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突兀
馨宜因为对赐恩伯心里头有气,语气就不好,这在她对待谢家的人时还是头一遭。之前就算是面对谢五姐的种种挑衅,她也没有拉下脸来过。
赐恩伯一直觉得馨宜是个不声不响的丫头,影子似的人,不过跟其他庶女都差不多,上不得台面的家子气,所以一直也没将馨宜当回事,不然也不会当着馨宜的面就敢让老太太把她给撵了。
所以,此时被馨宜没好气地怼了一回,赐恩伯就很是不习惯,可以是相当惊讶。
“你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话!长辈吩咐你做什么,你不但不”
下意识地发火之后,话到一半,赐恩伯忽然自己住嘴了。
因为他忽然想到,馨宜陡然变得这么硬气,难道是因为刚才在皇宫里受到了礼遇?
在御书房里就不必了,皇帝留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又奉命去见太皇太后,也是待了半天,过了午膳的时辰,想必是留膳了,不像他,还饿着肚子忍着天热在宫门口等待
心里头一边骂着“得志就猖狂的浅薄蹄子”,赐恩伯脸上却努力褪去了怒色,转眼间换了一副脸孔。
还对馨宜笑了,自顾自地解嘲:“我跟你这孩子置什么气,没的失了我舅舅的身份,就当你是一时耍孩子脾气罢了。”
馨宜埋头只顾走,也不理他。
赐恩伯坐车跟了片刻,又笑着问:“馨儿,真的不上车来歇歇脚么?日头太大,这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你在太阳底下走久了心中暑,生了病不是好玩的。”
一声“馨儿”叫得馨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知道赐恩伯没安好心,她提防着呢,所以继续没理他。反正也是拉下脸了,她现在不想跟对方和好应付。
赐恩伯跟着了一会儿,发现馨宜打定了主意要埋头走路,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心里也是大怒,涨红着脸气了半天。
最后皮笑肉不笑地:“既然馨儿非要自己走路,舅舅也没办法,那我就先回府去,然后再派车派人来接你。”
他落下车帘,吩咐了一声回府,马车就加速得得得地往前跑了起来。
没一会儿便转过宫城大街,往另一条路上不见了。
赐恩伯是嫌天气太热,他坐在车里闷得难受,只想快点回家去,在放了冰块的房间里凉快凉快。总之现在馨宜也不搭理他,倒不如等馨宜这股气过了之后再想办法套她的话,这么一打算,赐恩伯也就没心思再耐着性子哄馨宜了。
但是馨宜也不稀罕他哄,巴不得他走了清静。
今天因为要进宫,馨宜长了心眼,怕又跟头回进宫似的在宫里走老远的路,所以换了一双底子又厚又软适合走路的鞋,所以走了一会儿也没觉得太累。
只是身边跟着两个被赐恩伯留下来的男仆,都是三四十岁的壮年,在她身侧不远不近地跟着,倒是有点烦得慌。
不过馨宜也没打发他们。毕竟她现在孤身一人,身上穿戴又是贵门姐的样子,一个人在街上走万一遇到偷儿或者揩油的,确实不好对付,有保镖跟着自然要用。
于是一行三人就这么往前走着。
离开宫城大街没多远,进了一条闹市大街,行人车马多了起来,馨宜也有点累了,于是找了个茶楼上去歇脚。在二楼临窗找了个角落清静的座位之后,她叫了茶点,又额外给了店二两钱碎银子,告诉对方帮忙找个人去赐恩伯府谢家,到后门的钱婆子那里带个话,就表姐暂时在某某茶楼歇脚呢,一会儿就叫车回去,让老太太不必担心。
店二笑着接了钱,挺乐意干这活。他自己顾不上,就在茶楼外头找了个混街头的灵孩子,给了十多个铜板,让孩去办事。
这种混街面的孩,十个铜板对他们来就是很多钱了,自然乐意跑腿。而且常在街上混,彼此都熟悉,他也不会光拿钱不办事。
店二还特意上楼跟馨宜做了个交待,告诉她有这么个孩子去跑腿了,等孩子回来他再来交待,很是妥帖。
那两个男仆在隔壁桌上陪着,见馨宜找别人带话却不直接吩咐他们回府传话,自然不高兴,脸上也摆出来不悦。馨宜却不管他们高不高兴。他们是赐恩伯的人,她用着才不放心呢。她是为了让老太太放心才托人先带话回去,若是他们回府不先给老太太带话,先去找赐恩伯,那不是耽误事情么。
馨宜慢慢喝着茶,吃着干果鲜果,一边休息走酸了的腿脚,一边慢慢细想刚才在宫里的每个细节,想要推敲出皇帝的意图。
忽然楼下一阵喧哗,没一会儿,楼梯上飞快走上来一拨人,为首的朝着馨宜奔了过来。
馨宜愕然,竟然是萧庄宜?
