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诪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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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内,响起一片哭泣之声,呜呜呜呜的,仿若误入鬼片现场,而处处红绸,满目艳红,这种感觉更浓烈了。

    裴惜惜瞧了片刻,一拍巴掌,懊悔。

    她该等两人入洞房,喝完改口茶后再死的,现在这样,可不是有会让她师父以守孝为借口拖延嘛。

    都怪她听到她师父答应,太过兴奋就嗝屁了。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紧张地伏在心魔幻境上,等着她师父之后动作。

    幻境内,颜今歌望着床上美丽女子离世,心底涌出的不是伤心,而是荒诞。

    他望着大宫女呜呜哭泣,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公主上前替皇上整理仪容,这种荒诞感更胜。

    他总觉得,伤心不起来。

    甚至涌出一种,不该如此的感觉。

    他定定地瞧了床上女人片刻,吩咐道:“圣上殡天,早日落葬。”

    歌转身,视线落到颜今歌身上,眸光闪过一抹杀意,但最终表现出来的,只是不满,“哥哥,母皇刚逝世,还未进行大洗,如何落葬?”

    所谓大洗,即做道场,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颜今歌道:“吾辈之人,不注重外物。”

    颜今歌本该脱口而出一个字,但这个字眼想不起来,颜今歌顿了顿,继续将话补全。

    “这对母皇不敬。”歌冷淡地开口,“大不孝,不配为皇。”

    裴惜惜:“”

    这是,挣起皇位来了?

    裴惜惜心一慌,总感觉事情会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幻境内,颜今歌道:“皇位继承,由长不由幼,你无权置喙。”

    在颜今歌的强烈要求下,先皇落葬,颜今歌即位,没有册封皇位,只册封了亲王。

    裴惜惜:“”

    之后剧情,犹如脱缰的野马,彻底奔放到底。

    颜今歌自即位后,积极寻仙问道,试图寻到单体繁殖的法子,住在皇宫。

    歌暗自招兵买马,为谋反做准备,住在宫外亲王府。

    某一日,颜今歌寻到海外仙人,获得一枚生子花,歌控制禁卫军,杀进皇宫,最后两人于乾坤殿宫外,兵戎相见。

    裴惜惜面容痛苦。

    这不是她构造的心魔幻境。

    颜今歌身为魔念之主,又神识强大,居然篡改剧情。

    难怪之前她也成功不了。

    幻境里,颜今歌望着歌带兵这一幕,眼底并无意外。

    他语调平缓地开口,“歌,你要反?”

    歌道:“皇位,能者居之,尔为无情无义无信无孝,无德无能之辈,不配坐上皇位。”

    颜今歌哂然一笑,“我何时无情无义无信无孝?我又哪儿无德无能?”

    “天不落帝国在我带领下,国泰民安,城荣民富,饥寒之民,暴戾之匪,尽扫一空;天感我德行,赐我仙种,容我天不落帝国嫡系血脉不断传承。”颜今歌取出仙种,道,“我当年答应她的事即将完成,倒是你,你如何完成承诺?”

    歌冷笑一声,“那些民生国事,都是我处理的。你沉迷仙道,昏庸荒废,哪有功绩?”

    “那也是我知人善任。”颜今歌大言不惭,“若非我对你这乱臣贼子信任放权,你的政策命令,又如何能传达下去?”

    “无耻之尤!既然你‘居其位,不谋其事’,不如将皇位让出来。”歌冷酷地开口,“待我登位,我便封你为皇后,完成对母皇的承诺。”

    颜今歌笑容微妙,“你对厌恶之辈能动情,这点,我不如你。”

    “无妨,有药。”歌淡漠地开口。

    “不知死活!”颜今歌感觉到了冒犯,一挥,“上。”

    又有禁卫军从阴影处跑出,将歌围在其中。

    歌神色不变,望向其他禁卫军,道,“我皇家内部争斗,尔等要插?莫不是想夷九族?”

    她又望向颜今歌,“民心所向,方是天子。你大势已去,不如袖就擒。”

    颜今歌挥挥,示意禁卫军退后,他望向歌,道:“既如此,不如我俩一决高下。”

    歌道:“可。”

    颜今歌从左右那拿起长剑,走到花园之中,而歌穿着铠甲,双持剑高举,做出个攻击之势。

    裴惜惜痛苦地闭上眼,不用再看了,又是歌被杀的一天。

    她气呼呼的薅了好大一团魔念,溜回自己房间。

    过了片刻,颜今歌传音问:“还要再试?”

