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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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邺单抵着眉心,双眸阖上,微微屈着腿坐在?太师椅上闭目眼神。

    自?那日变乱后,他就不曾好好休息过一次。

    单是?处理太子和苏尧明一派的党羽便花费了他许多心神,加之皇帝突然?卧病不起,朝中变故颇多,他半点都无?法松懈下来。

    更让他心力交瘁的是?扶玉的消失。

    在?淮阳王被处死?之前,他去天牢里头见过这人几次,但无?论他怎么舌灿莲花,淮阳王都坚持原先的辞。

    把人杀了,也喂完野狼了,想?要人,想?要尸骨,都没有。

    时间已悄然?过去有半个月,任萧邺和绥远候怎么命人搜寻,找不到扶玉其人不提,便是?她?如何被带出?平阳侯府都没有线索。

    希冀如星火一般微弱渺茫,萧邺开始有些慌了,那淮阳王本就是?疯子一般的人,不定真的那么做了也未可?知。

    萧邺置身在?寂静的室内,周围点燃着宁心净神的熏香,但他心里头反倒突突跳个不定,压着眼眸的那只忽地感受到一跳,是?右眼皮在?跳。

    常言道,左眼跳吉右眼跳凶,他往日总对这谬言一般的话语一笑而过,今日却是?再也无?法轻松揭过,心里头如揣着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的。

    心里头想?到了什么,他倏然?睁开眼,起身往里卧而去。

    他在?床头的紫檀木桌上翻找了几遍,没有找到本该放置在?上物事后,又?不放弃地在?塌上和整个里卧找了许久,还是?没有。

    他颓败地躺在?了塌上,两眼失神地看着帐顶。

    在?外卧见不到萧邺人后,李嬷嬷便去里卧寻人,她?隐隐看见一道人影在?塌上,还有两只墨黑色的鞋靴。

    她?心知,那人是?萧邺,更知他近日心情不顺,便不敢怎么高声,“世子,轻絮姑娘回来了,你?看要不要问话?”

    听闻轻絮回来的消息,萧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他掀开帐子走出?来,问:“只有轻絮回来吗?”

    完之后,萧邺忽地发觉这话问得多余,他骂了一声婆婆妈妈的自?己?,心道,出?去瞧一眼不就知道了。

    萧邺心想?,轻絮来回是

    ?个好讯息,她?当日一直在?扶玉身边服侍,且和扶玉一样消失了这些日子,她?此番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那么,扶玉不定也无?事呢?

    拐过一扇屏风,萧邺只看看到了面容、衣裙脏兮兮的轻絮,没有扶玉。

    没有。

    萧邺收下心里头的那点失神,坐在?首座的太师椅上问向轻絮:“你?不是?应该服侍在?扶玉身旁,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此外,你?们二人是?怎么消失的?还回忆地起太后寿辰当日,扶玉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吗?”

    此刻,站在?萧邺面前的是?真轻絮,被竹溪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郊外医馆关了将近两月后,她?终是?回到了自?己?呆了十多年的地方。

    还没来得及热泪盈眶,她?便被带到萧邺面前,原以为会得到一番温柔宽慰,却不想?是?提审一般的质问,轻絮那点欢愉的心就此灭了。

    萧邺的那番话,听得轻絮晕头转向,她?迷惑地问:“我何时侍奉过扶玉姑娘?世子,你?的那些话,我都不明白。”

    见轻絮这般迷糊,李嬷嬷上前道:“轻絮姑娘莫不是?糊涂了,你?伺候在?扶玉姑娘跟前还未满一个月,虽然?半个月前你?们都忽然?失踪了。”

    轻絮却是?一脸惊愕,她?的记忆没出?错不提,在?她?被人关押在?暗室之时,曾一日一日的数着日子,可?能数得并不十分精确,但她?数的日子将近两月,一个月前又?怎么会出?现在?侯府?

