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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原地,樟树枯黄的叶子从我的肩上掉落在地上又被一阵风吹走。我没想过顾佳梦会死,我的意思是我没想到她会死这么早,她看起来是个病恹恹的人,可不至于会死这么早,我还没来得及和她提围巾的事儿。

    她没有大病,心脏病高血压癌症都没有,邻居阿姨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想顾佳梦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三心二意的司机,玩忽职守的保安,偷工减料的工人,他们都能害死顾佳梦。

    我和顾佳梦不是世界上最亲近的母女,但她被人害死我会为她报仇。有点可笑,我不久前还在想象沈斯年蹲局子的情景,半个月后想象的主角就变成了我自己。

    顾佳梦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还保留着天然的疼爱,她不想让我蹲局子。她是自杀的,割腕自杀。

    顾佳梦死得时候穿着水红色的长裙,虽然她从来没有和我介绍过,但我知道这条长裙就是她和李怀桑一见钟情那天穿的那条。最近几年她很爱喝酒也很爱吃各种不健康的速食高热量食物,但她的身材保持的很好,还能把自己塞进二十年前的裙子里。

    厨房里的刀都很干净,顾佳梦是碎了相框用玻璃片割的腕。玻璃片比刀钝很多,她一定花了很长时间。

    相框里的照片掉在地上,沾满了顾佳梦的血迹。照片上顾佳梦和李怀桑头靠着头,肩膀靠着肩膀,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顾佳梦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笑过。

    “确定是自杀吗?”阿姨紧紧攥着碎花帕子,看都不敢看一眼顾佳梦,皱着眉头问法医,“她和她女儿两个人住,对,上高三。”

    在这样的场景下被人提起不是很好的体验,我弯腰替顾佳梦系好从手腕上掉落的红丝巾,然后默默离开房间。

    和法医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无法控制的听见他的话,“一般来这种方式很难成功,她寻死的意愿很强。”

    陈元靓的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认为应该开瓶酒庆祝庆祝顾佳梦的解脱,可我不喝酒,顾佳梦现在的状态也很难拿起酒杯。所以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门槛上看天,看云,看我不认识的鸟飞来飞去。

    顾佳梦躺在棺材里的样子很好看,比她醉倒在床上呕吐的样子好看很多,但周围的人并不这样觉得。

    “我妹妹从就最爱美,一辈子体体面面,真是想不到她会想不开,年纪轻轻的……”十年没和顾佳梦见过面的二姨眼泪婆娑,没几句就哭着下了台。

    “佳梦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自己生活不算富裕,可对亲人没得。前年佳轩住院,佳梦二话没就拿出五万给我们,这个恩我们夫妻俩一辈子都不会忘!”

    三舅妈粉闪闪的指甲油还没来得及卸,欠的五万也没来得及还。

    我看她们一个接一个上台表演就像看马戏团的猫狗,滑稽得我笑出声。

    我一句话也没解释就推门离开,成为了亲戚邻居口口相传的不孝女。

    “麻烦在这里签个字。”墓园的工作人员一身黑,表情严肃,比二姨和三舅妈演技好的多,对得起他一个月五千工资。

    “好。”天气很冷,我签字的手不太灵活,名字写的歪歪扭扭的,“有红玫瑰吗?”

    按规矩我要给顾佳梦留下点什么,我不想让她在地下继续做酒鬼,所以准备给她留一束花。

    “抱歉女士,我们不提供红玫瑰,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为您提供白玫瑰。”

    顾佳梦不喜欢白色,她要是看见坟前摆着白玫瑰不定会被气得活过来然后又一刻不停的抱怨她一辈子都放不下的前夫,所以我没麻烦工作人员,只是随便从路边拔了几根野草放在她坟前,意思意思也算个慰藉。

    墓园里很冷清,偶尔零零星星来上坟的人也很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哭声在空气中回荡,让本就寒冷的十二月更加死寂。我忍不住拢了拢风衣,甚至还有点羡慕顾佳梦,她不会觉得冷。

    我有点奇怪,顾佳梦那么大一个人,那么爱闹的一个人怎么能变成一个那么的盒子,安安静静的躺在一平方米的格子,可见人的可塑性实在很强。

    顾佳梦死后,李大路变得怪怪的,大概是不太适应家里没有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影。它变得和顾佳梦从前一样爱睡觉,狗粮吃的很少,原来最爱吃的狗狗罐头闻也不闻,眼角亮晶晶的好像在流眼泪。

