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014年3月1日
南方巡演的宣传在不久后挂出去,正式演出定在3月1号。
从柳望予处得知闻又夏会参加巡演,邱声嘴上不,心里着实雀跃了一会儿。但很快,他又重陷入沮丧——在那之前的排练,闻又夏一次也没参加。
电话是从来没接过的,短信也不回,那间出租屋里闻又夏的东西是什么样还什么样,他留下的痕迹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邱声,他没再来过。邱声去过两次长东中学,但闻皓谦每次都告诉他,“我哥不想见你,别来了”,这句话无异于在邱声的伤口上撒盐,出租屋他住着也开始难受,顾杞见他状态不对,问你要不要去和章医生聊一聊。
邱声拒绝了。
他已经很久没和章医生见面,如今不太敢面对她,害怕被责怪不遵医嘱。和闻又夏恋爱以后,他时常觉得自己好像快痊愈,用“太忙”的理由拒绝了几次定期会面后,邱声就再没找过章医生了,她似乎有所察觉,也没问过他。
可他现在糟透了,如果去见章医生,对方一定会开药的。
邱声不想吃药,更不想用这个要挟闻又夏。
三月第一天仍在下雨,比此前罕见的几场冬日大雨温柔,有些春夜缠绵悱恻润物无声的意味。蓝花巷丝毫不受雨天影响,人比往日反而多些。
原因无他,沉寂已有大半年的“蓝莓之夜”重新开张,银山乐队南方巡演的第一站就定在这儿。
当时柳望予是更倾向他们合作多次的“花漾”,场地大点儿,老板也没违法乱纪过。可听六哥选择重整旗鼓,卢一宁便难得强硬地建议他们第一场在那儿演,理由是“东河的乐队没有不想在‘蓝莓之夜’演一次的”,毕竟这里是东河独立音乐的起源之地。
邱声睡了一上午,捱到最后时刻才磨蹭着出门。
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无非是最后一刻闻又夏不来,他确实答应了柳望予,可万一临时放鸽子呢?万一闻又夏早就离开东河了呢?
如果闻又夏主动切断联系,邱声根本拿他没办法。
少了那道贝斯线,邱声也不敢保证演出效果,和自己的状态。
“蓝莓之夜”全部重新装修过,酒水区缩了范围,把演出区位置拓宽不少,音响设备应该也换了。六哥不再是莫西干,留着短寸,神情比以前平和不少,站在门口客客气气地同邱声握手。
“好久不见了邱。”六哥摸摸自己的头,“哎,真没想到你现在也做乐队了。”
“以前不是想到您这儿演一次吗?”邱声。
六哥哈哈笑了几声:“多亏你还记得我啊!”
邱声又和他站在门口聊了几句,比如这次其实是卢一宁非常想来,我们乐队也出专辑了一会儿送您一张。六哥问他团队,邱声介绍到贝斯时卡了壳,故作镇定地答了闻又夏的名字,:“他应该一会儿来。”
“闻夏啊?”六哥认识烂苹果的人,皱着眉想了会儿,“闻夏是个好孩子……技术好,人也善良,就是太理智了。”
“是吗。”邱声脑内掠过闻又夏那天盛怒模样。
六哥没发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往外走着,:“太理智了,做什么都好,但是就感觉不太适合做音乐啊……”
乐队候场的休息室装潢照旧,邱声上一次来时烂苹果还风头正盛,他青涩害羞,而闻又夏是个初露锋芒的贝斯手,被他充满憧憬地仰望着。
17个月过去后,他和闻又夏之间反而比当时更远。
那天闻又夏走得太急,没带上,卢一宁就帮他保管了几天。他放下贝斯琴盒,看角落里蹲着的邱声,一般邱声自闭的时候卢一宁万不会自触霉头,但他走过去,不情不愿地拿一根手指戳了戳邱声的头顶。
“喂。”卢一宁喊,“闻夏今天要来的对吧?”
“不知道。”邱声低声。
卢一宁欲言又止,半晌叹了口气:“我其实真挺不喜欢你的……啊我不是针对你自己,太强势的完美主义者我都不喜欢。但是……如果今天你想留闻夏,我肯定会帮着你劝,毕竟……我不希望咱们乐队因为这件事就要分开……什么的。”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认真聊过天,邱声诧异地抬起头,半晌“嗯”了声,“谢谢”就在嘴边,他的唇舌却像被粘住了,不出口。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卢一宁脸没来由地红了:“算了!反正你知道就行,不用谢我!”
