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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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让陈玉那般作态,送来的,也只可能是萧淮的信。

    宋晏储拿着纸张细细读过,心中有了些底。

    一如她预料一般,萧淮花了将近七八日的功夫才到西州,一路上日夜兼程,马儿都差点被跑死了几匹,这才在几日前到了西州。

    旁人信上得终究不够细致,萧淮回去后才发现情况其实倒也没有那么严峻。鞑靼那边的确是有人来犯,但其实不是什么大的威胁。

    ——或者那些来犯的鞑靼人其实并非王室遣人。

    鞑靼多为游牧,王室的号召力并不像大晏这般强悍。王室约束不住手底下的人也是常事。平常驻守西州的军队同那些部落的冲突也不在少数。只不过以往双方的冲突大多是在秋冬,天气转寒草原牲畜蛰伏鞑靼不到猎物的时候,才会向中原发难。可如今正值四月,万物复苏,草原那边有牲畜也没到过不下去的时候,犯不着这个时候和中原发难。更何况北方也没传来近来有什么天灾,是以在这个本该养马养牛羊的上好时间,鞑靼却主动发难,着实太过蹊跷。

    鞑靼来犯之人其实不足畏惧,毕竟西州有数万军队把守,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只其中的诱因,却是得细细查明。

    宋晏储身处京城不便离开,此事交给萧淮,虽有些不伦不类,但倒是让她稍稍放下了心。

    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纸张,带着粉意的指甲划过那一行行细密的文字,最终落到信封最下,看着那一行龙飞凤舞毫不掩饰的字,宋晏储手指碾了碾,最终扯了扯嘴角,嘀咕了一句什么。一旁伺候的下人离得远未能听清,只宋晏储面上如春水悄然融化的笑却是丝毫不掩饰。

    将信妥帖收好,又用过了早膳,陈玉这才适宜地提起费大郎君还在外面侯着。宋晏储擦拭了唇角,淡淡道:“宣。”

    费青渟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本就万分不满,只因忌惮宋晏储便一直强忍着,面色却着实不太好看。

    脚步声慢慢逼近,宋晏储一手执笔,头都没抬道:“表兄一大早前来求见孤,所谓何事?”

    费青渟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声音清冷:“春猎即将开始,殿下身子不好,陈跟在殿下身边,也能以防个万一。”

    “以防万一?”几个字在唇间过了一遍,宋晏储抬眸,上下量费青渟,颇有些戏谑地开口:“表兄所言为真?”

    那声音轻讽中又带着不以为然的戏谑,让费青渟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话来:“是。”

    宋晏储轻笑,点了点桌案,神色漫不经心:“既如此,那就有劳表兄了。”

    费青渟惊愕抬头,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

    宋晏储不想再应付他,只挥了挥手,道:“若无旁的事,表兄便先下去吧。”

    费青渟迫不及待的想离开,可又想起费夫人,不由咬了咬牙,纠结片刻,道:“母亲一直挂念殿下,殿下若是得闲,可否拨冗……”

    他话未完,什么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宋晏储神色冷淡了几分:“孤心里有数,表兄先退下吧。”

    费青渟还想什么,陈玉已经做势要引人离开。费青渟面上挂不住,最终转身二区率。

    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宋晏储放下墨笔,拿起纸张,随口问道:“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陈玉脸色沉了下来:“奴才顺着那嬷嬷往下查,连带着费家上下同她有接触的人,查到了她的老家。但派去的人那嬷嬷早就走了,这么些年从来没回来过。”他顿了顿:“不过倒是确定了一点,那嬷嬷祖祖辈辈都在那村子里。平日里就是给同村和邻村的一些妇人接生,从来没跟京城什么人家有牵连。当年离开,也是突然就离开了,没有音讯。”

    宋晏储又问:“她可还有什么亲人?”

