满。
时间就那么一日日过去,不管外人如何想,宋晏储待在东宫是淡定无比,东宫下人也受到了主人的影响,对宫外那些人带着些异样的眼神一概不理。
“今儿个天不错,殿下可要去御花园看看?”
宋晏储侧躺在贵妃榻上,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温暖而又不至于灼人。
前些日子宋晏储一场高热,将养了许久才算好全。又正逢前几日阴雨绵绵,天公不作美,陈玉都不敢让她出去。
这两日天气慢慢晴了下来,艳阳高照又带着些凉爽,陈玉也怕人在宫里憋坏了,这才提议让她出去走走。
宋晏储懒懒散散:“御花园逛了二十年了,还没看够不成?”
“哎呦殿下,这一会不一样呢。”陈伴伴苦口婆心劝道:“陛下方从江南那边运了些花过来,新奇着呢。”
宋晏储腻着他,似笑非笑:“孤才从江南回来不久,有什么样的花儿是孤没见过的?”
陈玉脸色一僵,最终无奈道:“太医也了殿下的身子该经常走走,不能总是待在宫里……”
眼瞧着陈玉又把太医那一番话拿出来叨叨,宋晏储只觉得耳朵疼,无奈妥协道:“好了好了,莫要再了。”她撑起身子,陈玉蹲下身给她穿上鞋:“孤去还不成嘛。”
陈玉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
傍晚的阳光比晌午要柔和些许,宋晏储一身月白长袍,明明是入秋刚做的款式,到现在竟是又宽松了些许,萧淮跟在她身旁,看得眉头直皱。
御花园中百花齐放,已是深秋,却还是娇嫩无比。
宋晏储随手捏起一朵墨菊,玉白的十指与那开得正盛的花儿形成对比,竟也丝毫不落下风:“父皇怎么想到大费周章从江南运这些花儿来?”
陈玉顿了顿,才道:“是赵妃娘娘随口提了一句想看看江南景致,陛下放在了心上,没人过几日就让人送来了这些花,供赵妃娘娘赏玩。”
宋晏储摸花的动作一顿,随后笑了笑:“母后怕是要气死了。”
陈玉笑笑,没敢应话。
萧淮在一旁看得有意思,要后妃有孕,受到影响最大的不该是你这个太子,可偏她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有兴致在这儿笑。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行经一处凉亭,却见不远处一身着繁复宫装的女子正赏着花,身后嬷嬷宫女一堆,正心翼翼地护着她。
那女子似也察觉到这边动静,回眸一看,顿时一愣。
宋晏储挑了挑眉,刚还着呢,现在就碰上了。
“殿下。”那宫装女子盈盈施了一礼,露出的那张容颜虽不似少女的娇艳,但也带着一番别致的韵味儿。
宋晏储微微颔首,并未上前,只扬声道:“娘娘如今有孕在身,不必如此多礼。”
赵妃抿了抿唇,轻轻摇了摇头道:“劳殿下挂心,但礼不可废。”
宋晏储轻笑一声,又转而道:“娘娘是在赏花?”
“御花园中菊花开得正艳,今儿个天也不错,便来此处瞧瞧。”赵妃睫毛微敛,言行举止恭谨有礼,丝毫没有宠妃派头。
“既如此,那娘娘慢慢赏着,孤就不扰了。”宋晏储不欲与她多,转身便要离去。
赵妃又微微颔了颔首,等到人消失不见,才算松了口气。
“娘娘?”身后的宫女疑惑出声。
她们娘娘如今身怀龙嗣,不要多嚣张跋扈,最起码也不用这般战战兢兢,心讨好太子吧?
赵妃扫了她一眼,语带警告:“闭嘴。”
那宫女当即不敢多言。
赵妃看了看宋晏储离去的方向,眸中情绪复杂莫名。
按理来,她身为皇帝妃妾,本是长辈,不必向太子行礼。但……
她摸了摸自己的已经微微凸起的腹,眼睑微垂。
但她现在有了身孕,更是得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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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就不担心?”萧淮跟在宋晏储身后,看她神色自然,不由出声问道。
“担心什么?”宋晏储笑着,她遥遥看着宫城外的方向,目光清醒通透:“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孤还没沦落这个地步。”
赵妃也好,什么妃也罢,归根究底,还是朝堂上的斗争。
宋晏储一直都很清楚她应该做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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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向来是传的最快的东西。宋晏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经过有心人的加工,已经足以编出一段太子仗势欺人,欺辱庶母,甚至是对赵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满的故事,就这么给他扣上了个不孝不悌的帽子。
赵家好歹在朝中经营多年,再加上百姓素来爱听皇室的八卦,也不管究竟是真是假,就当做宝一般四处传播,还洋洋得意。
不过短短两日的功夫,谣言就传得满京城都是,甚至内宫之中都有所耳闻。皇后气得摔了几个茶盏,可偏偏还得顾及着自己贤后的名声,轻易不能骂赵妃。
而于宋晏储本人,却是对这些谣言抱着喜闻乐见的态度,甚至希望这谣言传得越广越好。
谣言越来越离谱,直到几日后秋闱放榜,百姓们这才将注意力稍稍转移。
九月初十,秋闱放榜,无数学子寒窗苦读,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时刻。
宋晏储也是饶有兴致,早早地就让人安排好了出宫的马车,去贡院外的茶楼处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