    裴惜惜道:“当然。”

    她已经找到失败缘由了。

    下一个幻境,她绝对绝对不从幻境脱身。

    她要压着她师父,谈!恋!爱!

    红梅吐蕊,暗香浮动。

    在一片清而不淡、甜而不腻的暗香中,裴惜惜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揉着双眼坐起,先伸了个懒腰。

    浑身舒爽后,裴惜惜感动得想要痛哭流涕。

    不同意啊,她都多久睡过懒觉了,天天四点不到就要起床,这种睁眼看见阳光的感觉,太让人感觉。

    她洗漱完毕,走出房门。

    房门外边,颜今歌已经站在门口,瞧见裴惜惜,道:“起来了,走吧。”

    他摊开,掌心放着一只双层雕花精美的画船,画船从掌心飞起,在空中飘忽一晃,长成两米长高的大画船。

    大画船缓缓往下落,停在地上没有发生声响。

    裴惜惜跳到颜今歌身边,一把折扇拧开,在身前扇了扇,问:“师父,有早餐没有?”

    颜今歌放开识海,道:“进来吃吧。”

    裴惜惜收起折扇,欢呼一声,“师父,你真好。”

    着,整个人化作一道黑雾钻入颜今歌额心。

    颜今歌往前踏一步,落到画船上,下一秒,画船化作一道流光,钻入空中不见。

    诪张城位于南域,距离太渊宗要横跨一个大陆。

    便是颜今歌驾驶道器,也要一月之遥。

    裴惜惜吃饱喝足,摊在甲板上晒太阳的,得知这事,她惊讶道:“这么远?”

    要是换她来走,岂不是要走几十年?

    颜今歌摇头,道:“南域算近的,西域最远,至少要两个月。”

    裴惜惜捧着脸,望着下边广阔天地,忽而生出一种豪迈之心,“‘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等她修为高深,她要将太元界走一遍。

    颜今歌面露满意之色,道:“修士确实该外出走走。不出东域,不知天之大,不渡东海,不知地之广。多少修士,穷其一生,都在一域之内活动,眼界都局限窄了。”

    裴惜惜赞同的点头。

    她搬张板凳坐在颜今歌身边,问:“师父,进诪张城,有什么要注意的?”

    颜今歌道:“‘诪张,欺诳诈惑也’,其为幻城,其内之物,真真假假。你入其中买卖东西,要注意那是幻道凝出的虚物,还是真品。若是错眼认不出,买了个虚物,那便是上当受骗,赔了灵石也怨不得旁人。”

    “在诪张城,欺诈是允许存在的。能以幻道骗过人,那是你的本事;你识不出,便是技输一筹,得自认倒霉。”

    裴惜惜道;“听起来,这诪张城,是幻道修士的天堂,他道修士的地狱?”

    颜今歌笑道:“他道修士,除了特意去里边练眼力,或者交幻道修士的,一般不会去诪张城。只有幻道修士,才会常驻其中。”

    裴惜惜心生神往,“那更妙了,师父,我迫不及待想去诪张城体验生活。”

    颜今歌摸摸裴惜惜的头,道:“行,那我们就在诪张城住几年。”

    路上时间长久,裴惜惜又溜进颜今歌识海,塑造心魔幻境。

    依旧是金碧辉煌的帝国,依旧是裴惜惜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奄奄一息,依旧是她要求兄妹成亲,生两个血缘孩子,只是斐歌答应后,她没有咽气。

    她要做吐血咳嗽,气若悬丝,就是不咽气的病美人。

    她拒绝这对兄妹侍疾的要求,让宫女送他俩回洞房。

    待两人离开,立马改上帝视角。

    颜今歌和歌入了洞房,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歌道:“哥哥,夜深了,歇息吧。”

    颜今歌甩,道:“我去书房处理事务。”

    裴惜惜忙操纵宫女侍卫拦住颜今歌,赔笑道:“大皇子,圣上请您今晚不得离房。”

    旁边嬷嬷腆着脸皮笑道:“还要验喜帕。”

    颜今歌面色铁青,重回房间。

    回到房间后,颜今歌走到床边,视线落到床上的喜帕上,他望向歌,朝她招招,道:“过来。”

    歌眸光微动,面容同样冷肃,她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

    颜今歌忽然出,藏在广袖下的握着匕首,在歌指腹上割了一道口子,同时喜帕翻飞,精准地盖在歌上的指头上。

    顿时,喜帕上殷红似梅花绽放。

    歌眼底杀气一闪而过,“你这是何意?”