“你”她站起身时,萧庄宜已经快步到了跟前,身边跟着的男女仆人呼啦啦围了半圈,把二楼其他客人给唬了一跳。
萧庄宜快言快语地:“可算是找着你了!我一接了老太太的信就想进宫去找你,但是王爷先等等,不然不妥当”
她顿了顿,人多眼杂的,也不好为什么不妥当。但是馨宜明白了,连忙点头,“我知道。”
这边皇帝刚召馨宜进宫,那边越王妃就赶过去,肯定要惹得皇帝不高兴。宫变之后,越王府地位非常微妙,看似十分尊崇,却是一个不心就可能行差踏错,这个馨宜懂。
“后来听你在宫里留膳,我越发不能去了。得了你已经出宫的信儿才往过赶,想要在半路上迎一迎你,正好一起回去探望老太太,我也好些日子没回去了”萧庄宜到这里有些气愤,“谁知道只遇到了大舅舅,你并没有跟他一块儿!”
萧庄宜听赐恩伯抱怨馨宜不肯同车时,真想亲拍对方一巴掌把他给打清醒。
大热天,大中午的,这当长辈的竟然就那么把一个姑娘给丢在街上了,还怪她自己不肯坐车
好在萧庄宜忙着接馨宜,没跟赐恩伯计较,带着人继续往街上找,让跟车的人一路走一路问,好容易才跟路人打听出馨宜可能是上了茶楼。
“姐姐别急,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你渴不渴?这里的茶水味道还可以,你坐下来歇歇,尝一尝,看你急得一头汗。”馨宜忙劝。
这家茶楼档次并不太高,是馨宜走累了临时选的,平日里若是她们出游逛街,都会在更好一点的茶楼里歇脚。不过,馨宜觉得这里的茶点味道挺好的。
萧庄宜现在贵为王妃,吃喝用度自然比在谢家时又上了一个层次,勉强坐下来吃喝了两口,并不是很习惯这种市井美味,就等着馨宜吃完。
馨宜喝了半壶茶,又吃了几块点心,把吃御膳时太心而没填饱的肚子填差不多了,这才准备离开。这么一耽搁,又来了个没想到的人,竟然是程照。
见面后彼此这么一问,才知道之前那店二打发去给老太太送信的街面孩子,原来跟程照早就认识,路上遇见了程照明情况,程照直接让下去给老太太送信了,给了那孩子一块碎银,让孩子把他带过来见馨宜。
“多谢舅舅挂念,只是照舅舅竟然还认识街面上的孩。”馨宜觉得奇怪。
她大略知道,这种街面上混着的孩子,多半是流浪儿或者家贫的,在市井里自己混口吃的,以程照的身份地位,怎么会跟街头孩有交集?
程照只是淡淡一笑:“早年得姑母照看之前,我和这些孩子差不多。”
馨宜连忙打住了这个话题,这是人家的凄凉童年过往,“舅舅坐下来歇一会儿,还是和我们一块儿去找老太太?”
程照看了看萧庄宜,笑道:“我上个月出京,刚回来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去拜望姑母,这便随你们同去好了。”
于是几个人一起下楼,各自登车往谢家去。
老太太今天都没睡午觉,一直忐忑等着馨宜的消息,直到程照派的人进了府,听馨宜全须全尾的才放了心,不免又暗暗叹气,为长子行事的不妥当而无可奈何。
见着萧庄宜和程照同馨宜一起回来,老太太一颗心彻底放下。
几个人还没在屋里坐定,丫鬟报伯爷过来了,老太太直接:“我午觉没有睡好,这时候准备歇一会儿呢,让他回去吧。”
根本就不想见他。
是程照笑着出言相劝:“好些日子没见着伯爷了,我想见一见,也想听听伯爷一进宫的事情,开开眼界。”
老太太看在侄子的面上才让赐恩伯进屋。
赐恩伯进来,先给萧庄宜行礼问好,把老太太都搁在后头。
屋里人脸色各异。
刚才萧庄宜进来,老太太可没把她当王妃看,还是一样当外孙女。虽然按照礼法来,该让萧庄宜上座,可是屋里头又没有王府的人跟着,大家也都默契地省简了这套礼节。
赐恩伯这么一闹就显得很突兀。
萧庄宜嘴角笑意凉凉的,笑道:“大舅舅客气了,请坐吧。”竟是端坐着受了他的礼。
赐恩伯就在萧庄宜下首坐了。
程照起身给赐恩伯见礼,他瞄了程照一眼,嗯了一声。
老太太对程照道:“你坐下,一家子见面,我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的。”
赐恩伯觑着萧庄宜脸色,当众纠正母亲:“您老人家这话欠妥,君臣有别,王妃现在这里,咱们一家都要谨言慎行。”
老太太气得抿了抿嘴,不想话了。
赐恩伯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看看老太太端坐在罗汉床上,继续出言劝道:“母亲,论理,该是王妃娘娘坐在那边。”
萧庄宜还惦记着询问馨宜进宫的事情呢,那里耐烦赐恩伯在这里纠结礼节,脸色微微一沉道:“赐恩伯给本宫见过礼了,若是没事,就先退下吧。”
既然他将她当王妃当外人供着,那她索性就端着王妃的款逐客。
赐恩伯脸色红白交加地尴尬。
程照朝他轻轻一笑:“伯爷是谨慎人,君臣纲纪确实得没错。今日听伯爷进宫了?”
