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消失的1989
“你不许去。”邱声断然拒绝。
闻又夏望向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冷,看不出责备或内疚。录音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闻又夏才:“不然你算怎么办?”
“你去了他就会承认吗?”邱声反问,“还是你算再揍他一次?”
“我不会动手。”
“行,那他就算当着你的面,‘对没错,我就是把你们的歌换了个自己的写法,我就是比你们早发布了’——如果他能这么不要脸,你准备什么?”邱声步步紧逼地问他,也是问自己,“再退一步,他抵死不承认,‘巧合吧’‘我怎么会听一遍就记得你们新歌长什么样呢’,你又准备什么?”
闻又夏彻底无言以对。
与邱声刚才外露的愤怒相比,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内心也像突然被千刀万剐痛得难以支撑自己多走一步。
短短几分钟内,闻又夏想了许多东西。
如果是他的错,那他想办法去找白延辉要个解释,哪怕最后没办法,大不了两首歌交出去让大众评判到底是谁的完成度更高。
但是,大众……
闻又夏忍不住嗤笑,他向来没有在乎过“听众”接受与否,现在却已经算把评判权交给他们。创作者对自己的作品失去掌控能力,以后如果提起这首歌就是另一个名字,哪怕它再好,闻又夏也不想要了。
“放弃”两个字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闻又夏犹如被当头棒喝。
他突然很难面对邱声。
“不管怎么样总要问一下,否则装作不知道然后自己选择把这事儿压下去吗?”闻又夏直视邱声的眼睛,“我得去找他要法。”
“我不准。”邱声,“谁知道他对着你是不是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闻又夏一皱眉,莫名被煽起了火:“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
“清楚什么?”
邱声:“他对你有想法!你以前知道现在不知道了?”
“见他因为歌是我写的,我的歌,我想要解释。这和我有没有在烂苹果待过、他对我有没有想法毫无关系!”闻又夏压着怒气,“换成别人你觉得我会无动于衷?”
他很少这样一连串反问,邱声欲言又止,只剩下生气,背过了脸。
一通发泄结束,闻又夏见他难受,想伸手碰碰邱声的肩膀。但他刚表露出意图,邱声直接绕过他,走到角落里坐进沙发。
两人之间有某种气场不太对劲,顾杞看一眼闻又夏,又看一眼邱声,虽然不知道哑谜内容但顾杞赶紧先断他们:“那现在怎么办?”
“我建议你们还是找白延辉。”柳望予破僵局,“至于结果……总要联系他一次,再看,你觉得呢邱声?别固执。”
良久,邱声像听进去了她的话:“……行,但是我得自己去。”
“我帮你找人。”柳望予。
“别草惊蛇。”邱声理智尚在,尽管他因为焦虑开始肚子疼,单手捂住胃部,“望姐,你先表示我们有个演出……请他来看。如果他已经不在东河了也尽量和他约个时间,就、他之前找我的事,我变想法了。”
“什么事?”柳望予一愣。
“望姐你别问了,就这么跟他,让他以为我现在还不知道。反正,我也‘从来不听流行歌’嘛。”
邱声完,自嘲地笑了笑。
柳望予很快帮他们联系了白延辉,果不其然得到答复,“我现在回燕京了,去东河不是很方便吧”。她照着邱声的转告,对方犹豫了一下,那再聊。
等待白延辉回复期间,《Alice》的传唱还在继续。
白延辉把闻又夏写的歌换了一层皮肉,就成了一首构思巧妙风格独特的流行歌了。
胡一泽转型成功的通稿满天飞,乐评人大赞这首歌让白延辉找回了最初的状态、走出了创作期的瓶颈。精致的编曲、意味深长的歌词与清新中带点暧昧感的旋律共同勾勒出以爱丽丝漫游仙境为蓝本创作的故事,大众接受度良好,这首歌很快占据了好几个音乐网站新歌榜的首位,热度如同滚雪球,越来越高涨。
胡一泽参加了很多采访,有着漂亮脸孔的男明星面对“创作理念”的问题回答得头头是道,仿佛他和他的团队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他在最新的访谈里感激地:“我真的很感谢白老师对我的付出,这首歌能取得现在的好评,白老师功不可没!也非常庆幸自己能遇到这么好的制作人……”
邱声戴上耳机,阻隔了地铁电视节目里不想听到的话。
他低头拿出手机,点击他们最终没录成的那首歌demo,开始播放。与此同时,邱声点开柳望予的信息。
“帮你约好了,下午在‘白山茶’。”
邱声回了句“好的”,再次开短信界面——尽管智能手机开始普及了,闻又夏却始终用的老式直板,没有微信,也很少上QQ,他们聊天更多时候是短信——上一条记录是前天早他问闻又夏“家里没事吧”,闻又夏回了一句“没事”,紧接着他就消失了。
简单的短信界面里只剩下邱声的无数条消息。
晚上一起吃饭吗?
人呢?
你不回来了?
接电话
闻又夏你闹什么脾气
停机了?
给你充过话费了,看到快回我
……
他们约今天,我自己去了你爱来不来。
闻又夏?
