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咒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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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就在薨星宫应该不会有错,但是要怎么杀他就问题很大了,”庵萤抱着枕头打了个哈欠,然后前倾上半身,把桌边的计划本翻到一页上,“杀了天元之后的后续处理倒是都想好了,甚尔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补足的地方。”

    甚尔心道他怎么知道,不过还是给面子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才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吧,我没看出什么问题。对了,你怎么还不跟你姐姐开口?”

    当初庵萤的是能离开家有自保能力后就放弃这个不能话的设定,但现在看上去她好像准备一直保持下去的样子。

    一会儿没传来少女的声音,甚尔抬眸看过去,看见庵萤纠结的表情,奇道:“怎么了?”

    庵萤哀叹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抱怨道:“我总不能跟我姐我的天与咒缚不是不能话而是没有感情吧?而且瞒了她这么多年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坦白了!要不我干脆一直瞒下去算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不开口的日子了。”

    甚尔想了想,觉得这样挺好。一来,保持这个设定的话庵萤的秘密就不会有暴露的危险,毕竟作为人类,个体力量就算再强也不可能对抗整个世界,而庵萤身上的秘密毫无疑问是有整个世界都关注的价值的;二来,不能和别的任何人话的话,他和庵萤之间的联系就绝对的不可断绝了,就算以后有更亲近庵萤的人

    甚尔对庵歌姬有着恶意。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几年前庵萤第一次带着庵歌姬来找他的那一刻。

    他对庵歌姬的憎恶强烈到了两姐妹走后他很是真情实感地思考了一个星期要如何让庵歌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界上的地步。

    当然他最后什么都没干。

    但是从那以后,庵歌姬的存在在他眼中就显得无比刺目,到了他根本不想听见庵萤提起对方的地步。

    这种想法太诡怪了,甚尔自己也曾反思过分析过。

    他也曾以前所未有的态度认真思考过自己和庵萤到底是什么关系。

    首先,排除掉庵萤挂在嘴边的“挚友”,他根本搞不懂朋友的含义,或许冥冥和庵萤那种才是朋友。

    其次,排除掉即使是他这种没有基本没有道德的垃圾都觉得恶心的爱情,哪种该死的混蛋会对一个认识时才五岁的不点儿(哪怕只是身体)产生欲望?

    再次,亲情也不通。不,只是提起这个词他就想吐。用庵萤的话来就是这些本该应该在幼年时期就得到的东西一旦没有得到,那么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得到。即使相似也不再是本应有的形状。

    可是全都不是的话,又到底是什么?

    这是切实存在的东西,这一点甚尔不会怀疑,但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

    最后他不耐烦了,在脑子里做了一大堆无用功让戾气一股股地冒出来,他想跑到巷子里去找些抢劫犯强/奸犯弄死,还想跑到酒吧去灌一肚子根本没作用的酒精,最好被熏透了的烟味呛得呼吸困难,然后到赌场去输个透底,一无所有地出来才算清净。

    然而恰好这时庵萤来了消息,她和庵歌姬回到京都已经到家了,给他报平安,晚安。

    甚尔黑着脸回了句晚安,然后把往沙发上一扔,往后一倒,视野中是庵萤更温馨、可以舒缓精神的暖黄色节能灯的光线,墙纸是简洁风格的,桌上摆的花瓶里是今天刚放进去的应季鲜花,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庵萤发间的香波味道,是淡淡的柑橘味,他刚闻到的时候觉得那股味道清新得仿佛叫世界都万象更新。

    就是在这种时候,甚尔突然想,或许他确实是做了无用功。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

    或许他不是最贴近庵萤灵魂的人,但他是最了解她的人。

    或许庵萤并不了解他的本性,但是她是最贴近他的人。

    十年的时间,就算真的是头野兽也养熟了,连动物的本能都会被改变。

    连接着他们的情感丝线太多太乱,线头错综复杂根本理不清,有的刺在眼睛有的刺在喉咙还有的刺在心脏,想要分开来就是凌迟酷刑。那已经是一种无法再用某个具体的词汇去定义,也不必去定义的,同时具备正面和负面的沉甸甸的感情。

    大部分的重量都是由庵萤贡献的,至于他,他已经给了全部,但是他的全部太少了,但是他已经给了全部。

    那已经是刻在灵魂上的图案,没什么线索,也没什么谜底,仅此而已。

    此时此刻,甚尔听庵萤不向庵歌姬,以及其他人坦诚自己能话的事实,他肘撑在书桌上托起腮,懒洋洋地了声“好”,看上去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甚尔往前往后翻庵萤的计划本。他在知道庵萤做计划本的时候曾提醒过有泄密的危险,但是庵萤她是文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虽然武夫似地快刀斩乱麻万般难题一剑破之是很好,是无数历史实证过的可行之道,但是她做不到,她不事先考虑好所有问题就无法行动。她,就像你明知道可以靠计算来赢钱却还是把所有钱都输给赌场一样。

    既然她这么了,甚尔也就无所谓了。

    无论庵萤要做什么,最后是成功还是失败,乃至于明知道是错的事他都不关心,他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只要他和庵萤仍旧是不可分割的关系,他就不在乎。

    起来他们两个性格真地超级不合,一个是无论做什么都毫无计划性,一个是如果不再三考虑就会心虚没底气变得瞻前顾后自怨自艾。

    能坚持十年没断交还真是奇迹。

    如果能坚持一辈子的话即使是他也会在死前衷心地感谢这个世界。

    感谢这个世界糟糕透顶,感谢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

    更不公平也可以。

    庵萤最容易被无辜受害的人吸引,她放不下的就是这样的人。

    最好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幸福美满,只有他一个人惨得叫庵萤无法移开目光,不能走远一步。

    看着看着,甚尔觉得有了一种既视感,好像这些文字牵动了脑海中的某段记忆,让他感觉似曾相识,“你你是把咒术界当江湖来看?”