    轻絮解释道:“世子,一个月前,我并不在?府上,我不知是?何人冒充我。”

    “大?约两个月前左右,我本是?去府中的药局为扶玉姑娘取药,但在?回去的路上被人蒙了眼,就此被关了起来。今日我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被装进?麻袋里,我原以为自?己?性命不保,但没想?到回到了侯府。”

    萧邺看向轻絮,她?没有必要谎,那么在?这两个月里头,问辞阁里的轻絮一直都是?“假轻絮”,“假轻絮”来问辞阁定有所图。

    他还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来,琴刀的身影忽地闪了进?来。

    萧邺眼皮倏然?一跳,就见琴刀一脸沉重地跪在?了地上,

    琴刀双向上高举,声音悲戚,“世子,属下无?能,没能找到扶姑娘的尸首,只找到了几块破碎的衣袂和一个荷包。”

    琴刀的每一个字,传入萧邺耳中的每一刻,都让他如耳鸣一般,耳畔嗡嗡作响,仿佛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一眼便瞧到那几片嫩黄色衣袂。

    一月前她?言笑晏晏地在?自?己?面前对镜梳妆,嘴里不时着,她?腿伤还没好,不想?走动?。而他扶了扶女人平滑的肩,一句不言便去了父亲那处。

    回来时便见她?滑倒在?湿水中,将她?抱到塌上后,见她?身上的衣服湿答答的,他便任意拿了一身衣服,拿时没有注意,等到穿在?她?身上之时,他才发觉,这件嫩黄色的襦裙很?是?衬她?,美?得恍若九天神女下凡尘。

    他也瞧到了那枚很?入眼的锦囊,当日他要求她?为自?己?做一个,她?推脱了许久,见他态度强硬,终是?应下。

    后来他才发现,她?应该是?第一次绣荷包,她?的速度很?慢,每日都只做出?一点点进?程,在?他的督促之下,方才快了些许。她?虽做得慢,但每一针每一线,都是?认真思虑后才下的。

    他若是?没有去公衙,便会拿着书卷坐在?一旁,时常就被她?温柔意,又?专注的神情吸了目光去,而后扔了里的书卷,全心全意看她?为自?己?做东西。

    那锦囊还剩一点点便要完成了,他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拿着与她?的赐婚圣旨,同她?交换锦囊。这锦囊也算是?他们之间的一个信物,却不想?突逢异变,出?了这样一个大?意外。

    看着拿在?心的嫩黄色衣袂,以及绣着青云和字的锦囊,萧邺右眼皮又?跳了起来,比之前跳得更快更有力。

    萧邺的心头好像被利刃强硬地剖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他的心肺,疼地他不能发出?一点声息。

    喉头霎时攀上一股腥甜,直冲冲便要往外而去,他原是?下意识地要拿去擦嘴,看到心里的东西后,眉眼俱是?伤痛,这是?他珍爱之人留下之物,怎能让污秽坏了它们的干净?

    萧邺生生地把喉间的腥甜咽下去,想?到淮阳王和

    苏晴好的那些话,还有琴刀呈上来的这两件物事,他的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

    强忍着心里头的酸涩颓然?,萧邺颤抖的声音仍旧出?卖了他,“没见到尸首,她?就还活着。”

    好半晌,又?道:“我不认”

    重新坐回太师椅,他失神地望着心里的物事,耳边却是?响起来一阵琴刀的哽咽声。

    “世子,属下是?在?京城郊外有名的食|人岭找到的衣袂和锦囊,这两样东西丢落在?同一处,属下将整个山岭翻了几遍,都没有扶玉姑娘的踪迹。属下亲眼瞧见,山林里不少森然?白骨,还有被撕|裂的人类躯体,所以扶玉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

    琴刀原是?想?,扶玉可?能已经在?野物的肚子里,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语太残忍直白,终是?换了一个辞。

    分明将要入夏,萧邺只感觉入坠冰窖,这外头太冷了,他有点想?要回那个有扶玉气息的被窝里暖暖身子。

    眸光黯淡,萧邺扶着桌子起身,不冷不热落下一句,“我要休息了,你?们都出?去吧。”

    接收到这样的命令,又?见萧邺脸上面无?表情,堂上三人面面相觑后,自?觉还是?听话地退下为妙。

    当他们要从地上起身,却见走到屏风处的男人一只按在?上面,屏风上忽见一幕鲜|血,而男人继而踉跄着脚步,人沉沉地倒了下去。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当看到那一抹魂牵梦萦的倩影时,萧邺心头悸动?不已。

    他想?上去瞧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一眼,双脚却如灌了铅石一般无?法移动?,他怕走上前后,那人便会消失,他不敢再贪心,只远远瞧一眼便足够了,他如是?想?。

    当那道窈窕身姿缓缓转身,一张妍媚的面容出?现在?视线之中,他的眸子一下子就湿润了。

    他听见那道舒缓地能拨动?心弦的嗓音,慢慢道:“我要走了,再见。”

    他开始恨自?己?方才怎么能如同懦夫一般不敢上前,他反悔了,用尽段都要把她?留在?身侧才好,他奋力上前去抓她?,她?却再次消失不见。

    目光在?四周游走,她?不见了,也不要他了。

    他颓然?地瘫坐在?

