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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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前,扶玉一行人运气极佳地避过了京城中的那场变乱。

    在出了京城的城门?后,他们一路往西南方向的京郊行进,目的地是药神谷在京郊外的一处医馆。

    一路舟车劳顿,四人行至夜半时分才抵达原定地点。

    马车在已经打烊的医馆门?前停下,扶玉掀开车帘子往外瞧。

    夜已深重,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因?几公里外便是京都,是以这处散散落落地有着不少的商户,不多繁华,但也不至于?荒凉便是。

    马夫是从外头?请来的,来时中间人告诉他要搭载两个人,上车时只看到?两个人,下车时却突然变成了四个人,看着多出来的两个婀娜女子,马夫忙不迭地擦了擦眼。

    侯府家大业大,没有必要为了省下两个人的马车费用的一点钱讹自?己,他只怕是晚上撞见什?么?邪祟,或者是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害自?己命不保。

    除了心惊胆战的第一眼,马夫一眼都不敢再多看凭空多出来的两个女子,想到?书人常提到?的吸食男人精气的狐媚子,马夫的心头?突突地跳了起来。

    于?是马夫一句都不敢多问,见人都从马车下去后,他颤着一颗怕得要死的心,战战兢兢地驱着还在打盹的老马便走。

    体?谅马夫走了这么?一段远路,加之想堵马夫的嘴,虞隽原是想再贴些银子给马夫,却不想那马夫一个字没落下,急急地驱着马便绝尘而去。

    他疑惑地在后头?喊了两句要给银子的话?,马夫非但没有勒马停下,反倒跑得更快了,跟有人在他身后追杀似的。

    竹溪怪道:“这人真是奇怪,我们想给他银子,他却比什?么?都跑得快。”

    扶玉淡笑不言,她?和竹溪是趁马夫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躲进马车中的箱子里头?的,这会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又是在这样漆黑不见光亮,偶尔吹来习习妖风的深夜,马夫不定以为是鬼魅来临,不怕才是奇怪了。

    和竹溪解释后,竹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却道:“真是个懦弱的废物?男人,我都比他胆子大。”

    两人话?时,虞隽已经去敲医馆的门?。

    看他

    颇有节奏地用力敲三下,再轻敲一下后,那扇闭着的门?里头?起了光亮,有人打开门?扉走了出来。

    扶玉一眼就看到?了分离半月的桃红。

    桃红的眼底闪着泪花,她?走到?扶玉的面前,“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们莫不是没有出来,就是路上出了意外,担心了一晚上。”

    扶玉温温一笑,她?接过桃红想要握住自?己的那只,语气温柔,“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了。”

    白?发老头?原已经进了医馆,但见她?们二人在外头?似有无数的话?要,他扶着白?胡须,语调上扬,“都给我进来,要事进来,万一侯府的人反应过来追人被?看到?,哭都让你们没处哭。”

    扶玉正要自?己马上就进去,但不知为何,胃里突然涌起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忙松开了桃红,搭在一旁的柳树上,微微弯着腰干呕。

    医馆已经将门?关上,大堂里的灯火也熄了,重新恢复了之前打烊完的情状,一群人往后头?而去,在露天庭院商量着何时动身回药神谷。

    坐了一会,扶玉胃里仍旧是一阵一阵的不舒服,但连苦水都无法吐出,难受了好一会都没有缓过来。

    她?怔怔地抚着平坦的腹,想到?自?己今日就没好好用过饭,加之一路上颠簸,许是把有些娇气的胃伤着了。

    虞隽建议道:“在这里多呆一刻,就多了一分凶险,不管他们现在反应过来与否,我们都没有必要耽误着不走,应该及时动身行路才是。”

    看着对面的一扇门?,他继续道:“隧道就在厢房里头?,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很隐秘的一条路,虽然从那下去后,要在黑暗里走上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回药神谷,但我们的人身是安全的不,也不必再担心后面人追来,或者是给医馆里的师弟师妹们带来麻烦,你们觉得呢?”

