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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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你讲个故事吧。”白延辉无视了邱声的拒绝,自顾自地重新端起茶杯,“从第一眼见闻夏,我就觉得他眼熟,后来偶然间看了一盘录像带,才发现他竟然长得和‘圣泉’的吉他手那么像,翻了翻,年龄也对得上,巧得很。”

    “……”

    “不过‘圣泉’风靡东河的时候我只有十来岁,连摇滚乐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去向前辈们私下听。”白延辉到这儿,看向邱声,“那是支金属乐队,曾经,非常的有名,但后来迅速销声匿迹——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们鼓手嗑 疯了,在台上,用一把刀戳穿了主唱的喉咙。这是一起恶劣的刑事案件,乐队五个人,死了一个,进去了一个,剩下三个全是瘾君子,带到里面强戒,就像骆驼。”

    从前听闻又夏提过一些,但邱声万万想不到内中还有这种牵连。他默认那并不是一支出名的乐队,也不是出名的吉他手,所以才会杳无音讯。

    白延辉:“到现在只有一些死忠乐迷还记得吧,就像烂苹果,再过几年不定也不会有人提起我们,顶多在听歌的时候一句,‘可惜了。”他露出个颇为遗憾的表情,但转瞬即逝,“我稍微了解了点,本来也觉得就到此为止,结果今年在燕京,误误撞,居然认识了那个吉他手。”

    “……”

    “圈内人叫他刀哥,听最近才出来,没钱没地位,现在人已经差不多废了。吸了那么多年脑子也不太清醒,不过还记得住事,知道自己以前把一个女孩儿搞怀孕过,因为女孩儿没让他负责他反而印象特深。刀哥经历了这些,现在后知后觉想找当年的女孩儿和孩子。不过我没对他提过,否则他就得追来东河找闻夏了。”

    邱声太阳穴绷起一条青筋:“你无耻!”

    “但闻夏不定也想和他见一面呢?”白延辉笑了笑,“闻夏家里的情况、他的性格你都很清楚,现在再给他弄个亲爹回去,以他的心软,你觉得他会完全不管吗?”

    “他不会管的。”

    白延辉:“但是别人会罢休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邱声,感觉自己声带抖得厉害。

    他不愿承认,只要白延辉提到闻又夏,其他的都暂时排在了第二位。哪怕邱声预演过白延辉可能会用闻又夏威胁他选择放弃,可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闻又夏自己都不可能事先猜到这种可能性。

    白延辉重又在沙发上坐了,他把笔记本抱在膝头,:“我们谈个条件吧邱声,你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对吗?”

    “你想要那首歌。”

    这甚至不是一个疑问句。

    白延辉:“话不能那么难听,歌是我写的……你们碰巧有一首差不多旋律的作品,眼看现在除非大改也无法发布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多新鲜,让我给偷做人情。”邱声冷冷地,掌心已经被掐破了皮,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清醒。

    “当然啦,你也可以选择直接发布。一泽背靠时代唱片,你们发了歌,那么相似的旋律被他们抓住了,不按死也得脱一层皮。”白延辉心安理得地品茶,“一个乐队,突然卷进这种旷日持久的斗争还不一定赢得了对方雄厚的资本。当然你们也可能摆事实讲道理地赢得公众支持,但同时因此得罪时代唱片和一圈业内大佬……邱声,你是聪明人,就算赢了也得不偿失啊。”

    他的无耻彻底让邱声失语了。

    之后发生的事,邱声全程处于分不清虚虚实实的状态。他提前吃的镇定药片起了作用,让他不至于热血上头干出不可挽回的蠢事,可副作用也明显。激动情绪被疼痛和药物接连撕裂一遍,冲得他脑子里蒙了一层灰似的,好像视觉神经同时被压迫。