    雪地之中,好不落寞。

    寂静寥落的雪夜之中,忽然?传来那道他熟悉的声音,“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想?法,也不尊重我,在?你?面前许久,我也会累的。我真的要走了,这会回是?真的。”

    这道声音消散掉后,除了落雪声,雪夜中再没有听到别的声响,他忽然?变得钝钝的,心如刀割,迟迟地出?口道:“不要”

    萧邺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

    昨日听闻孙儿?吐血又?晕倒,萧老夫人担忧地在?床畔守了一下午加一夜,这会见他醒转,终是?松了一口气。

    她?心知孙儿?此番寥落的模样是?为了何事,于是?避而不谈其他,只是?道:“我已教人给你?休了假,劳累了许久,这阵子便在?府中好好休息才是?。我们侯府又?不需要你?去挣什么功名,不用那么拼命的。”

    萧邺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一双眸子在?帐子外扫了扫,而后又?失望地收回目光。

    萧老夫人拍了拍他的,“瞧我这坏记性,你?好几顿没用饭,定是?饿了,祖母喂你?喝点清粥如何?”

    言罢,萧老夫人的中果真出?现了一碗清粥。

    萧邺无?奈地朝萧老夫人笑了笑,语气淡淡的,“祖母,我只是?多睡了一会,没什么大?碍,也好端端的,怎敢劳烦您喂我,我自?己?来便好。”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他哪里能让老人家担忧,于是?取过清粥,就着勺子用下一碗清粥。

    见他用完,萧老夫人笑眯眯地又?端了一碗在?上,萧邺摇摇头,道:“我吃不下了。”

    又?道:“祖母为我担忧劳累了许久,快回去休息罢,我一个身强体壮的少年郎,身子骨好着呢。”

    萧邺嘴上是?如此,但兵败如山倒,人的身子状况也是?。

    扶玉的香消玉殒成了萧邺的心疾,缠绕他心头久久无?法放下,精神气一日一日的差下去,他大?多时候少眠多梦,从来不多饮酒之人成了一流的“酒鬼”,真正地做到了百坛不醉。

    在?萧邺两个月没有上朝后,如今已是?胤朝太子的萧怀琅再也看不下去,气急败坏地去了问辞阁。

    但当他看到

    萧邺时,却不由得一愣,他几乎无?法把眼前人和丰神俊朗的平阳侯世子联系起来,此时的萧邺,大?概只能用“鬼样子”来形容。

    一眼看过去,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原本一张英隽的面容清减了许多,几绺发丝松散地遮在?眼前。

    走的近了,萧怀琅又?发现,他的眼底满是?血丝,下巴耷拉着一丛胡茬子,憔悴地一点也无?往日的风采,但依旧能感受到清贵的气质。

    看他如此,萧怀琅心中如起了轩然?大?波一般,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话都无?法吐出?嘴了。

    发觉有人来,萧邺将遮眼的发丝弄到一旁,倒是?先开口了,“你?如今不是?应该很?忙,怎么有闲心来我这?”

    看着他,萧怀琅拿出?轻松的语气道:“内阁中压了一大?堆事务,你?身为内阁首辅不急,我一个未掌大?权的挂名太子也不需要很?急便是?。”

    萧邺叹了一口气,整理一番仪容后,缓缓道:“我是?有一阵子没有去上朝了。”

    “那哪是?一阵,我每日都记着,都将近两月了。”

    萧邺请他坐下,有些不信道:“有那么久?你?别诳我。”

    萧怀琅安然?坐下,道:“你?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胡天海地地喝酒,自?然?无?法知晓日月晨曦,是?有两个月了。”

    取出?袖中的一卷信纸,萧怀琅拿在?上挣扎了许久,复又?收回到袖中。

    萧邺把这都看在?眼底,他的心情依旧有些沉重低落,见萧怀琅一副扭扭捏捏的姑娘作势,便存了取笑他的心思,“殿下不是?要将东西给我,怎么到了我眼前忽然?又?变气,不愿出?了?”