    竹溪十?分赞成虞隽的话?,只剩下白?发老头?和扶玉尚未表态。

    扶玉因?胃里不舒服,她?一直按着腹,无法分出心神商讨这事。

    见竹溪看着自?己,她?才道:“听?你们的便好。”桃红自?然跟随扶玉。

    白?发老头?原是想休息上几日再走,

    但徒弟的这番话?的合情合理,他总不好为老不尊,自?己累了想偷懒不走,于?是便也同意了。

    见众人都认同自?己的提议,虞隽站起来,道:“既然大家一致通过了,那么?我们现在就下去吧。”

    扶玉原是想跟着众人一道起来,却不想胃里头?霎时翻涌上那个熟悉的恶心,不舒服的感觉来得又急又冲,扶玉只得伏案干呕。

    和先前一样,她?的口中俱是苦涩的滋味,但是一点都吐不出东西来。

    见扶玉第二次表现出了不舒服,竹溪有些担忧她?身子不能承受接下来的路程,她?走上前为扶玉顺背道:“你的身子怎么?了,可还撑得住?”

    扶玉脸上浸出了些许冷汗,她?扯出一丝笑,道:“可能吃错了东西,以至于?反胃,有些闹肚子罢。”

    白?发老头?摇了摇头?。

    “若是闹肚子,怎么?会干呕,许是有别的状况。”

    扶玉自?己也不清楚今日怎么?这般娇气,她?看向白?发老头?,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扶玉接二连三的干呕,在场的三位经验丰富的医者心里其实有些数了,妇人怀妊初期时,若是害喜,便经常有干呕的症状,扶玉现在的情况很像。

    但白?发老头?还是秉持着万无一失的原则,提议道:“我还是把脉一下,再告诉你。”

    见扶玉没有在意很多,白?发老头?直接在她?腕上搭脉探诊,他才下片刻,心里头?便有了决断,但还是再次细细地多诊了一会。

    许久后,白?发老头?松指离开扶玉的腕,见扶玉脸上写满了想问,白?发老头?便不打算瞒她?,她?应该知道的。

    他扶着白?花花的胡须道:“为了不出错,我多诊了几遍,你的脉象圆滑,如珠走盘,凭医术和我多年来的经验,你应是怀妊了。”

    竹溪和虞隽在方才便有这猜想,听?到?这印证自?己想法的话?,便没有多大反应。

    这个如霹雳一般的消息,让庭中一时错愕无声。

    扶玉入坠无边深渊,无论哪个出口都成了死门?,她?捏着有些凉的心强装镇定。

    在许都那么?久都没有,来京城后也没有,怎么?就在她?离开他

    后有了呢?

    她?厌倦了不能有自?己想法的日子,好不容易断了两人的联系,怎会在这时怀上他的孩子?老天爷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为何要来耍弄她??

    心知凭白?发老头?的医术不可能出错,但扶玉仍旧不甘心地问:“可确定?”

    “当然,我怎么?可能出错?你的日子还很浅,旁人不一定能看出来。”

    听?到?这,桃红先跺脚了,她?的脸上都是惶急,“那怎么?办,难道要把那人的孩子生下来吗?”

    白?发老头?乐了,“这话?不该问我,你该问她?本人。”

    见众人都拿眼看自?己,扶玉作为当事人不好不开口,她?心里头?一直都没有想好该如何,斟酌片刻后道:“我心里头?有些乱。”

    这意思,便是不想要了。

    白?发老头?了然:“你怀中的虽是萧氏子孙,但更是你自?己的孩子,想不想要留下,选择权都在你,我们这些长辈是不会去干扰或是勉强你的。”

    又道:“若是留下,我便为你拟安胎的方子,若是不留,我便为你写滑胎的。你想好后,再来告知我一声。”

    放在桌面上的指尖微微颤抖,扶玉轻声问:“若是吃了滑胎的药物?”

