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美狄亚
阿波罗:“赫利俄斯,提坦神许珀里翁与忒亚的儿子,发光的提坦,天上的太阳,散发亿万金光的日神。‘福波斯’曾是他的名字,法厄同曾是他的儿子,那科尔基斯的美狄亚称赫利俄斯为祖父,她上还有一顶赫利俄斯赠予的金冠。”
西比尔闻言细细思量,然后毛骨悚然,张开了嘴巴却一个字都不出来——一个字都不敢。
她明白赫利俄斯和阿波罗这两个太阳神之间的关系了。
如果阿波罗成功取代/吞噬了赫利俄斯,那么后世流传在人间的神话故事中就不会有人再称呼赫利俄斯为太阳神。
如果他幸运地能在这场神权的战斗中存活下来,那么估计也就是和塔尔塔洛斯或者赫卡忒一样,当然,倒霉透顶的话就是阿多尼斯或者达芙妮那样了。
因为两者之间是这样的关系,所以阿波罗对与赫利俄斯有关的事才会敬而远之吗?
西比尔脑海中闪过这个猜测,却无法确认,也没有足够的好奇心开口询问。
“您所怜悯的那位少女,我照耀在她身上的光芒不会减一分,但也不会加一分,这是因为他们不尊重我的缘故。如果我对祭祀我的人类和祭祀别的神的人类是同种待遇,那么我就失去了我的性格,也失去了我的威严。”
“所以我愿意为您去对付伊阿宋,去掀翻阿尔戈号,随便宙斯的宠儿赫拉克勒斯能不能存活,如果不能就让他去死吧但是您要我主动出去保护那片没有我庙宇的领土,那片生活着我的敌人、我的半身的血脉的土地,我得诚实地告诉您,我不愿意这么做。如果您坚持的话,为了您,我是会去做的,但是”
“库比斯的姑娘啊,在您看来这件事不是这样的,对吗?”
“西比尔,您不在乎这些,您爱的不是神,而是人。”
西比尔因为阿波罗方才的保护而无法再对他冷言冷语,她只能换了一种更温柔、更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真心,以及决心。
“除了您之外我不知道世间还有第二个太阳,沧海、苍穹与大地之上,唯您独尊。我心爱的、光辉万丈的太阳,我惭愧于自己无法否认您的判决。是的、我确实深爱人类更甚过崇敬神明。人是永远也无法回报神明以同等的爱的,可能我耗尽一生才凝练出的全部的爱,在您眼中也不过是太阳散发的一缕光世间有多少光呀?一想到这个事实我就沮丧无比,好几次想扑在地上大哭。”
西比尔柔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爱人超过爱神,因为我早知道,如果我给予人类一点爱,那么他们回报给我的将是更多。而如果我去爱神呢?对神的爱应该是无怨无悔的,可我总是吝啬,总是贪婪,赫尔墨斯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商人逐利的本性,其实正是人类诞生之日便存在的,自私自利的趣味。”
“您看,我不就是因为得了您的垂青,于是立刻就从一个牧羊女的身份上跳了出来,一直不满足,不断得寸进尺。一开始我要您的深情,后来我要您的尊重,再后来,我又要您对我矢志不渝,总有一天,我会疯狂到要您跟我一块下地狱去!”
“我有了预言能力,可以当诸国的座上宾;还成为了艺术之神作品中的缪斯,所有诗人在咏唱爱情与女人时都不敢漏了我;我踏上了安全又舒适的旅程,犹自不满足,还渴望着没有危害性的冒险现在我又心血来潮地要去当英雄了!”
“诸神在上,世间最英俊的,充满着艺术气息的男人,人类在面对神明时总是毫不作伪的,可女人在面对男人时,却只希望露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于是我总是陷入到这样的怪圈中。我确实是爱着您的,在诸神中,我最爱的就是您,正如您过,在人类中,您最爱的就是我一样。可是我们都不能拿对方与自己的同类相比,不是吗?您不会将我和您的姐妹、您的母亲做比较,我也不会将您和我的亲人、其他人类做比较。”
“我的智慧不足以令我得出答案,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注定拥有裂痕的关系。”
“所以我想成为英雄好吧,实话应该是,我想成为英雄,其中有一部分理由也是为了能够不被您的光辉彻底笼罩。”
“告诉我吧,伟大的神明,我知道,‘英雄’不是人类努力拼搏就能达成的成就。那不是想要就能要到的名号,是只有神明允许,人类才能拥有的东西。那就是人们心中的一团火!只看诸神同不同意叫它燃烧!”
