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拖了几日,宴席终于还是办了。一大早，江晚芙就被惠娘给轻轻叫醒了，她坐起来,没看见陆则，打着哈欠随口问惠娘，“什么时辰了？”

    惠娘拿了鞋过来给她穿,边回话，“快辰时了。”

    江晚芙一下子醒过神来，什么睡意都烟消云散了,有点惊讶，“怎么这么晚了？不是好卯时叫我起来的麽？高姨娘过来了麽？”

    这两日操持宴席,高姨娘每天一大早就过来,大冷的天，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帮着忙里忙外的，弄得江晚芙都有些过意不去。起来，高姨娘也是给她帮忙而已,倒比她还更上心些。

    惠娘一脸为难,解释道,“世子不让奴婢叫您，让您多睡会儿高姨娘卯正二刻来的，奴婢请她进屋坐,她茶都不喝,就先去灶房盯菜去了。”

    江晚芙点点头,也不再问什么，收拾整齐后，便带着惠娘和丫鬟朝灶房去了,远远就看见高姨娘跟她的丫鬟在门口站着，连个凳子都没叫下人搬。有个穿蟹壳青袄子的婆子，正站着跟高姨娘话。

    江晚芙走近，就听见那婆子的声音了，中气十足。

    “姨娘年轻，怕是不知道这冬蟹本来就精贵难养，损个三四成是常有的事，并非我们做事不用心，姨娘可不要冤枉了我们。我们都是尽心尽力给主子们做事的。”

    高姨娘明显是个不会吵架的人，揪着个帕子，声音还斯斯文文的，“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昨日便跟你过了，蟹要派人盯着过一个晚上，死了这么好些，你让我如何与大姐交代再临时采买，难免要出高价，这中间的差价也是不。”

    婆子一听立马急了，嚷嚷开了，“姨娘这话的意思，是叫奴婢来补这个差价？哪有做活还贴钱的，我一个老婆子，一月也不过那么些月钱罢了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晓得我们底下人的苦。这蟹活着，总不是我故意弄死的。如何要我一个老太婆来背锅？”

    顿时引得灶房里的人探头探脑朝外看。

    惠娘见状，便很快走上去，沉下脸，盯着那婆子，低声呵斥道，“主子跟前，嚷嚷什么嚷嚷？！你也在府里干了几十年了，连尊卑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婆子看见惠娘，倒是不敢摆出那副耍赖模样了。惠娘没理会她，先指了两个两个婆子，叫她们搬了两把圈椅到灶房外面的庑廊下，请了高姨娘过去坐。高姨娘还是一样，等江晚芙坐下了，才挨了半个屁股坐下。

    惠娘这才示意丫鬟，去带了那婆子过来话，那婆子被冷落了半天，心里正七上八下的，过来后看见大姐在圈椅里坐着，穿得很华贵，妆花织金的褙子，绣穿枝花白色幅裙，梳着圆髻，插着卷云纹的累丝金簪，镶嵌了海珠的耳坠，身后一群丫鬟簇拥着。正漫不经心地慢慢喝着茶，婆子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姿态立马变得恭敬了，“奴婢见过大姐。”

    江晚芙放下茶杯，开口问她，“刚才听你什么背锅，来我听听。”

    婆子纠结了会儿，也不敢耍横了，心地道，“就是今天宴席要用的蟹，昨晚死了些，要重新采买，奴婢怕耽误了，一时心急，就冲撞了高姨娘。奴婢知错，这就给高姨娘磕头。”着，就给高姨娘磕了头。

    江晚芙听完，没给回应，转头看向高姨娘，“可是这婆子的这样？”

    高姨娘里捏着帕子，这婆子得轻描淡写，可要只是死了些，她哪里会问她什么。可难保大姐不把这点银子当回事，不想追究，她要是出来，岂不显得太斤斤计较了，犹豫了会儿，还是轻轻点了头。

    江晚芙听完二人的辞，再联系刚才的场景，已经猜到七八分了，也就两中可能，要么这婆子是真的没做什么，就是养死了，要么这婆子故意的，一来死了的蟹她能私下处置了，二来高价再采买，她就跟卖蟹的有勾结，中饱私囊，等着捞油水。翻一翻过往的账目就知道了。

    不过，她没这个功夫慢慢地查，只露出个淡淡的笑，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再采买便是了。”

    婆子闻言心里一喜，心道大姐到底还是年轻，不难糊弄，面上也不由得露出喜色，“大姐的是，奴婢也是怕耽误了宴席。”