    竹溪就在扶玉身侧,她?明?白?扶玉所?闻何事,回答道:“那滑胎之物?极寒极伤身,若是喝药打下胎,难保你会没了半条命,没休养上一两个月,很难下塌。”

    扶玉接下话?,道:“会耽误回去的行程吧。”

    三个医者都点头?是。

    摸着平坦如川的腹,扶玉好一会没有话?,她?已决定好不要这孩子,那么?回药神谷再做这决策也不迟,眼下的正事是回去,怎么?让自?己耽误了?

    想好后,扶玉蹙眉,淡淡道:“不管留下与否,等到?回了药神谷再,在这多有不便。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今夜便走吧。”

    桃红口中有些涩,唤了声:“姑娘”

    竹溪也道:“即便是留下,你现在有身子,也不好上路啊。”

    白?发老头?最厌恶婆婆妈妈,更是个直肠子,道:“她?都决定好了,你们激动个什?么?劲儿?今夜就走!”

    言罢,他便大摇大摆地往

    虞隽方才所?指的厢房而去,开了门?就不见了人影。

    竹溪见师父进去了,连忙跟了上去,如此一来,庭院中只余下扶玉、桃红和虞隽三人。

    虞隽看向扶玉道:“姑娘方才所?之话?还是很有道理,我们也启程吧。若是姑娘在途中有所?不适,除了师父和师妹,我这个郎中也愿意帮衬上一二,姑娘莫要嫌弃便是。”

    扶玉哪里能拒绝这恳切的言辞,她?亦客气有礼道:“在这,扶玉先谢过虞公子。”

    虞隽微微笑道:“我们本是同宗族之人,不必这般客气。”

    此后,扶玉一行人大约用了十?日从不见天日的隧道出去,当她?们再次见到?明?媚的阳光和青花翠竹之时,便是一脚踏入药神谷之时。

    许是察觉到?母亲并非十?分欢迎自?己的到?来,在这十?日间,扶玉再没有感觉到?不适,仿佛之前的怀妊是误诊一般。

    药神谷隐藏在层层叠叠又高大连绵的山峦之中,放眼看过去,满目青葱,鸟语花香,简直如桃花仙源一般,扶玉心头?大为震动,她?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自?然风光。

    一到?药神谷,扶玉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自?己的母亲,一想到?这,连日来行路的辛苦便不足挂齿了,她?回首对身后的白?发老头?道:“可否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虽然没有明?指,但白?发老头?一下就明?了这个“她?”是谁,他现在累的要死,只想回去睡上个昏天昏地,没心思带扶玉去见人,于?是摆了摆道:“老头?子我不行了,不行了。反正已经到?了这,也不急着三两日,改天带你去。”

    扶玉哪里能不急,她?走回到?白?发老头?面前,原本搀扶白?发老头?的竹溪便松了。

    竹溪在擦过扶玉耳侧时,轻轻地了几个字才离开。

    扶玉了然点头?。

    她?接上竹溪的工作,一边走,一边温声细语道:“第一次见母亲,不急是假的,我恨不得现在就到?她?面前。老师父能否为我破例一次,你若是没有那个心力,也可以让其他人带我去,譬如竹溪啊虞隽,都是可以的。”

    “可以吗?可以吗?”

    到?最后,扶玉甚至拿

    出来许久不用的甜甜声音请求道。

    这把白?发老头?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忙改口,“看你那么?殷切,等会便让虞隽带你去罢。走走走,让竹溪搀扶我。”

    “谢谢老师父。”

    达成自?己的想法,扶玉便高兴撒了。

    白?发老头?瞪了好几眼迎面走来的竹溪才罢休,道:“你这个不孝徒,是不是又把我怕女人撒娇这回事宣扬了出去?”

    竹溪否认,“没有,哪里宣扬了?”

    白?发老头?吹胡子瞪眼道:“那扶玉怎么?知道?”