    颜今歌收起匕首,没答这话,转身坐到榻上,随意摊着,打算就这般坐一晚。

    裴惜惜瞧见这一幕,连半点波澜都生不起。

    习惯了她师父的骚操作,这只是儿科。

    好好的一个凡人世界,她师父都能完成修仙界,她还能有多高要求呢?

    次日,新人上茶。

    裴惜惜身为母亲与婆婆/岳母双重身份,喝上了媳妇/女婿茶。

    她斜歪歪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开口:“我这身子不大中用,不知何时就会离世,你俩身为我血脉延续,我只希望你俩幸福。”

    “为了能让我走得安心,斐啊,你能不能亲下你媳妇?”

    颜今歌笑了一下,道:“圣上,您能长命百岁。不过,您身体这般差,那就好生修养,不必为外事烦心。”

    “妹妹,你陪母亲多话,我去处理事务。”

    颜今歌转身离开。

    裴惜惜:“”

    不慌,事,肯定是看她现在精神劲头好,等中午我吐一斤血再看看。

    歌坐在裴惜惜身边,慢条斯理地开口:“母亲,您当初怎么不对外宣布,我是姐姐呢?”

    若她是姐姐,继承皇位的,便是她了。

    裴惜惜神奇地听懂了她话中意思,略有些无语。

    歌是颜今歌的复制体,思维完全py颜今歌,也便是,颜今歌位于同一场景,他会做出同样选择。

    所以,将她设定为姐姐有什么用呢,只会加快她被灭的进程。

    还不如妹妹呢。

    至少她师父感觉威胁没那么大,愿意多留她一下。

    她气弱地开口,“嫡长意味着继承,哪能任人混淆?你哥哥处理事务辛苦了,你给你哥哥送一道白玉汤去吧。”

    裴惜惜朝大宫女瞧了一眼,大宫女去厨房拎了一个食盒过来。

    歌没接食盒,道:“哥哥怕是不想见到我,我去练兵吧。”

    唔,她师父真敏锐,知道把军权掌握在自己里。

    裴惜惜哪能让她去练兵?不然又要发生夺位兵变。她握着歌的,道:“你目前最重要的,是生下我皇家血脉,让我皇家血脉不断层。”

    她直示道:“只要你诞下纯正血脉,便是我皇家大功臣,越过你哥哥继承大位,也不是不行。”

    歌问:“真的?”

    “真的。”裴惜惜肯定地开口。

    “哥哥不太配合。”歌缓缓开口。

    “不是有药?”裴惜惜道,“抓了囚禁,生了孩子幽禁,只要不取他性命,他任你处理。”

    裴惜惜在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师父间的内部战争,她便不参与了。

    歌问:“母亲不怪我?”

    “我怪你什么,有野心不是坏事。”裴惜惜低头,低声咳嗽。

    歌道:“那我去准备。”

    “去吧。”裴惜惜很开心,挥着红旗为她加油。

    她对大宫女道,“去助公主一臂之力。”

    大宫女答应着去了。

    裴惜惜正想脱身看下进度条,颜今歌这时穿着玄色帝服带着滚冕迈入房间。

    裴惜惜;“!!!”

    皇帝还是她呢?怎么她师父穿着龙袍?

    “你?”裴惜惜吃惊,挣扎着起身。

    颜今歌疾步而行,停在床边按住裴惜惜的肩膀,道:“你病重,安心休息,太上皇。”

    太上皇是谁?

    裴惜惜盯着颜今歌有些茫然,须臾她反应过来,她被夺位了?

    颜今歌收回,坐在床头,道:“您不必忧心,您虽为太上皇,在这个皇宫,依旧权势在,无人敢轻视你,您和以前一样,会过得很舒心。”

    能一样吗?