你理亏了啊不回我。
是你自己不来的。
等会儿直接去排练室吧
最后一条消息是在半时前发送的,一如前几十条般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前天,闻又夏接到了闻皓谦电话,对方着急地“爷爷摔倒了”,让闻又夏一下子紧张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经够心烦意乱,这时家里老的摔了的病了,瞬间推翻他所有赖以躲藏的虚构世界,让闻又夏不得不赶紧回去。
中间闻又夏没赶回来还耽误了一场演出,临时取消后退了票,但邱声已经顾不上在意那点钱的损失。
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别不是做戏吧,不想面对所以干脆跑走了?
不来就不来……
原本也没算让闻又夏走这一趟。
地铁报站广播唤回邱声,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关掉了手机屏幕放回外套兜。
“白山茶”是一家普通茶室,位于滨海新区到旧南区的护城河街道口。施老板以前是东河一支本土乐队的主唱,认识白延辉很多年了,关系也还行。他赚了钱选择退休,白延辉是他茶室的常客。
邱声走出地铁口,初春,桐花大道的树还未抽出新芽,寒风凛冽,行人裹着黑白灰的衣服神色疲惫,顺着街道门牌号找到了地方。
茶室外表不太起眼,里头却别有洞天。邱声报了白延辉的名字,被领去那个包厢。他站在门口调整呼吸不让自己第一眼看见对方就失态后,这才克制地推开了门。
来之前还特意吃了两片镇定药。
“喝茶吗?”白延辉把玩着手里一个紫砂壶,“老施这儿有两块特好的古树茶,尝尝?”
邱声绷着嘴角:“不了,白老师,你知道我找你有正事。”
白延辉笑着将一个杯推到邱声那边:“老实,我现在突然不是很忙了,压力也没有很大,最近应该不怎么需要买歌……”
“不是这个,白老师。”邱声想了想,索性切入主题,“闻夏那首歌。”
“闻夏怎么了吗?”
“别装傻了白老师。”邱声的礼貌一敛,“还是,你需要我们按流程演一遍‘怎么会这么巧啊’‘你也写了这个旋律的歌’‘听上去根本差不多’,然后再跟我解释为什么《Alice》和《》听上去几乎一模一样吗?”
他开门见山,白延辉拈着茶杯,半晌笑容也收了收:“哦……是啊,《》是闻夏的歌,但是和我有关系吗?”
邱声咄咄逼人,却没有多大的底气:“有没有关系你自己觉得呢?拖我们这么些天就差望姐我要去燕京找你才松口,是不是怕我闹到胡一泽面前去。”
“邱,”白延辉半点没有怕的意思,“其实你闹到一泽面前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邱声心跳不受控地快了两三拍,他按住自己的虎口。
白延辉慢吞吞地:“你看过我们那首歌的谱吗?两边的旋律、节拍根本不是完全一样的,不没到八节相似度……而且你们那首歌根本没有发布过啊,按照法律的‘接触’算,应该是你接触我们的歌在前吧。”
能干出那种事的人本身也会不要脸,邱声已经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白延辉惊到了:“白延辉!你管这叫‘接触’?那你怎么解释你去听了我们排练然后一个多星期就写差不多的歌?你急什么?”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白延辉毫无反思地,“可能,是巧合吧?”
邱声一下子握紧了茶杯。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东西砸在白延辉头上,把他顺着窗户扔出去——但是不能。白延辉话里话外无非仗着他手头没有确凿证据,而假设他不是靠脑子记住,录了音,原文件大约也早就被删干净了。
“哦对了,你刚才提到了闻夏是吧……”白延辉站起身,拿起另一张桌子上的电脑,“我还真有件事想告诉你。”
邱声极力忍着愤怒,哑声:“你又在闻夏的主意。”
甚至不是疑问句。
白延辉听了,只是笑笑:“话不能这么讲,我和他认识本来就比较早,有一些交情……其实我也一直很关心他,比如,这个事……”
邱声还没出口的话在接触到屏幕的照片时戛然而止。
确切地,是照片的扫描件。
似乎在某间酒吧,看装潢像蓝莓之夜墙上挂着的陈旧版本,那张吧台过去二十年都没什么改变。而人也没什么改变,眼神迷离,情态癫狂,一代一代的年轻人都那么过来了,邱声粗略扫过,却从其中看见一张轮廓熟悉的脸。
略长的头发遮住了眉眼,尖锐的下颌线,高挺鼻梁……穿一件短袖,左臂布满纹身,像第二层皮肤那样密集。
这人斜挎着一把吉他,手里拿着一卷锡箔,正用火机点。
邱声脑内“轰”地一下,紧接着手指缩在掌心不可抑制开始颤抖。邱声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眼睛情不自禁地黏在那张脸上,移不开。
右下角标着胶卷冲洗后的黄色数码时间,1989年。
他知道这人不是闻又夏,但是,但是——
“很像,对么?”白延辉敲了敲照片的那片,“你猜他和闻夏什么关系。”
邱声不用猜。
白延辉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入耳来:“那你知道他在做什么了,动作有点眼熟吧?邱声,你觉得如果我把这样一张照片公开,或者告诉闻夏,我帮他找到他失散多年的……他会感谢我吗?”
后半段话邱声听不见了,他耳畔“嗡嗡”地响。
最终他只感觉自己:“你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
*闻夏2012年的时候23岁,应该是89年生,所以他现在(指2021年)已经是30+的成熟男人,正是摇滚乐手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