    白纸黑字印出来放在面前,邱声只艰难地看清了最上头的几个字。

    《著作权转让协议》。

    那人用不紧不慢的语气:“邱声,我听你们今年要上音乐节,还有全国巡演?哎……于公,你们乐队刚起步,贝斯手就爆出有个吸 毒强戒无所事事的爹每天找他的麻烦,要往真正的音乐圈里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很可能会影响你们的口碑,万一对方发疯做出什么事,到时候连黄安维也保不住你们;于私,你是闻夏的男朋友,总要保护他一次别让他知道吧?不至于赌上乐队的前途……等以后挣了钱出了名,谁在意这些,但现在可不一样——”

    邱声一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看见新印出的纸不停地晃。

    没有风,是他拿着纸的手在剧烈颤抖。

    “闻夏有没有跟你提过那个先心的孩儿?”白延辉坐在邱声对面,单手撑着下巴,那样子真像在给他提一个圆满的建议,“不如这样,你把这首歌给我,我出20万买断,你拿钱给闻夏让他弟弟治病还人情,不愿意的话留着给乐队发工资也可以啊,我猜你们现在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当然,签完字后,我再也不会扰你而且永远不联系闻又夏,有关刀哥的消息就烂在我俩这儿。邱声,这个决定没有对不起他——闻夏很心软,他真爱你的话就会理解你的决定。”

    闻夏会理解你的。

    不。

    邱声想摇头,他内心在呐喊:不可能,闻又夏只会恨我!

    这是他们一起写的歌,是他们终于放下理念隔阂选择握手言和的证明,是他还没握住就快要失去的未来。现在他做这个决定,闻又夏一定会对他失望。

    可他能不这么做吗?

    做了,他会后悔吗?

    他和闻又夏会不会走向殊途,他们是不是总有一个要遗憾?

    非要有一个人遗憾……

    “你为什么这么做?”邱声颓然问。

    那人慢条斯理地品茶,半晌才:“邱声,我和你其实很像,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手。如果真得不到,那我宁可把他毁了也不留给别人。”

    邱声不知道他怎么走出的“白山茶”。

    他失魂落魄地上了地铁,转公交,一路反复听着歌,最后回到滨海新区那栋铁灰色建筑。

    以前从没发现,这栋写字楼高得几乎插入蓝天,冲破了傍晚灿烂云霞,是一道钢钎直直地破开静好岁月,与海滨的柔和相比突兀极了。

    排练室在最顶楼,邱声捏着那份薄薄的合同,不敢进去。他回过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闻又夏,还有顾杞,卢一宁。

    他本来应该在编曲那里署乐队名的。

    邱声竟不敢推门而入。

    内中仿佛有人察觉到他的恐惧,厚重的隔音门由内而外开。

    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没有让邱声如往常一般瞬间感到安心,相反,他后背迅速地出了一层汗,在春寒料峭的二月初不正常地发热。他低着头,越过闻又夏,没有和对方算“你两天不回我消息”的芝麻蒜皮。

    “我手机落在客厅,没电了。”闻又夏主动解释道,“那天出了点意外。”

    邱声僵硬地点点头:“哦。”

    闻又夏以为他还在生气,哄着他:“冬冬跟我闻老师摔跤,我以为真有什么事,回去之后……和他们起了点冲突,回房间拿东西想走——存折,还有几张相片——他们把卧室门锁上了,没出得来。今天才找了消防,第一时间过来了……”

    放在其他时间,邱声一定会就此发表一大通感想,闻又夏笨死了还收拾东西,闻德昌真是有毛病关他什么事,最起码也要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起冲突?”

