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春天,蓝莓之夜

A+A-

    Livehouse里已经大亮的灯光重又暗淡,调成了一缕赤红。

    乐队成员陆续回到舞台准备安可。

    观众爆发出欣喜的欢呼。

    邱声最后一个往上跑,却第一个走上去。他拿起吉他往身上挎,拨了段和弦,立刻恢复了演出状态,把心律不齐与手心热汗留在了后台,在观众的掌声之中,邱声站在舞台靠右的位置,朝边缘招了招手。

    等看见顾杞搂着闻又夏把他按到贝斯琴架旁边,前排的几个姑娘差点疯了,一个劲地大喊闻又夏的名字。

    邱声见他一脸闷,走过去,轻轻地一戳闻又夏的后背。

    闻又夏扭过头望他,眼神平静。

    “如死如生?”邱声问他,没戴麦克风所以只有他们听得见。

    闻又夏轻描淡写地一垂眼。

    于是邱声:“我当你同意了。”

    他的停顿是暂时的,得了闻又夏的答案后走向自己的麦克风。刚接通电源还有些杂音,《如死如生》的频率和刚才《敬自由》不一样,需要重新调音,顾杞低着头,瞟了他们一眼感觉没什么异常后继续了。

    卢一宁先给大家炫了一段鼓,邱声把吉他调好,他凑到麦克风边上,刚要话,闻又夏突然走过来,挎着贝斯,但是拧松了四根弦。

    邱声一愣,紧接着对方拿过他面前的立麦。

    “闻又夏可能要讲话”,这个认知让人不可思议,一个女孩率先尖叫了一声。

    他们乐队的和声一般是顾杞处理,所以闻又夏面前不放麦克风。他演出从头沉默到尾,现在有点笑容和摇头晃脑的肢体动作已经比在烂苹果时活泼不少,不过仍不话,现在他拿过麦克风,拍了拍,接着眼神四下飘了一圈。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邱声莫名紧张起来,他紧紧盯着闻又夏想夺回麦克风。

    闻又夏往自己那边带,不给。

    观众以为他们在“情骂俏”,甚至发出了零星的笑声。

    顾杞调好音,迷茫地看过来,张了张嘴问邱声:“怎么回事?”

    没空回应顾杞,邱声急急地再去抢麦克风,脑海里有个声音拼命促使他动作,让他恐惧地觉得如果自己没成功,某种不可收拾的事就会发生。

    闻又夏再次夺过麦克风,他们的争抢中碰到话筒,音响立刻沉闷地拉长声音。

    “嗡——”

    前排靠近音响的人捂住耳朵,有几个男声吼:“干什么啊!演不演了?!”

    “不演了。”闻又夏凑拢话筒,像在回答,也像宣告。

    “我以后不演了。”

    他的声音低,像他演奏的乐器那样很容易被忽略。

    但邱声不能当做没听见,乐队其他人也不能,他们齐齐地待在原处,不可置信,又无比诧异地看向闻又夏。邱声耳畔嗡嗡作响,欲言又止,不敢断他,又期待着他下一秒告诉大家这是个玩笑。

    但闻又夏表情和语气都证明他很认真,经过了深思熟虑,不是冲动。

    噪音未完全消散,已经率先有人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邱声不敢想的隐藏含义:闻又夏不演了……他要退出。

    有人率先大声地喊:“不要——”

    “怎么不演了……”

    “别啊!”

    “闻夏别走——”

    人头攒动中邱声如堕冰窟,他迈出一步,听见自己某处关节咔咔作响,仿佛僵硬太久突然被扭断,一阵剧烈的痛。他对自己,“心理作用而已”,不管是不是被所有人看着挡在闻又夏面前怒目而视。

    邱声压低声音:“你他妈什么屁话!”

    “我不演了,我受够了!”闻又夏猛地把架子往旁边一推。

    一响巨响后麦克风轰然倒塌。

    灯光霎时大亮,不知是不是灯光师也震惊得按错了键。

    邱声想人,但对方反应快,抓住了他过分消瘦的手腕。闻又夏力度很大,捏得邱声骨头霎时痛了,非要揍对方才能出气。

    什么意思,你不演就不演?

    我的乐队你要退出经过我同意了?

    我为你受那么多羞辱,你不想听就算了,还他妈不干就不干?!