    竹溪乖觉一笑,“这个那个我只告诉了扶玉一个人,并未把这事宣扬给其他人听?呀。”

    *

    扶玉随虞隽进入了一处岩洞,起初只觉得这岩洞有些凉意绵绵,但越往里走,一阵阵寒气只往身上扑来,一时之间,把扶玉冻的不轻。

    方才她?还不明?白?虞隽为何要让自?己多添几件厚衣衫,这下完全明?白?了。

    岩洞的口不时逸发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扶玉这会感觉到?的不仅仅是寒气森森,在这股寒气之外,她?还感受到?了冰冻一般的滋味,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个冰岩窟。

    虞隽在前头?为扶玉带路,回头?时见她?全身缩成的一团,他的眼眸微动,停下脚步后,他脱下自?己身上最外层也最厚实的那件羊毛大氅,递到?扶玉了眼前。

    “穿上。”

    扶玉冷的牙齿都在打颤,她?抬眸看向眼前的月白?大氅,和如松一般站得笔直的男人,摇摇头?。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能随意穿男子的衣衫,她?客气拒绝了,“我身上的衣服够了,你自?己穿着就好了。”

    虞隽如星亮的眸子一暗,但扶玉正一心看前路还有多远,是以忽略了他略有些受伤的眼眸。

    这岩洞七拐八弯的,外人若是闯进来,定会混乱在这迷宫之中,这一路走来,是耗神耗心耗力,扶玉这才明?白?白?发老头?为何不想来。

    两人还在原地杵着,扶玉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时,才发现虞隽还拿着月白?色大氅,一眼不错地看着自?己。

    离了萧邺这些日子,扶玉已经很久没有碰上这样的目

    光,她?有些不自?然地避过虞隽的眼神,找了个话?题聊。

    “虞公子,这里为什?么?会这么?冷?”

    “你若是不穿这件衣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

    扶玉错愕地看向虞隽,他在自?己的认知里,一直都是温润如暖玉的谦谦公子,这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对自?己话?,她?莫名觉得这话?的语气很像她?不愿想起的那人。

    虞隽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声音如潺潺细流般,舒缓地能让人安心,“穿上吧。”

    不待扶玉拒绝,他已经将衣裳披在扶玉身上,正垂着头?系带子。

    虞隽做到?如此,扶玉自?是不好再旁的,她?别过头?,等着虞隽系好大氅上的两条绳子。

    系好后,虞隽抬眸瞧了一眼扶玉,见她?看向别处,他心头?微叹,温声道:“好了。”

    扶玉这才正身,她?被?冷得一张脸白?乎乎的,脸上微漾的红都被?冻得见不着了。

    这毕竟是男人的衣衫,穿在扶玉身上大了许多,扶玉提了提拖在地上的衣袂,见虞隽已经往前去了,她?便连忙跟了上去。

    察觉到?扶玉跟了上来,虞隽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在前头?缓缓道:“别的岩洞都是冬暖夏凉,这处岩洞却是常年冷如寒霜,很是别具一格。我年纪的时候,曾问过长辈为何会这样,他们不知道,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便自?个儿查阅书籍找了这么?多年,但仍旧没有一个确切的辞。”

    扶玉见白?玉似的面容忽然回首看自?己,她?听?见虞隽对自?己道:“等日后我找到?了,再告诉你吧。”

    扶玉“嗯”了一声,应下这约定。

    见虞隽忽然停在原地,扶玉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便加快了碎步到?他面前,等她?和虞隽站在一处时,看到?了一个封闭住了的石门?,在来的一路上,扶玉见到?了许多这样的石门?。

    这种石门?要么?是死门?,要么?是暗藏杀器和打开关的活门?,虞隽既然停在这门?面前,就明?这门?是他们要找的那个活门?。

    虞隽走上前,旋动完那个长得和阴阳八卦十?分相似的关后,回首对扶玉道:“荣盛姑姑就

    在里头?,这扇门?开了你就能见到?她?。”

    “我等了许久了。”

    扶玉感叹道,她?霎时眉舒眼开,脸上展露出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笑容看在虞隽眼底,如春风拂面般搅弄他心。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目光放置在转动磐石的上。

    他对身后的扶玉道:“虽然先前已同你过一次,但在此刻,我仍旧要提醒你要有心理准备,荣盛姑姑现在虽然还有气息,但和死人也无大差别,你只能看看她?,但不能得到?交流。”

