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中考在六月,可能是第二个星期六,也可能是第三个星期天。
为了能有个好心情,我拒绝顾佳梦送我去考场,正好她也没有这个意思。
“死了吗?”
刹车的时候我正在看对角线互补模型,母狗正带着狗过马路。
“我先电话给交警。”司机手忙脚乱的样子很滑稽,我只希望他日后杀人能稍微冷静一点。
母狗的脖子当场断掉,四肢歪歪斜斜扭在一起,大片的红比我月经第一天还要夸张。狗耷拉着尾巴,眼里亮晶晶的,可能它在哭,也可能是武汉的六月实在太热。不是什么大事,我蹲下来对它,成狗的路上痛一痛很正常。
它好像不这么觉得,哭声越来越大,让我很烦。
于是我成为唯一一个带着狗进考场的学生,准确来我并没能进去。
“不好意思,你不能带它进去。”九高保安的笑容比顾佳梦的还要假。
连狗都不能接纳,更不可能接纳我,我准备带着它回家,然后去他妈的九高。
陈皙真的很喜欢多管闲事,“如果你算不考试,我会生气。”
我挺想看他生气的,但那一刻我更想去做四五张卷子。
整场考试我都在和后桌的癫痫患者作斗争,以至于压轴题从第二问开始错起。
陈皙死也不会想到我不会数象限。
“你还在。”我开书包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你好丑。”
“感觉怎么样?”陈皙像一只蹑手蹑脚的猫出现在我身后,“今年数学很简单,英语听力有点难,你应该很有优势。”
我从来没发现他还能话这么多。
下午四点比早上九点还要热,我开始后悔出门没有穿碎花裙,我有点担心等我回家会看见它变成顾佳梦的抹布。
“九高离三中还挺近的,旁边有家很好的书店。”陈皙好像很兴奋,一路都在话,“高中数学和初中挺不一样,暑假提前自学会轻松一点。”
陈皙还算不上是我的朋友,他会给我推荐书店。
在六岁之前,书对我来只是垫麻将桌角的工具。
“你很有把握考上九高。”
我看不惯他侃侃而谈的样子,他应该乖乖跟在我身后,我问他什么他回答什么。
“我没有。”作为九高的提前批预备役,陈皙的解释很苍白。
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真正让我在那个下午变得奇怪的是我的忧虑,我没有把握考上九高,而我在悄然间已经对那所不感兴趣的学校产生了向往。
我很想服自己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想和田雯继续做同学,但我擅长的是骗别人,不是骗自己。
陈皙就站在那里,没有冲刺前给同学复习的自信,也没有站在演讲台上的坦然,在一秒之间又变回了我认识的那个陈皙。
我不太想和他继续在烈日下浪费时间,“你要来我家吗?看看我的狗。”
我猜那时候的我应该很悲伤,因为悲伤的人总会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大路时候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一条可爱的狗,我敲下这行字的时候五岁的李大路正歪着脑袋看着我的电脑,嘴角挂着热乎的屎。
我从来没有骂过它,因为它只是一条狗,我不能对一条狗要求太多。
躲过六个踩滑板车的孩,绕过两滩呕吐物,避过两块不知从哪里来的巨石,陈皙终于进了我家的门。
按所谓的规矩来,初次拜访应该些比如你家装修真好看,吊灯设计得很特别之类的瞎话,但这对于我家的客人来实在是太勉强。
“你算一直养着它吗?”他坐在沙发上,和我面对面,像面对家访老师的学生家长。
“不,我算今晚就拿它做汤。”
不知道狗能不能听得懂人话,但李大路那时从书包里冒出一个毛毛茸茸的头,它在我手上蹭来蹭去让我想发笑。
陈皙好像不喜欢我的冷幽默,“你给它起个名字吧,狗很难独自在野外生存。”
“李大路。”我对自己随口出的名字很满意。
“为什么叫这个?”陈皙对李大路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兴趣,让我有点不爽。
我不想和他解释,因为我觉得他很呆,也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乘坐的车残忍杀害了李大路的生母。
他看李大路的眼神让我怀疑他会因为李大路母亲的死和我争吵,而我并不想使用我一贯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就是暴力。
我也怀疑他会一直问到底,“因为我很喜欢鹿。”
陈皙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伸手揉着李大路的脑袋。