阿波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望着西比尔,张开了他修长有力的双臂。
就是这双方才徒劳地期待着。就是这双方才紧紧地保护她。
西比尔跪坐下去,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把自己的身体贴进阿波罗的怀抱里。
于是阿波罗的男神音——真男神音——就环绕在了她的感官周围。
“您没有服我,只是我实在不忍心拒绝您。我一见钟情的人哪,到了您从梦中惊醒的那一天,您才会明白,深爱西比尔的阿波罗在赫尔墨斯赠送的马车上经历了何等的煎熬。不过那是未来的事,现在的您不用为未来担心,不,您永远也不用为未来担心,您是活在当下的人,当了先知反而是个可爱的意外,是我喜爱您的证明。”
阿波罗的声音温柔得几乎叫人落泪,那就像是阳光洒在初春的第一片新叶上,是茫茫雪地中近在咫尺的一点火种,是人们称之为美德的概念,是人类追求的美的具现,是光颜色的音乐,音乐味道的诗歌,诗歌形式的灾难。
是耀眼的太阳本可以高悬于天普照万物,却偏偏选择当一点烛火,照亮女子精心缝制的绣图。
“您如果想要成为英雄,我会让您拥有其他女人都无法获得的丰功伟绩,您的名字将传遍被希腊文明照亮的每一寸土地,当您的灵魂摆脱俗世的坟墓,我会亲自接引您,前往唯有伟大的英雄和永恒的神明才能前往的恢宏的殿堂。在那里,您会主动扑向我,向我张开双臂,称呼我为您最亲爱的阿波罗我们会在那里共同品尝幸福的滋味。”
“我若是想自力更生的话,是不是太虚伪矫情了?”西比尔低声问。
“不是的,西比尔,您拥有一颗金子般璀璨的心和世间最美的灵魂。您身上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即使是那些叫您本人不满意的,在我眼中也极为可爱。您太自卑啦,这是我的过错,是我在情感的支配下过于急切,忘了给您足够的时间,以至于您甚至妄想出了一些您根本没有的缺点。”
他明明过他知道有比西比尔更美的灵魂,但他依旧西比尔的灵魂才是最美的。
阿波罗笑了笑,道:“不要心怀疑虑,库比斯的姑娘,我预见了我们的爱情,但是爱情诞生在我见到您的那一瞬间。我的目光岂能与凡人的目光等同?我看见您,哪怕只有眨一次眼睛的时间,我也能看见您美丽的身体中囚禁着的,令我钟情的灵魂。我对您的爱是与日俱增的,您凭借自己的力量征服了太阳神,将来要做他的主宰。”
阿波罗郑重地:“那是未来的事,但您现在就可以骄傲了。”
排除掉那些可以算作是套话的废话之外,阿波罗所的每一句话西比尔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能从中分析出许多东西,就像后世的神学家能从启示录的只言片语中分析出一本厚度足以砸死人的大部头。
她隐约有种直觉,如果自己顺水推舟继续这么下去,不主动不接受不拒绝,那么到了最后,阿波罗暗示的一切都会成真。
那样的还有些模糊的未来似乎是极其吸引凡人的,尤其是神明时代的凡人。
西比尔每次听阿波罗话/暗示/提醒/引诱,都会短暂地被蛊惑一下,恢复冷静后也很难客观看待——她毕竟也是一个具有好奇心的人,对这样新奇的,堪称前所未有的事情没有抵抗力。
但是只要想到,一旦自己接受了这个结局,自己口中的一生一世就成了无比漫长的,可以用“时代”去划分年月的东西,她的心里就由衷地生出了一股颤栗之情。
更何况,从她的三观和视角去看,这么做和同流合污又有什么区别?
来到这个原始又神秘的世界,她不像那些中的穿越者一样登时为国为民起来也就算了,还要抱统治阶级的大腿,撇下大地上充满苦难的卑微而又渺的凡人,只要自己过得好就成吗?