    连陈皙的到来也没能抚慰它。

    “节哀。”陈皙坐在沙发上和我面对面,李大路不怕生的蹭着他的腿,“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你要不要请几天假好好休息。”

    “你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没有任何人可以和另一个人感同身受,所谓理解只是糊弄别人宽慰自己。作为一个拒绝我告白的人,陈皙更没有立场假惺惺的这样。

    他被我的回答哽住,喉结上下滚动,轻轻推开李大路,努力做出真诚的样子,“你可能会觉得世界很不公平,可一切最终都会好起来的,请你相信我。”

    我不知道别的人刚刚失去至亲会需要些什么,可能是人的体温,绝对的安静,沉默的倾听,总之不太可能是谁都明白的大道理。

    原来在陈皙眼里,我蠢的离谱。

    “你真的是个很关心朋友的人。”我冷冷笑着,示意李大路来我身边,“马上就要元月调考,你还能抽出时间来和我些不咸不淡的话。”

    我很想再些阴阳怪气的话怼他,比如“你有这个时间怎么不去陪你女朋友?”,又比如“叶安衿不缠着你问数学题?”,再比如“不要因为愧疚来怜悯我”。

    不过出这些话显得我很斤斤计较,也显得我很喜欢他,喜欢到要死不活,非他不可,连亲妈的死都不放在心上的地步,这很丢人也很无耻。

    陈皙叹了好长一口气,眼角露出像李大路眼角一样亮晶晶的东西,他的共情能力真的很强,竟然会因为顾佳梦而哭。

    “马上的元月调考很重要。”陈皙低着头看着桌上顾佳梦和李怀桑的合照,避开我的眼睛,“阿姨一定希望你能考上个好大学,而不是因为她的意外……所以我希望你能早点振作起来。”

    我没有不振作,冷冰冰不话是我的常态,我用它来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别人。

    “你要考什么大学?”陈皙问我,就好像我出一个大学的名字他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追随我。

    “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我的未来,在顾佳梦离开之后,我的未来变得更像个虚无缥缈的存在,“可能是离武汉很远的地方。”

    可能是青岛,我想,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北方。

    我不知道青岛有什么好大学,也不知道青岛适不适合我,不过我知道李怀桑在青岛。

    顾佳梦翻看无数次的那封信里写的很明白。李怀桑和顾佳梦离婚后去了河南,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开酒馆的山东女人,他被女人前凸后翘的身材还有女人家里喝不完的酒动,仅仅认识六个月后就跟着女人回到山东青岛并在青岛又一次当爹。

    如果一定要给顾佳梦的死找一个凶手,只能是李怀桑。

    顾佳梦的死讯很快在南三街传开,又很快传到九高,同学看我的眼神从完全的惧怕变成完全的怜悯。

    他们很无知,美剧的反派主角往往在父母双亡后才开始作恶多端,失去父母的恶人就像是挣脱锁链的恶犬,没有底线没有约束没有鼓励,咬人咬的更狠。幸运的是,我咬人的欲望不高,我很安静。

    我的安静让九高的教师很担心,连叶褚也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样,和校长提议让我休息一周散散心。

    我猜他们担心我遗传到顾佳梦的不良基因,会从九高顶楼跳下去碎成七八块影响他们的大好生源。

    不管如何,一周不上课听起来还不错,我又不是陈皙,整颗心里都是元月调考,二月调考,一模,二模,三模。

    我可能潜意识里很想顾佳梦,否则不会走着走着就走到酒吧门口。

    “妹妹,要不要喝几杯?”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端着酒杯冲我笑。她化妆技术很差,蓝色的眼线快要从她脸上飞走,深红色的口红让人联想到白雪公主里的后妈,底白一块黑一块像变种的鸳鸯锅,不过拙劣的妆容也没能掩饰她的美。

    我不反感她的搭讪,“我可以只和你喝吗,我不喜欢太多人。”

    她愣了愣,“你不想进来坐坐吗?今晚上很热闹,沈斯年又和人起来了。”

    “沈斯年?”我喃喃,他好久没有出现在我眼前。

    “对啊,沈斯年。”女人夸张的叫声和她夸张的妆容很相配,“你头一次来这儿吧,沈斯年是这儿的驻唱,长得可真行,脾气还挺火爆,武汉辣椒。”

    我跟着女人走进酒吧,沈斯年正骑在一个花臂男人身上,担得起他的名号。

    武汉辣椒沈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