    没错,这一套做法,和庵萤的那个武术为基调的世界里的江湖

    庵萤“啊”了一声,尾音轻快地上扬,弯起眼睛点了点头,笑道:“差不多哦,虽然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但是咒术界封建得和古代有一拼,那我挑来挑去就觉得我要干的事基本和一统江湖当上武林盟主,划定江湖秩序有点像嘛~而且这么一看还蛮有意思的。”

    “你不打算在成功后让咒术界和普通人的社会接轨吗?在外面也用这一套的话不太好当官方吧?”

    “就是一个过渡啦,而且我也不是全盘照搬,也有努力因地制宜过的,但是这方面我一个骨子里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酸腐文人真的不太擅长——呃,不过肯定比咒术界这群连政治课都没上过的家伙强就是了,总之,到时候就摸着石头过河呗,虽然我没想过一辈子都耗在这件事上啦,但我又没别的事能干,那就省着点慢慢来吧。”

    “随便你。”甚尔还是这句话。

    又在寝室里待了会儿,庵萤和甚尔出去逛整个高专踩点为将来的事做准备。甚尔今天特地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事儿,还有给庵萤送一只咒灵,不过那个不方便在高专结界内拿出来,所以直到离开高专,甚尔才拿出藏在肚子里的空间型咒灵——被庵萤取名为“盲目痴愚之神”(他从来没喊过)的长条形咒灵,然后又拿出准备送给庵萤的,环状的空间型咒灵。

    这种类型的咒灵太少了,遇上基本要碰运气,他也是三年前才偶然得到一个,花了些心思定下束缚之后就拿武器库用,毕竟他不用咒具的话没办法对付诅咒。庵萤知道了之后很眼馋,因为她祓除诅咒的时候也用得到乐器,但总不能全都背在身上,导致她平常基本只能用笛子。

    他先给她用自己再去找一个,她坚持不要,他只好在外面到处给她找,连带着连诅咒的类型和形成的方式等一大堆理论型的知识都学了一大堆,就这也花了三年时间才终于找到一个过得去的。

    把收服咒灵的方式大概了一下后甚尔就准备离开了。

    庵萤穿着自己设计的高专校服,是很普通简单的jk款式,因为以前没试过所以想穿穿,百褶裙及膝,又细又直的腿露在外面,冷的时候穿条袜子就行,出任务的话就换上男的裤子。像个普通优等生的庵萤站着目送甚尔离开,上抓着一只本能开始挣扎的咒灵。

    腐烂了的紫黑色,令人联想起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提到的斯特里克兰德的画作:“他画的是他理想中的境界——尽管他的理想很幼稚、很庸俗,很陈旧,但终究是个理想,这就赋予了他的性格一种迷人的色彩。”

    从人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诅咒里不存在美丽。

    即使有,那也不过是看的人一厢情愿。

    “萤。”走出十多米远的野寺甚尔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在黄昏熟橘子一般的糜烂光辉中,庵萤恍惚间觉得那是十年前同样的一幕跨越到了现在。

    “找个时间坦白吧,和你姐姐或者别人,随便谁都行,不要只是我。仔细想想,我可受不了当一辈子的树洞。”长大了的少年这么,背着光,似乎笑了一下,唇角的疤痕变形,却丝毫不显扭曲,有一种残缺的脆弱之美。

    甚尔在庵萤面前的时候,总是遮掩着自己的疯狂。

    疯子是无法控制自己的。

    但不定疯过头了反而能控制了。

    不定疯过头了就变成正常人了。

    完整的闭环。

    甚尔走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即使庵萤继续在这里站下去,甚尔也不会倒退回她的视野中。

    庵萤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兴奋或者快乐,或者骄傲也行,甚尔开始变好了,她当然应该高兴,就像每一次她穿越,成功改变原著人物的悲剧命运和悲观心理后会产生的满足与得意。

    但是她却反而有点茫然,有点想哭,有点想追上去大声她才不要和甚尔以外的人话。

    甚尔主动为她考虑,鼓励她与他人产生联系,这是好事,她应该感激并且感动才对。

    可是她只有一种不被抓紧、会被抛开的空虚。

    她以前只是付出而无所求,于是她需要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可是这一次她懒了丧了没劲了,充满了渴求却不知道要如何伸出——不,她分明是知道的,却不去做——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得到的全都不够,于是全都不算数。

    残阳挣扎着射出最后的光辉溅在这污浊的世间,令所有残缺的真相都膨胀起来,或许最后会畸变为看不清楚的虚假,但是这也是真实的虚假,是带着沈括的浮生的虚假,在万花筒中折散成谁也认不出的形状,也不必去认。

    而谁都不会承认的事实是,庵萤和甚尔仍然在等待彼此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