    她是皇上,她想压着她师父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是太上皇,她师父想不听就不听。

    “那你妹妹呢?”裴惜惜问。

    颜今歌古怪一笑,“妹妹想如何对我,我自然如何对她。”

    他又望向裴惜惜,双握起裴惜惜放到被子上的左,他指腹摩挲着裴惜惜的背,掌下肌肤的质感让他微微一怔。

    肤嫩细腻,宛若温玉,这一点都不像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的,倒像是二八少女,肤若凝脂。

    他心念一动,笑道:“母亲,你我立你为后如何?我天不落的纯净血脉,妹妹能生,母亲自然也能生。”

    他喊母亲时,语调带着古怪的腔调,似是十分别扭,强迫着自己喊出口。

    裴惜惜瞪大眸子,震惊地望着颜今歌。

    您真敢想啊,师父!

    看不出您浓眉大眼的,居然是这样罔视礼法的人。

    “我是你母亲。”裴惜惜失声道。

    “妹妹还是我妹妹呢。”颜今歌不以为然,“既然伦理纲常对我天不落帝国皇室无用,是妹妹是母亲,又有什么区别?”

    颜今歌笑了笑,“我一见母亲便欢喜,一见妹妹就厌恶,既如此,为何不娶欢喜的,反要与厌恶的绑定一生?”

    裴惜惜:“!!!”

    啊,是她欠打了。

    之前她溜进心魔幻境当她师父的母亲,又让她师父在幻境里兄妹成亲,这事搁谁身上都得发火,因为太颠覆伦理纲常,她都做好自己被揍一顿的准备。

    谁知她师父毫无反应,之后也绝口不提这事,她以为是她师父看得开,知道这只是治病段,当时还感慨她师父开明。

    万万想不到,她师父开明过了头。

    裴惜惜心内默默哭泣,她多么希望他师父是个老古板,在那幻境之后揍她一顿,这样她就不会再次启用这个幻境背景,也不会让她师父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师父可,她不行。

    母子太刺激。

    同时裴惜惜也明白了,比下限,她估计比不过她师父。

    别看她师父外表高岭之花,其实内里诡谲多思,无法琢磨。

    不过,她不认输。

    她低声咳嗽,鲜血不要钱似地从指缝间流出,大宫女上前替裴惜惜清理,又递给裴惜惜一张白帕,裴惜惜继续咳,鲜血渗透白帕,将之染成红布。

    颜今歌道:“请太医。”

    裴惜惜止了咳,低低道:“斐,你也看到了,我这身子如何能孕育后代?能传承我天不落帝国血脉的,只有你妹妹。”

    颜今歌轻轻笑了,道:“母亲,若你去了,我随您殉死如何?这样,您再也不必忧心纯血传承问题。”

    纯血断了,想忧心,也无处忧心。

    裴惜惜:“”

    她举白旗。

    不然接下来的剧情,不过是重复上一周目的事,她师父沉迷仙道,找到生子花,歌厉兵秣马,准备夺宫,连理由都是现成的,打倒乱臣贼子。

    回到心魔海,裴惜惜将魔念捏成丸子丢到嘴里,见她师父也从心魔幻境里脱身而出,裴惜惜率先指责:“师父,您怎么这样?”

    颜今歌跟着指责,“还不是怪你背景不合理,谁家兄妹能成婚?有你这败纲常在先,才有我后边乱伦理。”

    裴惜惜道:“远古时期的凡人皇室,就是这么荒诞,我这是有真实历史依据的。”

    颜今歌道:“远古时期,也有儿子娶生母,只为繁衍,这也是真实历史。”

    裴惜惜气得直翻白眼,“师父,您到底想怎样,您宁愿败常乱俗,也不愿爱上自己?您对自己有这么嫌弃吗?”

    颜今歌垂下眼眸,淡淡道:“对,我没法爱上自己。所以,你放弃吧。”

    裴惜惜叉腰,倔强道:“我不。”

    她在心魔念内一边打滚,一边张嘴吞吃,吃着吃着忽然咬了个空,整个人又回到甲板上。

    颜今歌语调又恢复轻松,道:“别找借口贪吃。”

    裴惜惜道:“我哪儿贪吃了?好吧,我是贪吃了点,但您心魔念那般多,崽崽多吃一点不可以吗?崽崽饿饿。”

    裴惜惜抱着颜今歌的腿,仰头道。

    颜今歌不为所动。

    裴惜惜“切”了一声,丢下腿,跑到甲板边,往下边看。

    地面被浓浓淡淡的云雾遮住,只隐约能瞧见山脊轮廓,再往前瞧,在山间流淌的大河仿若从天上而来,似白玉带般绕山而动,似是山群穿了一件轻纱似的披帛。

    颜今歌虚点裴惜惜,笑道:“明珍,你你这行为叫什么,‘有奶是娘’,没奶丢一旁?”

