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美狄亚
西比尔压制着身体的抗拒,将自己亲密无间地贴在阿波罗身上,露出了无比满意、满意到了幸福的微笑。
或许是太过靠近理性之神的关系?还是她真地战胜了爱神的力量?她竟然在此时想,若非厄洛斯的金箭使她对一个“久仰大名”的人产生了狂热的爱恋,就像那些古代听了谁谁谁的名声后就陷入痴恋,求而不得后活生生让自己得了相思病日渐憔悴,非常真情实感的深闺少女/年一样,或许她还不会如此在乎自己对阿波罗的爱。
冲着厄洛斯什么她之所以听阿波罗的话不过是因为她爱他之类的豪言,当然是假的。
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她就是抱着这家伙是神,自己打不过,也抵抗不了,那就只能虚与委蛇,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利益的心态和阿波罗相处的。
之后虽然她在阿波罗的溺爱和自己情感的变化下逐渐放肆起来,但总的来她也没有忘记这位是个神明,没有忘记自身在各种层面上的卑微。
西比尔已经承认了,无论是什么因素导致的,总之她就是一个有些刚愎自用的人,而且还很自负,忍受不了自己在他人之下的现实。
如果这样的现实真地存在,那么鉴于她是守序善良阵营的,她也只会敬而远之,眼不见为净——这大概也算是在无法根除自己的缺点这一前提下能做的最无害的放纵了。
简而言之,穿到这个到处都有比她“高级”的存在的世界后,她潜意识里其实一直带着一种“我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你们也别来惹我”的自欺欺人的心态。
很虚伪很庸俗,但这是普通人生活在社会上所必需的技能之一。
即使后来她迷上了艺术之神、太阳的化身,为他在注视她时不自禁露出的笑容而甜蜜,她的这一理念也没有发生改变。
直到预见了美狄亚的故事,多少猜到了这是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的世界后,她才开始有了“主观能动性”。
这么有点莫名其妙,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停地穿越,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她本质上作为一个对未来并没有什么强烈目的的人,如果想要健康地活下去,那么至少得给自己找一个目标,或者,意义。
那么这些世界中的主要剧情就是她的灯塔。
这也是为什么她坚持要到科尔基斯来帮助美狄亚的原因。
否则的话,世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悲剧,美狄亚的悲剧在欧里庇得斯的演绎下是充满魅力,可是世界上多的是那些毫无魅力,令人作呕的悲剧。这样的悲剧是没多少人在意的,所以才更有拯救的价值——因为除了她之外估计也没人会去拯救。
可是她还是选择到科尔基斯来了。
出于某种不清楚的心理,她将这些主要角色当成了类似于锚一样的东西。
然而结果证明,这真是一次令人失望的旅行。
美狄亚并非她幻想中的那个人,不是活在众多论文中的那个人,她活生生的,全是真实,以及伴随着真实而来的丑陋。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要经过时间的酝酿的。大庭叶藏的真实也叫她难受,但是难受完了她照样全盘接受,还能闭着眼睛瞎吹,强行双标,照旧将大庭叶藏当作世界上最好、最珍贵的存在。可是美狄亚就不同了,她的真实只让她厌恶。
鲁迅曾写过这么一句话,用来概括美狄亚的表现很合适: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明明给美狄亚带来厄运,伤害了她的人是操控了她的爱情的爱神厄洛斯,袖旁观的保护神赫卡忒,高高在上的众神以及自身拉胯的伊阿宋,但是她没有将獠牙对准这些人,她选择将一个不远万里前来提醒她,试图帮助她的凡人当作替死鬼,来交换自己的平安。
在她口口声声什么自己不服,什么她有本事有能力却因为是个女人就比不上男人这件事叫她愤恨,什么西比尔是好人是善良的人——在她这些话之后,她做了这样的事,只会暴露出她的虚伪。
她比那些她怨恨的人又好到哪里去呢?不过是还披着一张弱者的皮,即使如此,这张皮也只是为了粉饰她有野心却没实力的尴尬现实罢了。
而面对比她更弱的人,她就不再那么冠冕堂皇了,她可以随意摆布弱者的命运,正如她的命运被强大的众神随意摆布。
她的愤怒她的不屈她的顽强,不是为了弱者发声,不是为了追求公正,而只是想让自己也成为强者,好使她能够摆布弱者而已。
所以她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错。
美狄亚杀兄弑子的罪并不能全部归咎于厄洛斯与伊阿宋,西比尔在自己也中了爱神的金箭后就明白了这一点。
多的是充满浪漫情怀的人鼓吹爱情的力量有多强大多不可抵抗,但是再如何,爱情都不可能扭曲一个人的本性。
美狄亚做了那些可怕的事,她本可以不用那么残忍的做法,也依旧能在爱火的鼓动下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她偏偏选择了最极端最激烈的一种,只因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爱情不背这样的锅。
就算不是为了爱情,为了权力、为了地位,只要有会,美狄亚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爱情在其中不过起到了推动力的作用。
就比如此刻,爱火烧灼着她的理智,脑海中仿佛有一个无比甜蜜又梦幻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阿波罗不是她该爱的人,也不是她真正爱的人。
脑海中的声音甚至都给了她一套合情合理符合逻辑的借口:
什么爱不爱的,其实只是一定程度上的慕强心态和斯德哥尔摩症状吧。
难道我的择偶标准是阿波罗这样的类型吗?
当然不是。
如果没有“艺术之神”的概念加持,难道我会把阿波罗和其他希腊神明区别看待吗?