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窗落在沙发上,连带着李大路的眉眼也变得温柔。
我碰过很多男生的身体,或许肢体更为准确。架的时候你很少会停留在一个部位,而抚摸不一样。
我与陈皙手指相碰的那一刻让我想起学门口每年夏天都会出现的梅子汤,不过分温柔也不过分激烈,只是在心里回荡。
可能是因为我太久没有喝过梅子汤,我握住了陈皙的手,然后很快甩开了他,很快,比对周睿出的拳还要快。
“李大路不喜欢你摸它。”我表情淡淡的,喉咙有些干涩,把李大路放到茶几底下的竹篓子里,“我渴了。”
据陈皙后来的描述,我当时的表情好像希腊神话里的美杜莎,而他是对自己过错毫不知情,等待处决的凡人。
满冰箱的啤酒让我对顾佳梦的不满更深一分,我不想在中考结束的第一天和同学白日买醉。
“要喝奶茶吗?”陈皙悄声,“奶茶店离九高很近。”
我不知道陈皙有什么毛病,对九高两个字情有独钟。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毛病,把酒瓶摔碎在他面前。
“滚。”我的喊声很无力,此刻要是起来,我只有百分之八十六的把握能赢。
陈皙没有生气,只是弯腰一点点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割破了手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最后关门的时候才和我了句再见。
两个时后我终于意识到我的初中时代彻底结束,不出意外我将永远不会再回到三中,这是很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情,我或许应该和陈皙好好喝一场。
他的手握起来很凉,像一条滑溜溜的鱼,让人不准他什么时候会溜走,不过感觉不差。
“有客人来过。”顾佳梦断了我的回忆,“是那个扎麻花辫的女生吗?”
和我一样,她的观察力很敏锐。
“不是。”我不想让她知道陈皙的存在。
“你应该和她好好告别,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好好告别四个字从顾佳梦嘴里出来很荒谬。
她和前夫的告别简直是一摊屎,我不是夸张,场面里确实有它的存在。
田雯一定会三天两头黏着我,如果非要和谁是最后一次见面,是陈皙比较对。
“你是不是讨厌他揉你?”我看着李大路一天天长大,总是忍不住想到它和陈皙在一起的样子。
它不太讨厌,可能还很喜欢。我记得那天李大路的狗脸,舒服得眼睛眯在一起。
有时候人越想躲避什么,就越会遇见什么。
在第六次撕掉衔接班写着九高两个字的广告后,我承认我对于可能再也见不到陈皙这件事情有点难过。
我应该有点喜欢他,因为他叫我名字的声音挺好听,而且他还会解很复杂的函数方程式。
“不是什么大事。”我像一个月前安慰李大路一样安慰我自己,“我可能会因为悲伤成为了不起的诗人。”
成为诗人不像吃掉草莓蛋糕一样容易。
考上九高也不像吃完榴莲披萨一样难。
其实我也没觉得九高很好,因为男式校服实在太丑,至少陈皙穿起来不怎么样,他太瘦,肩也不够宽,撑不起西装。
“好久不见。”
不知道他偷偷吃了什么,三个月不到他变得比我高很多,我抬头看他的时候觉得脖子很疼。
但我很快想到我有无痛症,所以我脖子不会疼,可能是单纯看见陈皙不太舒服。
“新校服挺好看的。”我谎越来越熟练。
陈皙扶了扶眼镜,笑得很傻,“谢谢。”
我可以怼回去,比如“我在我自己,和你没有关系。”或者“可你穿的很丑”,但我什么也没。
“我们都在七班,还有田雯。”陈皙我们的样子很别扭。
要是没有他,我也不可能考上九高。可是没有他,我也不会想考上九高。
我有些纠结,不过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去考虑,最少还有三年。
七班一共43人,田雯浮夸的雪莉玫发箍让我很难忽视。
“妤儿!”一个暑假让她发明了更恶心的称呼,“我好想你!”
田雯是个挺好的女孩,很活泼很漂亮,还会考试。
所以我选择不和她坐一起。
九高一半的学生都来自三中,也就意味着一半的学生都听过李妤,会对我避而远之。
不过青春期男生发育的真的很快,我有点担心我会不过。
“我可以和你坐吗?”
陈皙背对着光,崭新的双肩包斜在一边,包上挂着旧包上的紫色领熊,表情很冷淡,可眼睛在笑。
我很希望能一个人坐,可九高没有能力满足所有人的希望,所以我同意了陈皙的请求。
“好。”
林宵的噩梦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