    裴惜惜扭头,朝颜今歌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喊道:“娘,我饿了。”

    颜今歌:“”

    没皮没脸。

    他收回,不再理会裴惜惜。

    倒是裴惜惜忽然发现乐趣,指着下边一处城镇喊道,“娘,那是哪儿?”

    “娘,那棵树生在悬崖上,开大白花,没有叶子,像是云朵生在树上,那是什么树?”

    “娘,这是蓝翎鸟吗?好多蓝翎鸟啊!”

    “娘”

    颜今歌扛不住那一声声娘,咬牙切齿道:“乖女儿,连云帛树和翠羽鸟都认不出来,你该多点书了,快过来看书。”

    颜今歌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堆半人高的纸质书,以及半人高的玉简,整整齐齐的纸质书和玉简堆在甲板上,极富有存在感。

    裴惜惜:“”

    她强烈拒绝:“女儿叛逆期,不想读书。”

    颜今歌勾勾指,裴惜惜不受控制地倒飞,并坐在颜今歌脚边的杌子上。她的身前多了一张桌几,桌几配合着裴惜惜调整高度,之后桌几两侧飞来两沓书。

    “你不叛逆,你爱读书。”颜今歌换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开口。

    裴惜惜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像是长在了杌子上,纹丝不动。她狂锤桌几两下,桌几稳如泰山。裴惜惜认命地拿起书,含泪应道:“对,我爱读书,读书使我快乐。”

    一开始裴惜惜确实是被迫读书,但很快,她沉浸进书里。

    全心阅读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诪张城到了。

    诪张城和其他城池没什么两样,高墙古石,风沙打磨,一股亘古的气息扑面而来。“诪张城”三字是篆,篆字体优美,线条曲线圆润,颇具古韵,远远瞧去,那三字似仙鹤翅舞,祥云如画。

    颜今歌收起画船,对裴惜惜道:“我就是年老力衰的老父亲,什么用都没有,在诪张城,要靠你了,明珍。”

    裴惜惜嘴角抽抽。

    之前喊他老人家,他自己正年轻,现在又自称是老人家,真是薛定谔的老。

    “还不如体弱多病呢。”裴惜惜吐槽道。

    走到城门口,有城卫守着,要求交一百块灵石。

    前边修士老老实实交了百块灵石,走了进去,很快,轮到了裴惜惜。

    裴惜惜问:“为什么别的城只有两块,最高的也才十块,你们入城费怎么这么贵?”

    那城卫昂着下巴,嗤笑道:“能比吗?我们诪张城有幻道传承,其他城有吗?”

    “若是进诪张城,不是为幻道传承来的,交百块灵石,岂不是被宰了?”

    “不是为幻道来的,也是为提升自己能力来的,他们对诪张城有需求,想进去便只能乖乖交一百块灵石。”

    “你撒谎。”裴惜惜开口,“你根本不是城卫,你就是在骗灵石。”

    裴惜惜这话一出,之前交了百块灵石的扭头回望。

    城卫恼怒道:“胡什么?你们来诪张城这么多次,哪次没交灵石?你们也可以问问自己亲友,谁来诪张城不交灵石?”

    “因为都被骗了啊。”裴惜惜开口,“你交给他们的临时身份玉牌,是虚假的,出城时他们会将这身份玉牌还给你,如此一直都没有发现。”

    裴惜惜觉得自己真有天赋,对幻境这般敏感,一眼就瞧出幻术的痕迹。

    城卫点点裴惜惜,二话不,整个人从城门口消失。

    那些想要找城卫要回灵石的修士扑了个空,只能郁闷自认倒霉——诪张城城规,城内骗与被骗,全凭本事,不得携私报复。

    一名穿着青色长袍外罩无袖外衫的年轻修士瞧向裴惜惜,自我介绍道:“我是宁武城苏隐,敢问道兄是?”