那样也太辜负她接受的九年义务教育和社会主义精神了。
如果是一开始就穿成神明也就算了,但她现在是人类,即使是书中世界的设定下,由被奥林匹斯神系打败的提坦神族中的普罗米修斯用石头和泥土创造的,一切都来自诸神的赐予,命运早在出生之前便被纺织成型的糟心人类吧但也照样是人类啊,难道她还能因此就心安理得地背弃自己的种族吗?
即使反抗的成功率为零,而且反抗、在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件错误的事,也不能因此就不反抗啊。
哪怕非暴力不合作也成啊。
可以卑微如蝼蚁,但又岂能扭曲如蛆虫?
西比尔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浮士德里的句子:
“现在是用行动证明人类的尊严不会向诸神的伟大让步的时候了。”
没错,无论是爱情还是别的,人类的尊严都不该,也不能成为神明之伟大的牺牲品。
西比尔之所以在明知预言之神的“正确”后还要不停和他交流,表达自己的观点,甚至不惜为此争吵、冒着触怒贴身保护符的危险,正是因为“进步与真正的伟大是在人的高度上所进行的对话里,而不是那种受到一座孤独高山上的指示而写成的独白式福音书”。
又或许,她其实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人类与神明之间并非绝对的云泥,孤高耀目的太阳在某些时刻也要心甘情愿地向她俯首;正如她会为了阿波罗的一切功绩,为温暖而明亮的日光、层出不穷的艺术结晶、治病的药草和医术、没有灾难的城邦——而心甘情愿地向他低头一般。
或许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自卑感,维持生而为人的尊严与骄傲,保护自己的内心世界圆满而没有裂痕或许她只是想让阿波罗也感受到她曾感受过的情绪,让那由世间最不可思议之物构成的神躯中诞生和她一样的心情。
这无疑是人类才有的卑劣。
美狄亚向悲痛欲绝的伊阿宋冷冷刺出的那句话就是这种思维的直观体现:
——为什么你竟会加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伤心!
“阿波罗,我要向您坦诚,我对自己身为人类这件事充满骄傲。即使人类有许多糟糕的地方,即使我自己也在人类这一身份的限制下经历了许多不好的事,但我从未有一刻看不起人类这一种族。我始终以生而为人这一点为傲我知道这是比阿拉克涅更愚蠢更极端更盲目的偏执,然而即使如此,我的想法也不会改变。”
“即使是征服了太阳神的骄傲也无法与之相比吗?”阿波罗问。
西比尔卡壳了一下,随即支吾道:“那倒不是吧,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您真不该向我提问,不像神明的回答,人类的回答是很容易改变的,但那并不代表在回答的那一刻人类了谎。”
“这就够了,”阿波罗安抚地抚摸她的脸,按揉她的肩头,和善又宽和,与他年轻的形象有些许割裂,可他本就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千年万年的神明,“这就够了,西比尔,您高高兴兴地就好,只要您高兴,那么爱着您的我也会是高兴的。等您爱我如同我爱您一样多的时候,您就会给我更多。我一直抱有希望,也会耐心等待。”
基督山伯爵的最后一句话:“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
这种玄妙的巧合让西比尔唇角不自禁露出了微笑。
“好吧,”西比尔笑着,“等待和希望!我也要这么做!您是医药的神明,而我是您的信徒。我不去干斩杀怪物的事儿,我不会让人有会:‘那个狂妄的、奢求以女子之身跻身英雄的牧羊女杀死了许多可怕的怪物——那个身体比白云还软,腰肢比芦苇还细的美娇娘是这么除恶的:她捧着盛开的睡莲和水仙,躲在铺满绒毯的马车里,每当斩杀了皮同的多情的天神握着滴着血的金剑走回来,她就扔出鲜花欢呼,庆祝自己又获得了一项功绩!’我得自己流汗,才能获得属于我的成就。”
“您可以教导人类如何辨别有用的草药,告诉他们什么病该怎么治,即便是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只要您碰一碰他的额头,他也会立马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无论您去到哪里,哪里就是安全的,任何灾难都无法在西比尔居住的地方停留。如果航海的人在向我祈祷的时候也念了您的名字,那么阿波罗不仅会让他们一路顺风,还会叫他们得到难以想象的回报。”阿波罗十分热情,十分认真地开口道。
罢,他还意犹未尽地看着西比尔,似在询问这样够了没有,不够的话他还有更多可以给的。
西比尔默了默,觉得已经画好蓝图的英雄之旅突然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有人所谓的贵族气质就是,一切都被满足了之后的厌倦感。
西比尔觉得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自己铁定会成为这个世界最顶级的贵族。
但是,先不阿波罗话已经出口了,就实际结果来看,最后受益的还是其他人,她要是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的话,那么无疑是卑鄙的,甚至是残忍的。
不过有大腿不抱是傻子,西比尔本质上也是个实用主义者,在简单地给自己做了一次心理疏导后就立刻接受了自己是受神眷顾的这一事实——反正当自己是玛丽苏就完了呗。
“我会努力帮助他人,多行善事,让所有受恩的人都颂扬太阳神福波斯阿波罗的伟大与仁慈的。”西比尔笑得甜甜的,是撒娇的样子。
阿波罗忍不住往她透着红润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低笑道:“您可千万别这么做。我原是为了您,为了使您得到这些赞美才了这样的话,您又把功劳还给我算什么呢?难道您不,凡人就不知道谁才是您的守护者吗?”
