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姑娘,清月办事你还不放心嘛?全都已备好了,那几位算算时辰,应该与咱们相拒不远。”清月掀开身侧窗纱,微微探头,果然队伍后末尾跟着一辆褐色马车。
沈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微微靠在马车壁上,外面的鸟叫声倒也悦耳。
一路上这两个时辰过还算是平静,柳念瑶好似没存在一样沉默,不过以人那个画圈似的温柔性子,怕是累了也不会出声,毕竟污了名声就不好了。
清月掀开窗纱看了一眼,“姑娘,快到了。”
“盯着将军府的人有没有消息?”沈宁听着越来越近的吵闹声,看来今日朝云寺十分热闹。
“四一切正常,除了今早柳念瑶出来时热闹了些。”
“嗯。”
沈宁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望着窗纱的目光,眼底涌起乌云万重,好似锋利的刀刃一般,她以为自己会忘记幼时的种种念念,却不想那股子害怕悲凉仍在,那些散碎的细节枝末,就像是在心中发了芽一样,一不留神居然成了参天大树。
前世,饶是自己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出嫁。
恐怕都没有柳念瑶离府上香来的热闹。
马车渐渐停下来,驾车的厮握紧缰绳:“姑娘,到了。”
清月拿起备好的月白斗笠带在沈宁头上,便先掀开纱帐下了马车,量了一番朝云寺前喧闹的人群,微微皱眉。
此时,前一辆马车上的苏嬷嬷过来询问:“清月,咱们是不是从后门进?这......”
马车里的沈宁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车内的檀香有些沉闷,从座上起身掀开纱帐,:“不用了,叫其他人下车。”
“是。”苏嬷嬷微微俯身,便就去安排侍卫厮。
朝云寺前人山人海,卖香的商贩笑意盈盈,清月上前听了一番才知,原来今日是上香日,怪不得如此热闹。
后面下车的柳念瑶漫步前来,身着一身素色烟雨荷花裙,月白的斗笠上绣了点点桃花,到了沈宁身边微微俯下身,“表姐千福。”
声音柔弱无骨挠人心,美人果然就是美人。
沈宁嘴角一弯,“表妹百福,一路辛苦了。”
“怎么会辛苦,能和表姐一起,是瑶儿三生有幸。”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沈宁腰间的金铃发出淡淡的碰撞声,清脆悦耳,素雪银纹碧罗裙划出浅浅弧度,沈宁捏了捏清月的手,娇声道:“如此便好,走吧。”
二人前后进入寺中,除了去停马车的厮以外,苏嬷嬷也带着侍卫丫鬟紧跟其后。
因太后时常会来朝云寺念经祈福,久了寺中便有了静音阁,此次沈软前来便也住进了这。
静音阁内东香房,柳念瑶取了斗笠,一双柔目微微一弯,“表姐,我从家里带了你爱吃的桃花糕,是今早我亲手所做。”
身上的丫鬟立刻提出食盒拿出桃花糕。
清月上前接过,放在沈宁一旁的桌上,瞄了一眼柳念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表妹真是有心了。”沈宁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她,淡淡一叹:“不过可惜了,来时清月备了好些吃食,路上没忍住贪嘴了,如今正撑胀的紧。”
“无碍,表姐饿了再食也好。”柳念瑶心情微妙,量着沈宁,似乎自从上次发热醒来就变了,“表姐,叔父让我带了一封信给你。”
从丫鬟手中接过信封,柳念瑶递给清月,余光却始终望着沈宁,很快,她就不用如此卑躬屈膝了,就算是将军府嫡女,太后心头肉又如何?
沈宁不动声色去瞧着柳念瑶,果然瞧到了意料之中的一丝阴狠毒辣,眸间的笑意才浓了几分,握着信封的手微微泛白面露难色。
柳念瑶温柔一笑,体贴的道:“表姐,这一路上劳累奔波,早些休息也好,瑶儿就不扰了。”
“表妹也要好生休息。”
目送柳念瑶摇曳生姿的背影消失,沈宁收起笑意,凤眸嘲讽,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微微闭眼,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角,:“一会避开人,把人带过来,找几个机灵的盯紧柳念瑶,以及她身边的女侍。”
“是。”清月担忧的直皱眉,看来将军又在逼姑娘了。
“下去吧。”
“是。”
一旁的香炉冒着丝丝冷香,静音阁之所以取静音二字,指的便是静,沈宁起身走到佛堂跪在蒲团上,望着慈眉善目的佛,微微垂眸,双手合十。
我佛慈悲,女沈宁,五年身死,三五梦回,心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
曾女也念佛言:“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贤不可毁,祸必灭己。”
若是女信愿坚固,临终一念十念,亦决得生又如何?
世人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可那仗义又如何?不过就是人罢了。
沈宁睁开眼凝望,檀香后烟雾缭绕的佛,俯首一拜磕三头上三香,起身回到堂前。
她重来一世,前路茫茫,看似一手好牌,其早已生了颓废之势,留给她扭转乾坤的只剩那一人。
望着信,上面的字是她心心念念十年之久的父亲亲笔所写,字字威逼利诱,暗示她若是不愿嫁便是末路吗?