当然不会。
不过是因为没别的人可以捆绑,独自一人又太过寂寞,所以即使明知双方差距大过云泥,还是鸵鸟般的饮鸩止渴了。
这不是爱情,只是寂寞。
可是伊阿宋,那个和大庭叶藏,和杨过一样都是故事中的主角的伊阿宋,他才是她的同类,是和她一样,有着缺陷有着欲望的平凡的人类。
他的那些可诟病的,称不上英雄的地方,恰恰是他的珍贵之处。
毋宁如果他不是那样一个人的话我反而不会那么在意了。
我在本质上就是一个傲慢的人,同时,基于善良的本性,我会将我的傲慢表现在拯救他人这一方面。
伊阿宋难道不正是一个需要我去拯救的人吗?
美狄亚的故事里,最悲惨的固然是美狄亚,但伊阿宋的结局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我在永生的神明那里,永远都只会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卑微的对象,阿波罗对我的爱永远带有对待宠物的爱的成分,他曾称呼我为母亲,可那会多久以后的事?他现在爱我,是爱一个他溺爱的女儿,这是不平等的爱。
我不抗拒不平等的爱,但在这不平等中,处于高位的,拥有主动权的人应该是我才行。
所谓“脑海中的声音”,其实就是被爱火烧熔了后的西比尔自己的意识而已。
西比尔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将其当作了“吾日三省吾身”中必要的一环。
论心无圣人嘛,西比尔还没有“洁癖”到会因此自厌的地步。
而且在确认了阿波罗确实深爱着自己——不然也不会发出那样的誓言——的此刻,西比尔顿时就坦然了起来。
既然自己是被爱着的,那就没关系。
被神明爱着,被爱人爱着。
这样就足够了。
“我想起了你的预言,阿波罗,”西比尔突然笑道,“我们去你的太阳宫殿吧。”
刚刚发出求婚宣言的阿波罗微微一愣,“现在吗?”
西比尔点头,“就现在,此时此刻,我已不想再等。”
阿波罗静静地看了西比尔几秒钟,然后,笑得无比满足,是和西比尔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的满足,满足得近乎幸福。
“我听见了,西比尔。”阿波罗轻声呢喃,随即,他将西比尔带到他的宫殿之中。
在太阳里,阿波罗和西比尔充满爱意地结合了。
事后,阿波罗在西比尔耳边低语,“您看到了,是不是?”
身体的热度尚未降下,很可能也永远不会再降下的西比尔噙着笑,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如果您指的是您给我的东西的话,是的,我最最亲爱的阿波罗,我心爱的人,我看到了。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也明白您给了我何等珍贵的宝物。我已别无所求。”
阿波罗反而疑惑了起来,“您不再回去了吗?”
“当然不是,我再陪您一会儿就回去,我要去见美狄亚最后一面。唉,您明白的,有时候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有些话我非得跟她清楚不可。”
阿波罗明白了,便道:“当您再次出现在科尔基斯的公主面前,她不但要向您行礼,还要向您告罪,到时候,那个女人又岂能公正地对待您的评价呢?妩媚的人,不要为了她将我撇在一边吧,阿波罗向您保证,我可以安排一场试炼给她,并且,我会在其中包含进您的宽容,只要她幡然悔改,那么她依然能得到美好的结局。我是,让您满意的结局。”
西比尔还真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问:“那会是怎样的试炼呢?我现在确实有更关心的事情,或者我已经不再关心她了,如果能这样解决的话,我也会很乐意的。”
阿波罗于是打了包票,哄着西比尔将美狄亚的事放到了一边,随后才恢复了一点神明的气质,用那种仿佛他什么都知道,但偏偏不直接的姿态笑着问:“您一定在担心未来,是不是?即使您已经信任我了,但是这样的担心是人之常情,我明白的,我的主人,请随意发问吧,无论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绝无一丝隐瞒。”
阿波罗这么坦然的样子,西比尔反而闹性子似地不想顺着他的意了,故意轻哼一声,轻轻踢了他的脚一下,然后一边推着人一边娇声道:“不,现在不,我记得我还有一首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没听呢。您要先弹奏给我听,然后我才问。”
好没道理的话。
但是阿波罗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极其配合地好声答应了,然后撑起身子就下了榻,要去拿他的伴生物,金色七弦琴。
西比尔侧卧着看他就这么光着屁股地往外走,哭笑不得地喊住人:“您倒是披件衣服呀。”
在这种时候,西比尔总会想起阿波罗也是没节操没下限的希腊神明中的一员,还有阿波罗身上的自然神属性。
(什么鬼,所以我和一道光睡了?)
(我这到底算不算恋物癖?)
想着绝对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内容,西比尔泛着红晕的脸上笑容愈盛,她注视着阿波罗好脾气地真给自己披了件衣服——随一抓从光明中抓出的衣服。
她情不自禁地对阿波罗:“您真叫我喜爱。我忍不住要告诉您,就算您不是人类,我也十分深爱您。”
阿波罗笑得就像个太阳,永远年轻、精力充沛的神明乐呵呵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我能得到您的爱,所以才自投罗呢。”
“您知道人类在这种时候,一般都会问为什么吧?”
“哦,是的,我确实知道,亲爱的西比尔,人们总是对这些问题很好奇,但是没人知道真相,这是属于神明才能回答的内容。您想要答案吗?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会告诉您的。您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是,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所有的奥秘。”
“我也想一直和您在一起,阿波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