    轮得到你委屈吗?轮得到你吗?!

    和白延辉交涉当天没出口的难受、愤怒、悔恨在这一刻齐齐占据了邱声,他什么也不记得,就知道自己好像疯了一样失态,朝闻又夏拳脚踢。台下有人在拍,人群要走不走的,惊慌失措是部分,更多在看热闹。他没有伤闻又夏,对方挡着自己,邱声想冲上去但闻又夏拦着他,想踢人,闻又夏把他的腿别住。

    邱声不受控地流眼泪,他背对着光,别人看不见,闻又夏一清二楚。

    他们像准备拥抱,但这只是一场互相宣泄。

    “真行,你故意的是吧?!”邱声掐了麦克风,揪紧闻又夏的前襟,咬牙切齿地不想让其他人听见,“我跟你解释了不是不在乎,我没有办法,你他妈还因为这个跟我置气……”

    闻又夏冷淡躲开邱声的注视:“好啊,那这就是办法。”

    我走,这就是办法。

    邱声读懂他话中深意时动作先一顿,随即仿佛全身的刺都竖起:“我操 你——”

    “够了!”顾杞红着眼,和卢一宁把他们分开,低声地喊醒他们的理智,“当着观众得起来你们真他妈出息!都给我住手!!”

    邱声喘着粗气,他难以面对台上台下其他人的目光,心脏被翻来覆去揉得剧痛,一秒钟也待不住了,胡乱抹了一把脸负气想走。

    一个女孩的惊叫阻止了他:“闻又夏!别!——”

    邱声转过头。

    错过了闻又夏摘下贝斯的时刻,他看得真真切切但没力气上前阻止,他已经完全明白闻又夏想做什么,一刀两断,干脆。邱声内心在嘶吼着“你不要这样”,但灵魂被抽离出躯体,脚步陷进舞台之中被地底的手抓住往深渊拽。

    他看见闻又夏握住那把自己刚送给他不到一个月的贝斯,英俊面容隐入黑暗。

    折断声响起的那一刻,邱声心底山崩地裂。

    他也像被从中间摔成两截。

    被顾杞和卢一宁推到后台按进休息室沙发时,邱声的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带来的连锁反应让他呼吸困难,手脚僵硬,但一坐进沙发又全身瘫软了。

    邱声很想立刻和闻又夏讲清楚,他什么也顾不得了,闻又夏真在生气,他满眼贝斯裂开四飞的木屑,眼前霎时一黑。回过神时已经被顾杞拖下台,而“蓝莓之夜”的工作人员正协助疏散观众群,他没看到柳望予。

    那时邱声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某种严重后果的前兆,以为只是自己太不稳定,属于可控范围。他动弹不得,偏要强行站起身。

    “你干什么?坐下!”顾杞刚给他倒了水,见状一把拦住,“你脸色太差了别动知道吗!”

    “我要找闻又夏。”邱声一开口,喉咙都尝到了血腥味,“他人呢?”

    卢一宁没注意到顾杞阻拦的眼神顺口:“他刚走——”

    话音未落,邱声不知哪里突然来了力气一把推开顾杞夺门而出。

    “邱声!”顾杞追上他。

    蓝花巷大路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其他几家livehouse的演出结束,有乐手请留下来的漂亮女孩喝酒,玩游戏,桌子就摆在路边,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一派和谐。通向光明路的一条岔道窄幽暗,路灯闪烁着,不清何时就会坏掉。

    闻又夏走出两步,抵在青砖墙上额头擦掉一块皮,他呼吸粗重,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仿佛与他再无关系了。

    就这么结束,他离开东河离开闻德昌爷孙离开邱声,以后一个人过。

    再也不弹吉他再也不听摇滚乐。

    从希望完全崩塌的瞬间起,闻又夏就没法接受自己继续死皮赖脸当做无事发生。

    “闻又夏!”

