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人间失格
野寺萤写了绪任克斯的潘成为畅销作品后创作产量就慢了下来,一是她关心着大庭叶藏的学业和绘画之路,二是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偏偏又有股子不足为外人道的傲气在心里,故而不肯就此顺水推舟地当个通俗的畅销作家,宁肯多花些时间来学习,做翻译写短篇,日子也过得顺遂。
当然,这也有她已经不愁吃穿的缘故在。没有了生活压力,那当然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爱使性子就使性子。更何况她都已经订婚了,半只脚跨出了野寺家的大门,父母也不会多管她,所以就更是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野寺萤当然是万分在意的。野寺家和大庭家听他们未婚夫妇二人如今就准备着要在东京买房,也各自出了笔钱帮衬,再加上野寺萤的积蓄,资金自然是足够的,只需要考虑他们的喜好便成。
大庭叶藏在这件事上一点想法都没有,反正只要那个房子是他和野寺萤住的就行。野寺萤听他这么心里自然开心,不过也没有因此就真地大包大揽全部自己拿主意,也把自己的想法一一给了看上去对此没多少兴趣的大庭叶藏听。
“我想的是一辈子的事,那当然要一劳永逸地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好了,你是不是?”
“嗯嗯,你的对。”很有道理,阿萤就是深思熟虑。
“我们两个都不太喜欢应付那些半熟不熟的人,所以最好是那种邻里间隔得比较远的别墅区或者复式楼,不然家里有什么动静别人都听得见可不行,最好也不要一出门就能撞见必须要打招呼闲聊的人影响我们心情。”
“是的是的。”到我心坎上了,果然交给阿萤去做是对的。
“然后交通要好,环境也要好,别墅的话带的园子一定要大啊对了,还是选洋式的吧,和式的我们可以以后在度假的乡下建一个。阿叶,你可以吗?还是你更喜欢和式的住宅?”
“洋式的吧,东京西化痕迹这么重,洋式的更合适。”
“谁问合不合适了,我问你喜不喜欢。”
“那你呢?你喜欢哪种?”
“我喜欢洋式的,但也不讨厌和式,只是觉得洋式的生活更方便一点。”
“那就洋式的。”
“呼,行叭,我就当你让着我了~那就洋式的。唔你看,这边这块被划做居民区了,正要开始重建,如果我们选这样的话到时候建筑格式我们也能提意见,而不是买现成的。你觉得怎么样?”
“还没开始建造吗?那等能住人了还要好久吧”
“你、你什么呢!这是婚房哦!没结婚前本来就不能住啊,我已经仗着母亲疼爱气了她很多次了,现在都尘埃落定了,我可不会再同居咳,我还没成年呢!”
“阿萤好色。”
“啊啊啊啊啊你胡八道!!!”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嗯、是我胡,好啦好啦别打别打你疼不疼?来来来继续,这块、嗯,这个位置挺好的,那要选这里的话我们是不是还得先找个建筑师?”
“哼,你想得美,还早得很呢,还有好多其他位置的房产没看,要下决定也要等看完再。”
“啊好麻烦”
“亲爱的阿叶同志,我提醒你,这可是我们的婚房,是我和你要住一辈子的地方,你确定你要把真实想法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吗?”
“亲爱的阿萤同志,容我卑微地提醒你,你今天的工作还没做完,而且你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你确定你真地有耐心像别人一样认认真真看完事无巨细地搞清楚然后再下决定吗?”
“并不亲爱的阿叶同志,现在正是我充满激情的时候,我不允许你如此污蔑一位少女的纯情和坚毅!”
“依旧很亲爱的阿萤同志,既然你都这么了,那我们就继续吧。你知道,无论你想做什么,你的男人都只有听你的话的份。”
“哼哈哈哈咳,回归正题,嗯,我看看哦这里,这里也有一块正在建房,不过好像是居民楼,而且就在街边,估计会很吵,我觉得我们选清净一点的地方好。毕竟要是家里无聊了或者寂寞了可以去街上,但是吵得烦人就没处可去了。”
“嗯,你的对。这块划掉,来,我删掉。”
结果大庭叶藏对了,野寺萤确实没那耐心事无巨细地筛选完,最后也只是依照提前列好的意愿清单把符合他们要求的房产都列出来,然后拜托给了野寺夫人做最后的决定。
因为有些甩锅的心虚,野寺萤还特地把大庭叶藏最近画的一副风景画和她这段时间的作品——大庭叶藏收集整理的——都寄了回去,也算是一点生活调剂如果野寺夫人愿意接受的话。
等大庭叶藏从高等中学毕业进入大学,野寺萤的笔名“蛰萤”从家逐渐转变为文学理论家的时候,靠着文艺圈千丝万缕的联系,野寺萤牵线搭桥,再加上大庭叶藏的作品不差,最后成功敲开了一位国内画坛的泰斗,让大庭叶藏成为了对方座下大弟子的弟子。
这件事不在大庭前议员对大庭叶藏的安排中,他对幼子的安排是大学毕业后就去从政,为长子摇旗呐喊。
不过这对于乡下地主家而言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和他们家娶了一位名气不的作家/翻译家差不多,所以大庭家也没有什么法,陆陆续续地寄了礼物来问候恭喜,还玩笑等大庭叶藏回去的时候要他作一幅画给他们收藏。
收到父亲的礼物和夸奖的那一天,大庭叶藏沉默了许久,然后跑到野寺萤那里撒了一整天的娇。
当然,大庭叶藏是不会承认那是撒娇的,但野寺萤觉得那就是!