    裴惜惜摆摆,“无名之辈。”

    这便是没有结交之意了,苏隐朝裴惜惜颔首,不再试图攀谈亲近。

    裴惜惜走入城内,偏头朝颜今歌讨赞,“师父,我厉害吧?”

    颜今歌夸道:“你幻道天赋,确实不错。”

    东域修幻道的少,但是南域不少,南域有诪张城,幻道一途与东域剑道一般繁荣。

    而这诪张城内,十个里边,有九个是幻修,里边的孩,更是大就被骗到大,于幻术十分敏锐,踏入道途后,十之八九也是走的幻道。

    裴惜惜美滋滋。

    身边的伙伴一个个的都确立了她的道,并坚定不移的秉持自己的道往前走,只有她,后进生,对道途迷茫。

    不过现在,她的道途也立了,又追上伙伴了。

    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顺眼,更何况诪张城景色不差。

    街道宽敞整齐,河流水弯弯,两侧桃花连横,粉色桃花簇簇拥拥,如烟如霞仿若长河。一架古桥横贯桃花河上,上边行人美如画卷,下边乌篷船淡墨剪影,船桨“欸乃”一声划破水面,顺着弯弯河面穿过桥。

    河水清澈,还有桃花瓣随水波打着旋,正应了那句诗——‘桃花流水杳然去’。

    更远处,有各类店家旗子随风招展,遥遥向游人招客。

    裴惜惜寻了家酒楼坐下,点几样菜后,问茶博士道:“这位仙长,城内有没有牙行?”

    茶博士记下裴惜惜点的菜,闻言笑道:“您是要租房,还是要买房?租房我家便有,买房,我家也有房子可卖。”

    “牙行呢,您请行个方便。”裴惜惜不动心。

    茶博士有些失望,道:“行,您去这个地址上寻。”

    他递给裴惜惜一块玉牌。

    玉牌上写着有字,但上边蒙着一层白雾,左腾右转,也没法瞧清。

    裴惜惜捏着玉牌,好生气恼,道:“给得一点都不诚心,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要给就干干脆脆的给,不给就干净利落的拒绝,这样给了,又将地址给遮了,像什么话?

    颜今歌懒洋洋地开口:“在诪张城便是如此,你要学会习惯。”

    “习惯?”裴惜惜忽而想到一事,忍不住乐了,“我要是习惯了,在外边将这习惯带出来了怎么办?”

    颜今歌笑道:“那你就祈祷,你在外边瞒住了身份,免得被人打断腿。”

    裴惜惜笑容顿时拉了下来,苦着脸道:“师父,你真不会话。”

    颜今歌改口道:“那你在外边,足够强,被人找上门来,能将人打断腿。”

    裴惜惜被颜今歌逗乐,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身,“师父,你怎么这么逗。”

    “天生幽默。”颜今歌淡淡地开口。

    “不行了,师父,你别逗我笑,哈哈哈。”裴惜惜乐得不行。

    不多会儿,茶博士送了一壶茶,以及裴惜惜点的菜。

    茶博士正欲走,裴惜惜道:“仙长,你这不太老实啊,这茶,这蛟脊肉,这香菌鸡,这三文丝,让我吃个寂寞?”

    茶博士听裴惜惜一一点出幻菜,顿时露出个笑,道:“恭喜贵客全答对了,待会儿您要的菜,将会送上来。”

    他待会儿,还真是一会儿,一分钟都没有,茶博士便将剩余的菜用推车送了过来,一并送过来的,还有一壶冰心玉螺春,和白蛟入海。

    “这茶水和白蛟入海,是酒楼请贵客吃的,请慢用。”

    冰心玉螺春是三阶冰心玉螺茶叶冲泡而成,相较裴惜惜筑基修为,这送过来的茶,很有诚意。

    至于白蛟入海,则是南域这边特有的海鱼抽出鱼骨,雕成白蛟形状,而下边乳汤,则是用这种海鱼鱼肉慢煨而成,煨到肉化成羹,与蒸熟的鱼骨一道,成为名菜白蛟入海。

    鱼羹香嫩清甜,鲜美爽滑,鱼骨清脆,骨髓多汁,有点像水果萝卜口感,一口下去,脆而不渣,多汁而甘甜。

    裴惜惜吃得连连点头,对颜今歌道:“师父,这道菜很不错啊,东域有吗?”