    气喘吁吁的声音,他脚步一顿,知道是谁但没回头。

    邱声被这背影刺激,喉咙更痛了。他没穿外套就跑出来,还是上台演出的那一身厚卫衣跟牛仔裤,路灯昏黄,他的影子一直延伸到闻又夏脚底。

    “你站住,你给我停下!”邱声愤怒地喊他,看见闻又夏如他所愿没有继续走,连忙几步跑到对方前面挡着他。

    巷是一条捷径,不长,光明路的蓝花楹已经自黑暗里探出一点边缘。

    邱声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心碎,他调整呼吸,许多话翻来覆去地从心口到舌尖走了一遭,最后问出来时仍咽不进去那口不忿直截了当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

    “砸琴什么意思,‘不演了’什么意思?闻又夏你话,别装哑巴!……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跟你——”

    “我们分手吧。”

    邱声一震,眼睛睁得更圆了:“你什么?”

    “我们分手吧邱声。”闻又夏像感觉不到他的难过,木着一张脸,“我没办法再和你一起演出一起生活,我想……”

    “你想什么?”

    “……就这样吧。”

    闻又夏到底没直白地他要离开银山。

    夜间冷风吹得枯枝呻吟,邱声自行补足他的言外之意,腮边微微抽动。

    “就为了一首歌……”邱声僵硬看向闻又夏,喃喃地,音量越来越高,“你心里,我比不上你那首歌是吧,你知道什么……我不是自私不是不在乎不是不喜欢!我他妈……我就想着能不能给你解决一些事你当没听见然后现在要和我分手?!”

    “不是,”闻又夏辩解了一句,可他旋即目光又黯淡了,像承受不住什么重量似的扶住巷子墙壁,“好吧,对,我过了我待不下去,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我他妈不行,我没你想得那么厉害我坚持不下去!”

    “理由呢?!”

    “……”

    他不吭声,邱声直接被愤怒冲昏头脑,全没注意到闻又夏哪里不对劲:“你看看你今晚做了什么?!不想安可就直不想,为什么非要让大家看笑话?你想告诉他们什么,我容不下你?除了这事我哪里对不起你?闻又夏——”

    “求你了邱声!”闻又夏蓦地大声,“你没错,你让我滚吧,行吗?!”

    不远处,顾杞恰好赶到,他听见歇斯底里的这句话后猛地停住脚步,霎时怒火燃烧到了极点,冲过去一把拽住闻又夏的胳膊。

    “闻夏你有病啊!你他妈清醒一点不要乱话!”

    高大的贝斯手瞥向顾杞,曾经冰冷疏离的壳子一夜之间回到闻又夏身上。他甩开顾杞的手,吐字如刀:“我对他分手,有你什么事?”

    顾杞骂“我操”,脾气再好的人此刻也忍不住,一拳挥向闻又夏。

    空间窄无法承受激烈冲突,邱声呼吸不畅根本无法劝架,他脱力般靠在墙上,手掌不停摩擦着青砖缝隙,没有知觉,只重复这个动作。眼眶酸涩得要命,邱声掐着自己用全部剩余的思绪自我催眠:不要哭。

    他忍着呜咽,突然提高音量:“别他妈了!你们还想让谁看笑话!?”

    一句话让两个人同时停下,顾杞气喘吁吁地捂着腰肋,狠瞪闻又夏一眼。他觉得这人已经不可理喻,一瘸一拐地走向邱声。

    “算了邱儿,别理他。”顾杞自己还痛,另一只手搀扶邱声,“让他滚!”

    身后,闻又夏好像真没半点留恋转身就走。

    邱声喊闻又夏站住,徒劳地威胁他:“你今天走了我就去找别的贝斯手!”

    闻又夏侧过脸。

    “我还会去找别人谈恋爱!我不是非你不可!”

    闻又夏悲伤而缠绵地望他,好像是最后一眼。

    那目光太伤人了,邱声感觉自己好像就此多了一道无法痊愈的伤口。鼻腔里都是腥味,心跳忽然放缓了,他甚至清晰地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像溪,停了停,突然变得湍急。

    “你今天走了……”邱声得很轻,牙关颤,“闻又夏你要是今天走了……除非等我死,你他妈千万别来见我。”

    话音刚落,闻又夏突然朝他走来,带着尘埃和晚风一把抱住他。

    邱声心跳狠狠一动。

    可下一秒闻又夏的话一字不落地揪动他的听觉神经。

    “你保重身体,如果可以,你当没认识过我。”

    他粉碎了邱声17个月的梦。

    从那天起,直到那段SOLO视频被顾杞拿给自己前,邱声再没见过闻又夏,也没听到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作者有话:

    回忆全部结束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