    陈玉叹息摇头:“没有。她丈夫早亡,未能留下一儿半女。平日里接触最紧密的也不过是同村的邻居一家,可那邻居一家,也早早就离开了村子,现在也不知在何处。”

    宋晏储冷哼一声:“费家在这种事上,倒是谨慎心。”

    陈玉低着头,宋晏储道:“继续查。”

    陈玉有些为难,宋晏储又道:“既然从那个嬷嬷那里查不到,就往上查。”

    “往上?”陈玉琢磨片刻,有些迟疑。

    “费家,当初找嬷嬷的管事,以及府里的丫鬟厮——还有,费夫人。”

    陈玉心里一咯噔,连忙应下,转身擦了擦脸上的汗。

    费夫人……

    陈玉眼皮子跳了跳。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此次春猎本为缓解京城近些日子来的紧张氛围,倒也没太多要求。春猎持续二十余日,除却猎场之外,还有一些宴会游园,总之是惬意清闲。

    到达猎场第一日,皇帝只随意了两句话,又最后猎得猎物做多的人他有赏就任由那些官员郎君疾驰向山林。因这不是秋猎,没那么多规矩,众人倒也的确放松许多。

    宋晏储也来了兴致,骑上了匹较温顺的马儿,在众多护卫的保护下向着山林深处走去。

    费青渟一直跟在她身旁,见她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眸中不由动了动。

    太子体弱,可一国储君该学的技能还是得学。

    既然她受不了马儿策马时的颠簸,那就换上被人□□好的温顺马匹。不求马术有多高超,最起码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丑。

    更别,宋晏储的马术其实还算不错。

    费青渟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看着那宽阔马背上细瘦的身影,不由抿了抿下唇。

    他们二人的马术,是在一起学的。皇帝子嗣稀薄,宫中并无其他同龄孩子。其余皇子王爷又被皇帝除的差不多,剩下的宗室相隔的又有些远。便是还有一个誉王,子嗣颇丰,皇帝也从未想过要将那些孩子唤进宫中。反而是身为外戚的费家,在皇后的示意下将府中长孙送进了宫,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皆可以是最好的。就连读书和教授骑射的先生,也都是同太子一般。

    没人知道,体弱的太子马术和箭术其实极为不错。在这两门课上,费青渟总是比不上太子。

    或者这么,若不是太子体弱,费青渟哪里都比不上她。

    这也是费青渟对宋晏储心怀排斥的原因之一——

    哪有娘子,比一个郎君还要厉害?

    费青渟是骄傲的,他的出身教养让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但也因此,对于家族给他定下的,那个出身比他更加高贵的未婚妻,他心里一直都有一种抵触的情绪。

    他在她面前,永远只能抬头仰望,永远都是低她一头的。

    可是现在……

    费青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心中不喜,可以往的宋晏储,比之现在,要亲和许多。

    如今的宋晏储,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

    费青渟敛了敛眸,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马儿慢慢向前走着,费青渟心神不宁,开了两次弓,缺一个猎物都没猎到。反倒是宋晏储,不急不缓间却猎到了一直狐狸一只兔子,还有一只狍子,虽然跑了,但被她伤了后腿,已有一个侍卫前去追了,想来一回就能回来。

    “表兄。”

    太子轻淡的声音蓦然响起,费青渟回过神,抬眸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太子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细细的弓弦似在颤抖。她一手捏着箭尾,眸子微眯,唇角绷成了一条直线——

    费青渟呼吸一窒,整个脑海中一片空白。

    费青渟从来没有看的那么清楚过。宋晏储食指微动,弓弦轻轻一颤,锋利的箭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射而来,带着划破长空的力道,穿过树梢垂落的一朵嫩叶,发出“噗”的一声脆响——

    费青渟一动不动,瞳孔中只有那尖利得泛着寒光的箭镞,一点一点,越来越大——

    费青渟目眦尽裂。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箭镞直逼面部,仿佛下一瞬就能一往无前地冲破他的脑袋,在面前绽放出绚烂的血花——

    箭镞带来的破空声越来越大,直至在耳边急促擦过,带着一阵细微的风,卷起鬓边的碎发,扬起一丝的血迹,在空中绽放,却又转瞬沉寂——

    “砰”的一声,是箭矢插入树间的沉闷声响。

    费青渟僵硬回头,就见粗壮的树干上一支箭镞稳稳插在其上,箭尾还在轻轻缠着,发出低低的鸣响。而箭头与树干相交的地方,一条细的蛇被死死钉在枝干上。

    那蛇通体青绿,不仔细看,几要与树干融为一体。

    费青渟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动了动,原本停止的呼吸一下顺畅了起来,他颤着吸了一口气,却一时不备,差点被呛得咳出声来。

    他慢慢回头,看向身后的太子。

    宋晏储眉眼含着清润的笑:“表兄,竹叶青呢。”

    她声音是难得的温润柔和,在费青渟听来却好似冬日里的寒冰,摄人至极。

    费青渟呼吸急促,夹在马腹两侧的腿也不由发软,整个人莫名的狼狈。

    她会杀了他。

    费青渟头一回有如此真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