卢一宁去前台给鼓换上自带的鼓皮,邱声膝上横着吉他,他掌心捏了一个药瓶,在犹豫要不要吃两颗镇定剂。
休息室的门发出“嘎吱”一声,邱声转过头。
瘦高身影几乎挡住了外间全部天光,料峭潮湿的时节,他只穿一件卫衣,牛仔裤,鞋上残留着水渍,头发微微湿润地贴着线条锋利的脸颊,那双眼还如往日一般深黑。邱声蓦地感觉他非常熟悉,时光仿佛倒流了。
是最开始那个什么也无所谓,什么也不在乎,认认真真边弹琴边走神的闻又夏。
雨后发黄的风从后往前推了他一把,邱声眯起眼睛,看对方走进来,走到他面前,然后伸手去拿那个贝斯琴盒。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去你家找,你弟你不在。”
闻又夏一愣,看向他的眼神颇为诧异可没有解释,鼻腔里哼了一声。在邱声看来,他承认了那句话,一时头晕目眩。
“你看到纸条了吗?”邱声不抱希望地问,他觉得那行字太羞耻。
闻又夏的动作顿了顿,摇头,把琴盒抱出来。
上面的字当面告诉嫌肉麻,邱声最终绕了个弯:“我会想办法。”
闻又夏没对此发表意见,淡淡地“嗯”了声,可邱声莫名觉得他根本不信。
“你别这样对我。”邱声,于事无补地求他,“闻又夏,好不好?你生气点都行,不要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我没生气。”闻又夏,“反正我也改变不了,生气有什么用。”
他完后背上贝斯琴盒,往前台去准备调音。
那是邱声从未见过的冷漠态度,他看着闻又夏走远,居然没力气追上去。手脚都在发抖,邱声紧紧捏着药瓶,牙关颤动,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猛地意识到,他和闻又夏之间有什么已经彻底分裂了。
那句“我们不合适”到底刺伤了他。
只是巡演仍在继续,邱声受不了闻又夏的冷淡,调音时没有参与。顾杞帮他调了吉他,返回休息室问:“我们演新歌吗?去跟闻夏一声。”
他的是《敬自由》,姗姗来迟的一首歌。
邱声含着润喉糖:“演吧,再不演我怕没机会了。”
“什么丧气话啊!”顾杞骂他一句,“怎么可能没机会,我们巡演之后就进棚录,然后你写新歌,出专辑,还开不开演唱会了!”
顾杞难得表现出强烈事业感,是在安慰他。
邱声撇着嘴角,为了让顾杞放心,勉强地笑了笑。
“好吧。”
顾杞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认真准备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他们俩”,然后出了门。
银山演出从不迟到,年底那次巡演除了麓阳其他都反馈不错,再次巡演,票卖得很快。
来的人也多,换做以前,邱声肯定兴奋得不行。可现在,开场《五月雨》,紧接着专辑里的歌一首一首地演,居然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失误,一切都是肌肉记忆,乐器和人声的配合无比精妙,观众看不出他和闻又夏即将分崩离析。
唱,休息,讲话时间让吉他手贝斯手调音,给鼓手炫技,主唱聊聊创作理念。
一切都是那么循规蹈矩,直到邱声——
“今天心情好,唱个新歌给你们听,也给你们看看我们闻夏刚换的琴。”
观众很给面子地吹起口哨。
《敬自由》姗姗来迟,终于首演。
这是与银山以往温柔迷离风格大相径庭的一首歌,激昂又狂躁,希望生生不息,唱理想也并不突兀,贝斯和吉他配合堪称完美无缺。两把乐器完全不一样的音色,一个如风,一个似大海,相同的是都一往无前。
最后一首歌演完,乐队四个人如往常一样鞠躬致意,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回到后台。
完美的谢幕,也是顺利的开始。
柳望予站在人群角落,她鼓着掌,想:这支乐队终于能够继续了。
她身边,观众、死忠乐迷还有第一次看银山演出的人自发地喊起了“encore”,有节奏地拍手、跺脚,要把刚离开的乐队喊回来。Livehouse工作人员不明就里,为这恢复到从前的气氛开心,于是跟着凑热闹。
声浪越发如潮水拍耳膜,一下高过一下。
传到后台,所有人却置若罔闻似的。他们并没有因为演出结束放松分毫,邱声接了一大杯温水,安抚刚使用过度的喉咙,闻又夏和他离了八丈远,贝斯放在舞台上没拿走,于是闻又夏无事可做地靠墙发呆。
卢一宁不吭声,一个劲朝顾杞使眼色。
顾杞只好提醒那两个人:“观众在喊要安可曲。”
邱声垂头丧气地踩住矿泉水瓶。
以前也吵架但没有带到演出中过,顾杞似乎觉得不太单纯,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所以我们要演吗?他们在喊,时间也还够……”
“不演了。”
顾杞一愣,看向话的人:“闻夏?”
闻又夏站直:“以后都不演了。”
邱声抬起头看他,那眼神掠过顾杞时,顾杞全身都像被冰渣子扫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战栗。他干笑了两声,装作听不懂闻又夏的意思,走上前和他勾肩搭背:“别开这种玩笑,哪还能一直不安可?走吧走吧,我们去演‘如死如生’……”
“对啊。”卢一宁也跟上,和顾杞一左一右地架着闻又夏,“走吧,演你写的歌!”
闻又夏没有挣扎,看上去刚才那句仿佛是不折不扣的气话,只要回到舞台上,他就不再较劲了。邱声落在最后,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他犹豫了一秒,闻又夏的姿势好像身不由己,行尸走肉。
今晚,闻又夏一点也不高兴。邱声迷茫了,这不高兴会持续多久,他是不是应该承认他做错了?
那他承认了道歉了,完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又能怎么样?他不可能告诉闻又夏真相,难道这样闻又夏能原谅他吗?
邱声踌躇着,直到顾杞转过头叫他:
“快走啊!主唱,就等你呢!”
闻又夏也在等我吗?
心思突然活泛了一秒钟,邱声摸了一把左手挂的那根贝斯弦手链,指尖捏住拨片,揉过铃铛,他用这个动作缓解越来越快的心率,喉咙被堵着似的,透不过气。
焦虑掐着他的呼吸道,邱声清了清嗓子,忍住眼角的酸涩往前跑。
“来了。”
作者有话: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