    但邱声心里揣着石头,什么也没:“……嗯,你没事就好。”

    闻又夏抬起手,摸了摸脸侧肿起来的地方,从他的各种异常里慢半拍地察觉到不对劲:“所以你去了。”

    “嗯。”邱声举起那几张纸,它们重得差点让他手抬不起来,“我把歌卖给他了。”

    闻又夏的表情变化,时隔数年邱声依然记得十分真切。

    起先是茫然,像怀疑自己听错了,接着他皱起眉,带着不可置信的弧度。那张充满欲望的被自己吻过无数次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眼底蓦地开始充血,红彤彤地望向他,一把夺过了那几张纸。

    闻又夏一目十行地看完,落点在后续白延辉开出的条件——这份合同当然不能公之于众,但每一条每一款都写得非常明白,容不得任何误读。

    看上去像邱声用“你不要再联系闻又夏”交换了这首歌。

    他硬着一颗心,强装自己不在乎,轻描淡写地对闻又夏:“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我就不要钱了,你们仨分吧。”

    “为什么?”闻又夏问他。

    “没有为什么,我觉得很划算。”邱声一边,一边感觉自己像脆弱的岩石一片一片分裂下坠,“他开价20万,我反正已经不可能再去改那首歌,但是我们可以写新的。”

    “新的?”闻又夏好像笑了。

    “以后我们和白延辉再没瓜葛了,但是这事,到此为止吧闻夏,对你对我都……”

    “你疯了吗?!”

    这句话响彻整间排练室,那边还没知情的顾杞看过来,眼神尚未聚焦,先听见了“轰隆”一声,紧接着,闻又夏推人的手还没收回,邱声已经跌坐在一片电线、音箱与麦克风支架之中,回音不绝于耳。

    震耳欲聋的感觉,顾杞一愣,居然忘记了先去扶人。

    他看见邱声侧过脸,袖子被不知哪个金属尖儿划破了一道,手掌也蹭破了皮。邱声狼狈地摸到一手的红血,鼻腔这才滞后感觉到了热,接着又淌下一道,铁锈味濡湿嘴唇。

    邱声抬起头,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你推我?!”

    “你他妈推我?!”

    “闻又夏你……”

    闻又夏却像完全失去理智,他往前一步揪住邱声的衣领想把他提起来,另一只手已经悬在空中。这时卢一宁一把抱住他往后拽,拼命地阻止:“闻夏,有话好别动手!别动手!”

    另半边顾杞拦在他们中间,他蹲下喊了一句“邱儿”,手抖着想掏纸巾但半晌没找到,只一个劲问:“你没事儿吧!”

    稍一慌神,闻又夏挣脱卢一宁。

    “别拦他让他!”

    对方攻击性极强的动作彻底激怒邱声,还想认真解释的念头蓦地扔到九重天外,满脑子只剩下跟着吼的力气。顾杞来不及话就被邱声推到一旁,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没有扶任何地方,满脸鼻血。

    “有种你今天死我。”邱声每一个字都混着血腥,他眼内也有水光流动,荡着不能的苦衷和恼怒,“你他妈……你推我……你为一首歌想我?那你,我不还手,闻又夏你啊?!”

    闻又夏一拳砸在墙上。

    隔音板裂开半条缝,房间顿时鸦雀无声。

    闻又夏不由分地往外走,他连贝斯都没带。音箱挡路,他狠狠踢了一脚,好像在宣泄刚才没有对邱声释放的愤怒。

    五分钟不到,那扇门再次被推开。

    “你去哪?!”邱声色厉内荏地喊他。

    闻又夏半步迈出去,终是顿住了。

    “邱声,我以为我们已经互相理解了,你会懂我想要什么。”闻又夏没有回头,他肩膀上密密麻麻全是失落,低声留下一句话。

    “是我错了,我们就是不合适。”

    窗外残阳如血,波光粼粼的洋面一如他们最初来这间排练室那天。

    当时是初秋,闻又夏,我们的乐队可以叫“银山”。

    作者有话:

    *本文所有涉及违禁物品的描写不代表作者三观,主角的态度也很明显了,当然现实中这些东西大家千万不能碰。

    and他们乐队的收入可能就一场演出每个人千把块,专辑顶天了卖个一两千张,各种分成扣下来,所以20万对邱声这会儿来,的确可以算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