那时她念着父女之情,只能碎骨头混血咽下,表妹温柔乖巧懂事,还处处为她思索着出谋划策,若不替她相一门好亲事,她都寝时难安,无法安宁。
可前世这般的好心换来的是什么?彻头彻尾的算计和五年连个死人都不如的活着,这一回,却不能让她们如愿以偿了,想站在高位吗?想嫁入高门大户吗?
她到不介意断了这路,都该好生尝尝被人算计到满盘皆输是何等滋味。
朝云寺中晚膳用的极早,清月伺候着沈宁用完,便带了位带着斗笠的女子进来,随后便站在了一旁。
女子俯身跪拜,声音悦耳清脆:“倾窈参见沈姑娘。”
“起。”
“是。”
倾窈乖巧站在一旁,任由清月取下斗笠。
一张脸露出,沈宁微微挑眉,果然与她生的够像。
前世,太子秦庭从烟花之地买了一名倌,姿色身段皆是上成,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惊恐茫然,谁能想到那烟花之地里竟有位与她极相的花魁呢?
“倾窈,我许你安稳,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要掂量清楚。”沈宁语落,捧起青色的茶盏,热意弥漫,里面是才冲泡的庐山云雾。
“请沈姑娘放心,倾窈这一生无奈飘零寥寥,如今有了选的机会,又怎可会轻易放过?”
抬眼瞧了一眼恭顺认真的倾窈,沈宁摆摆手让人退下,生不逢时,偏偏不公,有人金玉加冠,有人薄金挣扎。
送走了倾窈,清月纠结片刻,问:“姑娘,真的要去边疆找九王爷吗?如果他不喜……”
后面的话没有完,就被沈宁断了,“清月,去安排吧,七日后启程。”
清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转身离开。
而她眼眸盯着浮浮沉沉的茶叶发愣,握着茶盏的指尖泛白。
这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天边泛起了淡色,沈宁才堪堪合眼浅睡了过去,梦中也不安稳,不多时便醒来。
用了早膳后,沈宁坐在妆奁前,镜中的人略显憔悴苍白,眼下淡淡一片乌青,却仍是遮不住的美色,反而忧人见怜,清月给她梳头时,她瞧了瞧窗外的竹叶,阳光从窗口照进去,在她如玉的脸颊,连上面细的绒毛都瞧的分明。
罢了,总归一切还来得及。
梳妆扮是因为要去请灯。
今日点灯后,便不可再出门见人了。
请灯院距离静音阁不太远,走几步就到了,沈宁还没出门,柳念瑶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前来,眉宇间满是笑意盈盈,好似有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她目光迟疑顿了顿,而后浅浅笑出来,露出两个酒窝。
“表姐,早膳用的可好?”柳念瑶一副关心的模样,却做着好似主人的举动,“若是不爱吃,到时让玉给你做点吃食,这丫头原是御食坊的厨娘,厨艺极好。”
“表妹你费心了,来这朝云寺就是为了吃斋念佛,祈福安康,况且斋饭味道的确不错。”沈宁淡淡拒绝,趁着清月的力起身,“走吧。”
苏嬷嬷上前隔开柳念瑶与沈宁的距离,明眼人一看便知谁是主谁是客。
这让柳念瑶表情微僵,手里的帕子绞的不成样子,也只能跟在沈宁身后。
点完灯,回到静音阁,沈软目送柳念瑶不情不愿的离去,刚想回房就被苏嬷嬷拦下。
“姑娘,这是太后让我给你的。”苏嬷嬷递过来一个松青色荷包,待清月接过便微微行礼离开。
进了屋内,清月去沏茶,沈软看着手里的荷包,轻轻一拉,掉出一块白玉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面是她熟悉的字体,吾念阿宁亲启:“现皇最大,命为前,若不愿,他开口,皆可成,望平安。”
她眼眶蓦然红了,豆大的泪珠落下,原来如此,沈宁擦了眼泪,指尖摩擦着白玉,上面刻了一个宁,后面纤二字是秋文。
接下来几日,清月避开耳目,乔装扮连出了好几趟朝云寺,而盯着将军府和柳念瑶的人也变得谨慎起来。
虽有人试图瞧瞧这静音阁里究竟是谁,居然这么大仗势,但都被苏嬷嬷和冰冷无情的侍卫挡了回去,久了听到消息的人,也都渐渐避开了此处。
四月初七,沈宁摇身一变成了位俊俏公子,月白锦墨衣,面如冠玉,清如竹立,带着厮装的清月从朝云寺后门溜了出去。
门口树上拴了两匹千里马,上面搭了几个包袱。
沈宁伸手摸了摸马头,眉宇间全是笑意,嫁入东宫后,莫平平常常的茶诗宴了,她就连宫门都没出过,直到时日无多,才被送去自生自灭。
这俊马儿都五年没碰过了,想当年她的马术可是响当当的好。
一旁清月想起自家姐的英姿,忍不住笑道:“…公子,我们快走吧,她们在十里外的桃花亭等着。”
“清月,上马!”沈宁朗声应道,一个翻身稳稳落在马身。
沈宁坐在马背上,眉眼笑的张扬,在阳光下无比耀眼。
这才是原本的沈姑娘,清月这样想。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