    颜今歌只略夹夹白蛟入海,便放下筷子。

    他道:“没有,这是南域特有的菜,这鱼,名唤乳鲸,只生于南海。”

    裴惜惜有些失望,回东域就吃不到了。

    吃完饭,裴惜惜拿着茶博士交给她的牌子,起身离开。

    去前台结账时,裴惜惜盯着账本上附了层幻术的纸,道:“这价格不对吧。”

    前台笑眯眯地盯着裴惜惜,道:“那您,是多少?”

    裴惜惜只瞧出灵石数目动了脚,但破除脚,她还不够格。

    她比对下有家酒楼的价格,付了二十块中品灵石。

    前台笑眯眯的接过,没差,也没不差。

    裴惜惜总觉得自己付多了,但她破不了术法,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她郁闷地往外走。

    若是没发现对方动脚,无知无觉的吃亏,那还好,怕就怕她这种,知道自己吃亏了,但不知道自己吃亏多少,就很郁卒了。

    “师父,这城市一点都不友好。”裴惜惜闷闷不乐地开口。

    从入城,到上菜,再到结账,处处都是陷阱。

    颜今歌道:“只能明你不够强。”

    行吧。

    裴惜惜不指望她师父安慰她了。

    颜今歌摸摸她的头,道:“还要生活几年呢,乐观点。”

    感受到头顶的温度,裴惜惜一扫之前的郁气,振奋道:“师父,你得对。”

    她低头,用幻术破除。

    裴惜惜初学幻术,破术法的速度并不快。

    日落西斜,她坐在街边长凳上,专注死磕,颜今歌坐在她旁边,面带怡然之色。

    旁边长凳坐着一名筑基修士,他见颜今歌在长凳上坐了一下午,过来搭话道:“道兄,你也是身上灵石被骗光,只能住外边吗?”

    诪张城内,桃花树下有长凳,万花园里有长廊凉亭,万果园里有挂果,景山上有飞瀑,没灵石的修士也不必担心在诪张城内活不下去。

    可以,十分贴心。

    颜今歌闲闲地应话,“没灵石,怎么不离开?”

    筑基修士懊恼道:“我哪好意思回去,灵石被骗光了,灰溜溜的回去,多没面子。我要将灵石骗回来,再回去。”

    颜今歌笑了一下,没再言语。

    因不甘而留在诪张城的修士何其多,只是最终,他们会离开。而诪张城的一切,于他们来犹如一场梦。

    那修士以为颜今歌同病相怜,与他吐槽诪张城的诸多骗局,以及各种让人气愤的地方,便算颜今歌不搭腔,他也能一个人得起劲,且越越气愤。

    颜今歌道:“你来诪张城前,应该知道诪张城,为谎言幻象之城。”

    “对,谁不知道?”那修士不解颜今歌怎么这个。

    “你知道,那你该是抱着被欺骗的心态来的。既然如此,你为何气愤?”

    筑基修士:“???”

    他恼了,“谁抱着被欺骗的心态来的?我你,你是不是也在看我笑话?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和你交谈,告诉你在诪张城生活经验,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白眼狼,没良心,没有爹妈的孤儿”

    裴惜惜起身,以更高的声音骂道:“听不懂人话的东西,难怪这么一大把年纪,修为才筑基,脑子里全是石头,不会转啊。吃了那么多驻颜丹保住一张嫩脸,就真以为自己是少年,可以厚着脸皮无知了。”

    “在这摆什么施恩架子,你的那点东西,谁不知道,用得着你搁这?”

    “还好意思骂人白眼狼,最大的白眼狼不是你吗?你心理失衡了你没发现吗?执念横生没法进阶,你也没想过反省反省自己?好心引导指点你,你蠢成驴样听不出来不,还用你那核桃大的装满阴暗心思的脑子去揣测,简直比驴还蠢。”

    “你活到世上,真是浪费食物,浪费灵气。我要是你,就掩面,一把匕首送自己转世,看下辈子能不能聪明如猪。”

    裴惜惜噼里啪啦一顿骂,连珠炮似的,轰得那筑基毫无还嘴之力。

    他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盯着裴惜惜泛出杀气。

    他颤抖着,一道冰针就往裴惜惜刺来,“我杀了你。”

    裴惜惜往左一动,躲开冰针的同时向前,三两步来到那筑基身前,一巴掌拍了去。

    她没有留,筑基直接被裴惜惜拍晕了。

    裴惜惜低头望着软绵绵躺倒在地的筑基,有些遗憾,这也太不经揍了。

    一拍就晕,哪来的胆子骂人?