    扶玉沉思片刻道:“我明?白?的,也做好很多次心理准备了。”

    末了,见虞隽担忧地看着自?己,她?知道虞隽是怕自?己等会见到?人过分伤神,终是微笑着道:“你放心。”

    话?音刚落,耳侧响起来一阵“乌拉——”声后,那道石门?兀自?打开。

    扶玉就站在石门?前,她?的脚步还在原地,她?的目光已远远地投向了石门?中。

    从她?现在站的位置,可以瞧见石门?的正中间位置有一个冰床,上面躺着一个尚且看不到?面容的人,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面容如何,名姓如何。

    但扶玉知道,冰床上之人是自?己的母亲,面容和自?己完全一样,几乎是一个人,母亲姓赵,名丹玫,是当年她?父皇母后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赐予封号“荣盛公主”是因?她?的父母要把她?宠成富有天下的女子。

    到?了此时,再走几步就要见到?母亲,扶玉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上前一见。

    她?抬脚试图往岩洞外而去,却被?不明?所?以的身后人一把扯住。

    因?男女大防,是以虞隽只抓住扶玉的衣角,他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很急要见,到?了跟前怎么?就退缩了?”

    藏在大氅下的指紧紧地无措地捏住了袖口,扶玉背对着虞隽,强忍住要哭出来的声音道:“你送我出去罢,这趟麻烦你了。”

    虞隽从这声音中依稀听?出了一点不对劲,他走到?扶玉前头?瞧她?,见她?眼底潋了一层氤氲的水汽,聪明?如他,笨拙如他,这下才反应过来扶玉这不对劲从何而来。

    为扶玉拢了

    拢身上那件有些歪斜的大氅,整理好后,他温言道:“我们出去便是。”

    扶玉无声点头?。

    扶玉就这样在药神谷住了有半月,来这最重要的目的原是想要见母亲,但因?始终没有做好心里头?的准备,迟迟地将这个计划推了下去。

    作为初来乍到?的客人,且因?又不时犯恶心,扶玉大多时候都在厢房里,偶尔会在院子逛一逛。

    这日,虞隽提着医药箱来为扶玉诊脉。

    一番望闻问切后,他开口问:“想好了吗?你肚子里的孩子快要两个月了,不管是留,还是不留,当下做出决定,不管对你还是对孩子而言,都是最好的决定,不能再拖了。”

    见扶玉沉默不语,虞隽又开始苦口婆心道:“若是想留,你应该从现在开始喝安胎药。一次安胎药都没喝过,你的身子又单薄,这胎怀得辛苦不,孩子能否顺利生下、出世也会成问题。”

    “若是不想留,最晚这两日便要喝滑胎药。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孩子还尚未成形,月份一大,孩子更大后,想要打下成形的大孩子的话?,对你身体?的打击会更严重,不能再拖了。”

    虞隽这番话?都是良心之言,他前日已同扶玉过一次,嘱咐扶玉最晚第二日写信告知决定,但她?昨日不曾写信告知到?底是要安胎药还是滑胎药,于?是今日又上门?来。

    这一番话?,听?得扶玉低了头?。

    她?神情落寞,一只放在腹上,感受着没有动静的肚子。

    刚得知自?己怀妊之时,她?的确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要这个孩子。

    孩子应该是夫妻二人情爱甚笃、感情甚浓时的结晶,但她?和萧邺并不符合这样的要求。若是强行生下孩子,不仅父母不幸福,孩子也不会是开心快乐的,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所?以,她?不想要这个在自?己意料之外的孩子。

    但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她?在不经意间能感受到?腹中微弱的动静,很很,但她?就是能感受到?。

    在这时,她?不受控制地想象,这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的,长相会和自?己相似吗?性?子是乖巧的,还是淘气的?