    萧怀琅心知这是?在?调侃自?己?,这不轻不重的话,他并不在?意,只是?里头拿着的信纸对于萧邺来事关重大?,他还未想?好是?否要给萧邺看,他怕让萧邺空欢喜一场。

    萧怀琅里抓着的信纸,便是?当日药神谷少谷主虞隽写给淮阳王请求帮助的书信。

    在?来之前,萧怀琅已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几乎能把信纸上的每一个字背下来了,若是?按信纸所,扶玉此番便是?用了计谋诈死?,她?人

    还好端端地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

    萧怀琅沉默许久,终是?决定将信交给萧邺,空欢喜便空欢喜罢,即便往后找不到扶玉,也能给萧邺留点念想?,好过现在?死?气沉沉的“鬼样子”。

    “这封信上的内容,你?务必认真一看。”

    萧邺接过信纸,正要打开,便听见萧怀琅在?一旁道:“扶玉姑娘或许没死?。”

    见萧邺看向自?己?,萧怀琅道:“你?看过信纸便明白。”

    萧邺麻利地打开信纸,看完第一遍后,他又?不可?置信地反反复复地再看了十多遍,确认每一个字都记在?脑子里头,更没有看错后,他拿眼瞧萧怀琅,“这是?哪里来的?可?靠吗?”

    “你?还记得当日安插在?太子身边的那个禁卫军吗?就是?你?在?船上留下性命的那一个,他被太子调到淮阳王身边当差,在?淮阳王死?后,他一时起了贪念,便偷了淮阳王的金银珠宝,这封信纸正好夹在?里头,不巧被他一道偷了出?来。他发现信纸后原想?给你?,想?凭这升官发财和拿解药,但你?前些日子闭门谢客不见人,正好被上门的我撞到,他这才交给了我。”

    经过萧怀琅的一番提醒,萧邺终是?想?起来那人,当日他只留下这一个刺杀自?己?和扶玉的刺客,让他回到太子身边成为自?己?的眼线。

    苏尧明同淮阳王合作后,太子也和淮阳王有了来往,那眼线之前并未给萧邺带来什么重要讯息,他原本将这人当做废棋,没想?到却给自?己?带来了比什么都让他高兴的好消息。

    他宁愿扶玉是?从身边离开,也不愿她?香消玉殒,她?还活着,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此时也不再去计较扶玉是?否是?主动?离开的,只想?着接下来把人找着,接回自?己?身边成亲,那么就圆满了。

    萧邺心里头那颗沉寂已久的心终于有了微漾,他的眉毛高高一挑,道:“若是?早点告诉我这好消息,我也不用意志消沉了这么久。”

    “我担心空欢喜一场,这张信纸也不能尽信,淮阳王是?个阴险狡猾之人,也是?有拿这来耍我们玩的可?能性的。”

    萧邺此时满心满眼只想?相信,

    他拒绝所有不好的猜测,道:“真的与否,在?于我是?否把它当做真的,若是?我认为它是?真的,那么它就成了真的。我始终认为,扶玉还在?这世上,我也会找着她?的。”

    萧怀琅先前没有将信交给萧邺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怕他这般壮志满酬,最后却失望而归,他忍不住提醒,“信纸上没有明扶玉姑娘去了何处,天涯海角,想?要找人,并不容易。”

    萧邺并没有被这泼凉水的话语打击到,他将信张放在?桌面上,语气缓缓:“信中既然?提到了药神谷,那么我第一个要找的便是?它了,虽然?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人知道它在?何处,但我偏偏就是?耐性好,耗尽这辈子的精力都要找着它。当然?,我明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别处也会尽力去寻的。”

    “扶玉既然?是?绥远候的女儿?,要不要写信将此事告诉他,让他欢喜一场?”

    萧邺否了,“仓惶将这事告诉义父,不妥。义父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一悲一喜,等我找着扶玉了,再带人去见他,这是?最好的安排。”

    思虑良久,萧怀琅到底还是?道:“万一在?你?找着扶玉前,她?已经嫁了人,家庭圆满,你?还要把她?带回身边吗?”

    “她?只能是?我的妻。”

    这日后,萧邺花了许多心力人力在?寻找扶玉和药神谷的踪迹上,但和从前一样,从来都没有好消息传回来。

    萧邺半点都不气馁,始终怀着找到扶玉的梦。

    且在?后来的数年里,扶玉从未入过他的梦,这更坚定了萧邺找扶玉的信念,都只有死?人才会入梦,扶玉不入他梦,定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