    她骂了句“傻子”,重新坐回椅子,继续解幻术。

    颜今歌偏头,笑问:“不烦躁了?”

    “不烦躁了。”裴惜惜应道。

    裴惜惜破木牌上的幻术破得烦躁,才会听到筑基骂人后一点就炸。不过经过刚才一番发泄,心底郁气全吐了出气,也有了耐心继续。

    颜今歌继续笑,“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惹了,想不到明珍还是颗辣椒。”

    裴惜惜“嗯哼”一声,道:“别吵我,我快破开了。”

    颜今歌低低乐出声,才不好惹,这就烦上了。

    月上中天,裴惜惜总算将木牌上的幻术解开。

    她活动活动下,因为一直保持低头姿势而酸痛的脖子,道:“师父,走,今晚不住大街。”

    颜今歌又乐,道:“那多谢明珍,让为师住上大房子。”

    “应该的。”裴惜惜拍胸脯保证,“在诪张城,我罩着你。”

    颜今歌睨向裴惜惜,似笑非笑,“那多麻烦明珍了。”

    按照地址找过去,裴惜惜寻到十二号和十四号,没瞧见地址上的十三号房。

    转了几圈,毫无所获。

    裴惜惜叉腰,低声骂了声“淦”,“又设了幻术。”

    她使出全身感应,一点点摸过去,摸到幻术核,废了点力气捏碎。

    幻术核一碎,眼前白墙飞快褪去颜色,露出后边红木大门。

    这时,红木大门打开,一名身材瘦的老者露出个头,问:“有什么事?”

    裴惜惜拿出木牌,道:“仙长,我想买房。”

    “买房啊。”老者摸摸山羊胡,道,“诪张城买房不便宜,至少这个数。”

    他竖起三根指头。

    裴惜惜想起现代房价,道:“三百上品灵石?”

    三百上品灵石,相当于三百万下品灵石。

    “不够。”老者开口。

    裴惜惜嗤笑:“你这不老实,房子有大有,位置有偏有荣,你却报一个价格,莫不是你以价值最大的哪间房报价,卖出去价值最的那间房,之后所有的差价,都归你身上?”

    见裴惜惜是行家,老者也不虚话了,道:“行,我带你们去看房子,房主开了价,那个价我知道,你们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知道,得看你们能不能破了房主幻术,看到那个价。若看不到,就只能你们自己估算,多了不找,少了不卖。”

    就跟酒楼付账一样的。

    裴惜惜点头。

    老者带裴惜惜跑了十来家房子,最后裴惜惜看上一间坐落在河水边带院子的二层楼楼房。

    裴惜惜还是那个报价,“三百上品灵石。”

    “少了。”老者毫不犹豫地开口。

    “三千。”

    “行。”老者又带裴惜惜前往城主办事处,将房源过户,递给裴惜惜一张玉质房产证。

    如此,这一单生意做成。

    这时,颜今歌从裴惜惜中抽出房产证,将之丢回老者怀里,漫不经心地开口:“换一张。”

    老者视线落到颜今歌身上,悚然心惊。

    之前一直是裴惜惜与他对话,他下意识地忽视颜今歌,把颜今歌当做裴惜惜的附属。

    他确定裴惜惜瞧不见房价,才敢在房产证上动脚,谁知道一直被他忽略的,没放到心上的,竟是个隐匿气息的大能。

    他忙低头,老老实实的,将正确的房产证递给裴惜惜。

    裴惜惜接过,气得鼻子快要歪了。

    她万万没想到,临结束前,老者还会来这一。

    诪张城,真是欺人太甚。

    等她学好幻术,她要一洗雪耻!

    颜今歌偏头,见徒弟大受打击,圆润的眼角边上,有晶莹闪烁。

    徒弟竟被气哭了。

    他迟疑片刻,将徒弟的脸仰起来,安慰道:“别哭,眼泪会掉。诪张城,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裴惜惜:“”

    “谁哭了?”裴惜惜抹去眼角液体,怒瞪离去的老者,道,“那是幻术心雨,我刚悟出来的。让他淋着雨回去,晚上做噩梦吧!”

    敢欺骗心魔,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