    想着想着,她?的心

    就会一点点溢满快乐,等到?她?发现自?己的快乐来源何处时,便有些不舍了。

    她?又想,这只是自?己的孩子,与别人无关,为何要因?别人的原因?不要它呢?它只和自?己又关系,只和自?己是一体?的,没有人能拆散。

    这夜,扶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她?听?见自?己的腹中发出了几声幼稚的童声,她?知道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一点都不害怕,更是温柔抚摸着腹。

    她?的孩子在轻声喊:“娘——”

    扶玉心想,多么?悦耳的声音呀!

    下一刻,这个童声奶声奶气道:“娘,我以前以为你会高兴,所?以就来找你玩了。我是一个乖孩子,现在知道你不想要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会自?己走的。娘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去一个很幸福很快乐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娘找我玩。”

    扶玉越听?心越慌,她?摇了摇头?,“娘没有那么?想”

    但童声只是道:“我走了哦,娘记得来找我玩。”

    “不要——”

    扶玉从梦中惊醒过来,醒神后发觉自?己只是在梦中,她?有些茫然地将放在腹,倚靠在床榻前许久没出声,也没有再睡下。

    桃红是被?扶玉方才的动静弄醒过来的,她?点燃起烛火,拿着灯笼来塌上,坐在床头?问:“姑娘做了什?么?噩梦?”

    扶玉征愣出神,没有回答。

    桃红见她?颈项上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便拿帕为她?擦拭,才碰到?肌肤,就被?扶玉抓着腕。

    扶玉劲,桃红感觉只跟挠痒痒似的。

    一番神游天外后,在挣扎多日后,扶玉终是在这夜决定好去留腹中孩子。

    她?原先写了两份纸条,一份是留,一份是不留。

    撕碎其中一份后,她?将剩下的那一份交给了桃红,道:“把这个交给虞公子,他看了之后就会把药给你,你记得按照他的吩咐熬好药,端给我来喝。”

    桃红没上过学堂,快要把纸条看出洞来,都没能知道那是什?么?字,凭她?的感觉,纸上好像是两个字。

    留是一个字,不留是两个字,这么?来,姑娘应当是不要那腹中孩子了。

    她?心知这才是最

    好的决定,姑娘以后若是遇到?有缘人,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总归不方便,不留才好。

    但桃红竟有些不舍得了,虽然姑娘一直表现出对孩子的不欢迎,但她?亲眼看见姑娘抚肚时真情流露的笑靥,那是装不出来的,她?怕姑娘后悔。

    于?是又寻声问:“姑娘,做好决定就不能反悔了。你想好了吗?想好了的话?,天一亮,我就要把它送到?虞大夫那里。”

    扶玉已经躺进被?窝里,她?把自?己整个人蒙得严严实实,本就低弱的声音也被?一层被?子削得如声如蚊蝇。

    但桃红清楚地捕捉到?三个字,“想好了。”

    想好了就成。

    这一夜,住在扶玉隔壁的桃红隐约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是扶玉的哽咽声,幽幽的,很稀薄,若是不仔细听?,定是不能听?到?。

    而桃红之所?以能听?到?,是因?她?一夜不敢睡下,她?知扶玉定是一夜无眠,所?以心翼翼地观察扶玉,见她?呜咽声停了以后,桃红方才安心闭眸睡下。

    收到?扶玉的信纸时,虞隽正在药房里调药方子。

    棉白?的纸张上,简单的字符却看得虞隽好一会没出声。

    桃红见他出神,想到?扶玉昨夜哭了一整夜,便想着问:“姑娘是不留吗?”

    虞隽没有回答。

    桃红又问:“难道姑娘留了?”

    虞隽将信纸还给桃红,往后头?的药架子而去,他的声音里头?听?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道:“她?既然做好了决定,我们尊重便是,只是你接下来要辛苦了,她?需要你的照顾。”

    “不辛苦,我乐意做这些事。”

    虞隽很快便将药交给桃红,他嘱咐道:“熬热乎了,再给她?喝。这药吃多了也不好,所?以我下的药量不多不少刚刚好,你要看着她?完全喝下去,一口都不能少。”

    桃红谨记虞隽的话?,又将虞隽的那些话?念给扶玉听?。

    扶玉只平静地道:“得了这么?认真的嘱咐,再苦我都不会少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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