“是,陛下特意召见,而且在御书房和本伯畅谈良久,君恩深厚,本伯十分感念。”赐恩伯挺了挺身板,把萧庄宜的逐客厚着脸皮忽略了。
馨宜在旁边瞧着,怎么觉得赐恩伯越来越有萧鹏举的风范了。
厚颜和钻营都很像。
老太太耐着性子问儿子:“眼前没有外人,你且,今日皇上召你进宫都叮嘱了什么?”
“母亲,稍后儿子再跟母亲细。”赐恩伯一副密事不能当众多谈的样子。
馨宜在旁慢慢地开口:“老太太,今日面圣的时候,我就站在大舅舅身边。从头到尾,其实陛下也并没有什么,大舅舅一进门就跪在地上诉自己的忠心,了很多,我也记不清都是什么话了,而且最后激动地哭了起来。御前的公公可能是觉得有些失态,就把大舅舅‘请’出去了。”
请字,馨宜拉长了半拍,聪明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赐恩伯几次想要打断馨宜,馨宜就不管他,一路完,赐恩伯的脸色涨红起来。
“你这孩子不懂事,而且你也不知道,你离开之后皇上又召见我来着,了很多”他强行挽尊。
馨宜问:“真的?可是我出宫时遇到了御前的公公,后来皇上并没有见您,皇上去太后宫里用午膳,让您出宫了。”
赐恩伯脸色更红,支支吾吾圆不上谎。
馨宜其实是诈他,她料着皇上那情形未必会耐烦再次见到他。
果然,看他这神色,是真没再见。
一面鄙夷赐恩伯的同时,馨宜对皇帝的意图也更加不解——难道叫赐恩伯进宫,其实是为了叫她?
这也不通,皇上总不会丧心病狂到为了她一个十二岁的丫头拐这么大弯,彼此之前也不熟啊,要非皇帝对她有兴趣的话,之前连培养感情或一见钟情的可能都没有。
“我这屋里午后很热,没有放冰,看你热得厉害,就早点回你房里歇着去吧。”老太太对儿子的耐心再一次告罄,委婉逐客。
赐恩伯脸皮再厚也是有火气的,看自己被屋里几个人一起不留情面,也待不住了,想要巴结萧庄宜的心思也暂且放在一边,红着脸起身就告辞了。
他走了,屋里几个人才觉得松快点。
老太太慢慢地平复了情绪,就和萧庄宜一起,询问馨宜这回进宫的情形。
馨宜碍着程照在场,顾虑到他之前先斩后奏做的事情,就没有如实详细,只是将太皇太后那里的情形了。
程照含笑听着,等馨宜的叙述告一段落,忽然笑着开口问道:“我恍惚听,你和皇上、太后一起用的午膳?”
馨宜一愣,宫里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连一起同去的赐恩伯都不知道她午饭是跟皇帝一起吃的,她没,赐恩伯还以为是太皇太后留她饭呢。
“照舅舅怎么知道?”馨宜直接问出来。
程照:“有些宫里的朋友。”
“那照舅舅的朋友可真厉害了。”屋里丫鬟们早就退了,馨宜话就直接一些,“我前脚在宫里出来,后脚您朋友就把消息透给您。我好像听,宫里的人没有特别差事不能随便出宫,您那朋友是特意为了跟您透消息,想办法领了差事出来告诉您的吗?”
萧庄宜听了都忍不住提醒馨宜,“丫头话谨慎些。”
程照笑意深了一些,“其实也不必直接出宫传话,我是辗转知道的。”
“那就是有其他更巧妙的传信办法了。就是不知道,舅舅关照着宫里的动静做什么,而又会不会被宫里察觉呢?我虽然没见过皇上两面,不过以我的了解,他似乎不是一个会轻易容忍不合规矩的事情的人。照舅舅虽然帮着宫里做海商买卖,今日不同往日,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不是我,您该比往日更谨慎才行。我孩子家不懂事,但也读过两本史书,知道有些大皇商煊赫一时,最后都败在自己的自不量力上,总觉着能瞒天过海,其实一切早就被上头掌握了。”
馨宜这番话的很不客气,也很尖刻。
她对程照行事的方式有些看不惯。
上一回,是宫变之前就偷偷搭上东宫,被动却主动地参与到了皇族角力中,把谢家拖下水。
现在又从宫里头勾通消息,这不是作死么?
一个商人,就算是皇商,恩宠很重,不该干的事情也不能干。低着脑袋心赚钱就是了,怎么还能窥探宫闱?
就当今皇帝那个脾性,亲爹都敢杀,馨宜觉得程照是在玩火。
“丫头,是不是外头日头晒着了中暑,怎么火气怎么大。”老太太照顾程照的面子,轻飘飘了馨宜一句。
但其实心里头,是觉得馨宜言之有理的。
老太太还琢磨怎么婉转敲打一下程照,这下馨宜直接快言快语出来,倒是省事了。反正馨宜孩子,真翻脸了也好描补。
程照却没恼,笑着:“姑母倒不必责怪她,委实她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