喔。
西比尔失笑,也给了阿波罗一个吻,随即满是活力地:“好,事不宜迟,让我们踏上美好的英雄之旅吧!福波斯。”
“随时恭候,我的主人。”
“让马儿跑得再快一点儿,到了下个城邦,我们就不继续往前了,先进城去寻找需要帮助的人,让他们见识见识慈悲的神迹!”
“谨遵您的命令。”
“哎、啊啊啊啊你怎、它们怎么飞上天了啊啊啊——!”
“哈哈哈哈我没跟您吗?这是我从赫利俄斯那边要来的,用来拉太阳马车的仙马呀。”
“那不就是把法厄同掀翻的马吗?!”
“有我在,哪怕是阴险的西风也不能伤害到您。”
“那要是您不在呢?我就待在原地,守着马车,哪儿也不能去吗?”
“我怎么会抛下您一个人?无论您去到哪里,阿波罗就在哪里,除非您生了我的气,不愿意见我。”
“这可不准,要是赫尔墨斯带着雷霆的化身、至高无上的天父宙斯的命令来见您呢?要是您离开德尔斐太久,想要回去看看呢?”
“哈哈哈哈您总是这么可爱。”
“嗯?我了什么傻话吗?”
“不,那不是傻话,是叫我开心的话,您看到了吗?连阳光也为此欢欣鼓舞。”
“好吧我想起来了,您可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呢,有什么事是您做不到的?只有人类才会面临难以两全的选择,而您嘛,肯定不会被这种事困扰到的。是不是?”
“是呀。西比尔,所以我才很高兴。若是一个被雅典娜厌恶的人出这样的话,那只会让我觉得这个人竟敢冒犯阿波罗的威严,怀疑阿波罗的力量,真是活该被女神惩罚。但是您是极其聪慧的,您能出这样的话,只会是因为您正和我在一起的缘故。这是只有我才能见到的,您的可爱之处。这叫我十分开心我给您唱一支歌吧。”
阿波罗的歌声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最宝贵的音乐财富,西比尔每一次都听得如痴如醉。如果这是一个乙女游戏,那每一次阿波罗唱歌或者念诗,西比尔的脑袋旁边都会冒出“好感度+5”的提示。
若是阿波罗亲自动笔写一篇戏剧或者来追求西比尔,那好感度上涨幅度绝对奔着50往上狂窜。
可惜对于文学作品,阿波罗更擅长给予那些他喜爱的人天赋,然后让他们创作出优秀的诗歌或戏剧,自己则负责欣赏。
到达最近的城邦之后,两人(一人一神)步行进入城门。西比尔没问马车要怎么办,问就是神明不可能连驾马车的存放处都没有。
为了不让自己的存在压过西比尔的风头,所以阿波罗非但在人群中保持了牧羊人的姿态,还彻头彻尾地扮演起了西比尔的仆人——别,还真一点破绽都没有,就连他格外俊美的外貌身姿,也被他淡化了在人们眼中的印象,使众人只注意到青春美丽的西比尔。
西比尔和阿波罗进了城,原本的打算是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开始打听最基本的风土人情,了解这个城邦的基本情况,继而才由点到面的,一点点扩散自己的知名度和可信度,由下而上,最后在管理者的同意与帮助下将恩惠与帮助辐射到每一个人身上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然而她进了城门,走在街上不超过十分钟,城邦中心处就匆匆赶来了迎接她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