撒娇就撒娇啦~没什么不好的。
野寺萤捧着一颗快要化成水的心笑眯眯地凝视着他,忽然想写一个无比俗气的,有情人历经千难万险,最终终成眷属的幸福故事。
这个想法直到五年后才被野寺萤付诸实践,那时候她和大庭叶藏已经结婚,两个人生活得蜜里调油,不出的幸福快乐,各自的事业也发展得顺风顺水,大庭叶藏的画展已经定好日期了,她也受邀去大学做有关审美范畴理论的演讲。
在这样的氛围中写出的爱情故事,即使男女主角从头到尾都在“过关斩将”,少有甜甜蜜蜜的时刻,但那种近乎“粹”的爱情是无比动人心肠的,感动了读者也感动了评委,野寺萤也凭借这个作品得了奖,站稳了山头,在文艺圈终于能底气十足地被人尊称一声“老师”。
虽然在东京的生活十分美满,但野寺萤一直记得年轻时闹得母亲不得安生的事,所以怀孕后便和大庭叶藏要回野寺家陪陪母亲。
大庭叶藏当然没意见,立刻收拾起东西就带着妻子回了岳家。
“妈妈,我第一次怀孩子,心里紧张,就想着回来找你。你也知道阿叶是个男人,老公再怎么细心又怎么细心得过妈妈呢,唉,反正我是赖定你啦~”
发间已有了缕缕白发的野寺夫人笑得眼角皱纹横生,还嗔怪地轻轻拍了拍幼女,要她跟女婿道歉——那力气,大庭叶藏看着连灰都拍不掉。
不过身为女婿,不管怎么样,他也只有陪笑的份。
夫妇二人就在野寺宅一直住到了预产期,然后才在野寺夫人的陪伴下回到东京住进医院里待产。
或许是整个孕期都有经验丰富的野寺夫人悉心照料的缘故,野寺萤虽然在产房里叫得跟杀人似的,但还是顺顺当当地生下了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儿子。
看着孩子被护士抱出去,野寺萤精疲力尽地正要晕过去,谁知道大庭叶藏冲进来了,那副泪流满面的样子、哎哎,你鼻涕都流出来了快擦擦!
“呜呜呜阿萤你没事吧?”
野寺萤只想撇开眼去不看这家伙的恶心样,也不想回答他这个废话问题。
(老娘都快疼死了好吗怎么可能没事?!)
纵然肚子里还有十个月的牢骚要发,满心满眼的都是嫌弃这个这种关头还没有正确反应的傻丈夫,但是野寺萤还是竭力撑起了眼皮,用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努力温和道:“我很好,刚才有点疼,生出来就没事了,就是有点累,我想休息会儿。”
“我陪着你!阿萤、我陪着你,对不起,我爱你,谢谢你,阿萤”
野寺萤满眼嫌弃地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大庭叶藏,想要笑又怕牵动了伤口,明明疼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累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她还有闲心腹诽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以后还不知道要她花多少心思在他们父子的亲子教育和感情培养上
(陪着我干啥啊去看你儿子啊!)
(我现在这么丑我情愿你瞎了好吗回回神!)
(要是因为你不注意害得我儿子被抱错了我就鲨了你!)
(快滚快滚混蛋男人下次你自己生!)
千般万般的嫌弃吐槽,话到嘴边,出的还是:
“快擦擦脸,别人看了又笑话你。”
有什么办法呢?又不能扔了换个新的,还不是只能拼命憋着笑,免得刚刚瘪下来的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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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萤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公主床上,四周还垂着粉色的蕾丝床帐。
她猛地惊坐起,左右看了看,掀开被子,抬起双。
这是间女孩子的卧室。女孩是个红发雪肤的独生女。方萤现在就是这个女孩。
方才醒来前,方萤已经接收了女孩的记忆。
年方十岁的孩子其实也没有多少深刻的记忆,这么的孩子,哪怕什么都不懂也还来得及。
方萤现在成了一个20世纪中叶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
她现在想赖床,想吃蛋糕和草莓,一想到要去学校就下意识地心烦。
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十岁女孩一样。
但是她明明已经活了一辈子了,那是漫长而又无比短暂的一辈子。
她活到八十六岁,硬撑着最后一口气送走同样濒临大限的大庭叶藏后才安心地闭上眼。
她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后一刻的想法是什么,她关心了阿叶一辈子,照顾了他一辈子,最后当然也不能比他先走让他孤零零在这人世间,所以就算和阎王爷抢命,她也一定要等阿叶走了才能咽气,阿叶很听话,不会乱跑的,她只要走快一点就能追上他了。
她明明记得清清楚楚,明明几乎就是上一刻自己的想法,为何竟然会有种想起的是书中欢喜悲伤的感觉?
那是书里的故事吗?
那怎么可能是书里的故事?
那是野寺萤和大庭叶藏的一生一世,怎么可能只是一本书能写完的?
为什么她看自己的一生,却像再看一个书里的故事,那些感情都像是戏外的看客在流泪,哭完了离开戏院,回去的是自己的家?
方萤捂着脸浑身颤抖,死死咬着嘴唇,她情愿自己此刻心碎致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悲痛并未超过看最让人悲伤的电影时产生的悲痛。
她终于明悟,自己不是文中的穿书女而是快穿女,死亡并不是终结,同生共死于她而言就是一句作弊的话。
一本书读了许多遍,或许会有不同的感悟,但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而对于她而言,一本书或许会有不同的结局,但只会有一次感悟。
这大概就是先人的“有舍才有得”。
往好处想想,她不用去亲身体验一下地狱的恐怖了。
而且到时候她要去哪个国家的地狱?万一偷渡回国的时候失败了怎么办?总不能生生世世都当日子过得不错的外国人吧?
嗯。
就这么想吧。
都是活了快一百年的人了,从生到死都经历了一遍——虽那些感情和感悟都只剩下单薄的记忆吧——实在没必要大惊怪的。
人活一世已是够本,更多的,无须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