    江晚芙看她一脸喜色，接着道，“临时采买可来得及？”

    婆子忙邀功似的道，“大姐无需担心奴婢这就派人赶去，咱们府是老主顾，再急也是有的。”

    江晚芙嘴角还带着一丝淡笑，忽的道，“依我看，还是换一家。你方才也自己养得仔细，好好的蟹死了三四成，可见是蟹就有问题。否则如何无端端死了？这样吧，打今日起，便不跟这家买了。”

    婆子面上的笑僵住，她倒是想蟹没问题，可要没问题，就要承认是自己养死了，便支支吾吾不敢明着帮卖蟹的话，但靠着跟卖蟹的这一进一出，她赚了不少，如今这条财路被大姐一句话给堵了，她又不舍得就这么放弃，就挤出个笑来，“大姐的是，只是这临时换铺子，就怕耽误了正事正是老主顾，才把咱们府上的摆在最前头，换了别的，怕是不大好话。”

    江晚芙满不在意地道，“有什么不好话的？只哪家拿得出，日后便都在他家采买了，自就有了。再动辄养死了，就再换一家就是。”顿了顿，她抬起脸，看着那婆子，神情淡淡地道，“没什么是非用不可，换不得的。用的不顺，换了就是了。好了，下去做事吧。”

    这话哪里的是蟹，分明是警告她。婆子听得脸色一白，再不敢多一句，忙起来去忙了。

    高姨娘从头看到尾，起初还以为大姐就要被这婆子给糊弄过去了，岂料三言两语，那狡猾的婆子就被大姐给治得老老实实了，心里不由得钦佩。

    江晚芙倒没有去管高姨娘的想法，水至清则无鱼，她也不是不许底下人捞点油水，但前提是把差事干得漂漂亮亮，否则，就像她的，用的不顺就换了。这么一来，接下来倒是没人敢再耍什么段了，一切都很顺利。

    灶房宴席的事基本都好了，江晚芙留了惠娘盯着，便先回去收拾一下，再去花厅迎客了。高姨娘也回自己的院子去了，江晚芙怕她又巴巴赶来棣棠院等，便提前跟她好在花厅见面。

    江晚芙换了身衣裳，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陆则在外间，随翻她看的游记，听到她出来的声音，就站起来了，朝她伸了，温和道，“我送你过去。”

    江晚芙知道他是想给她撑脸面，陆则不是很喜欢甜言蜜语的人，很多时候只是默默地做，维护她的时候也是如此。跟他的情绪一样，不是很外露的类型，但偶尔爆发出来的时候，她才会很惊讶地发现，他的喜欢比她以为的还要多，还要深。

    她被他牵着走出去，也默默地回握住他的。

    送她到花厅，已经有几位宾客陆陆续续被管事迎进来了，看见江晚芙，都想上前跟她打招呼，看见她身侧的陆则，倒是踟蹰着不敢上前了。不到三十的刑部尚书，还掌管三大营，妥妥的权臣，日后继承了卫国公府，便愈发不得了了。

    陆则也没有久留，把人送到了，了几句话，便带人转身走了。那些夫人看他走了，松了口气，倒都上来跟江晚芙话了，语气很是客气。

    年后的宴总是很多的，大聚聚，京中裴家，裴家是书香门第，规矩还更多些，袁氏每天都早早起来，去伺候婆母裴夫人用早膳，再是陪着婆母见长辈，今天来的是表姑母，她和大袁氏两个晚辈，从早上站到中午，等回去的时候，腿都浮肿了，躺在榻上，嬷嬷拿了热帕子给她热敷，边道，“您今早天没亮就起来了，睡会儿吧。”

    袁氏叹气，“哪有睡的功夫，就是回来歇歇脚的，等会儿太太午睡醒，要是没瞧见我，又要训我了。当初娘读书人家规矩多，我还不信，如今才是真吃到苦头了。等会儿就过去，我看娘为着姑子的事，心情不大好，还是别触她霉头了。”

    嬷嬷边揉腿，边问，“可是去探亲那事儿？”

    袁氏点头，“其实要我，多大点事啊。夏氏毕竟也是姑爷的生母，去夏家走走亲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陆家长辈都没什么。再了，也就自家人知道。”

    嬷嬷听了后便道，“太太是怕旁人议论吧”

    袁氏点点头，摆道，“不这事了，对了，你今早我娘家的年礼送来了，还有信吧？拿来我看看。”

    嬷嬷闻言，忙起身去取了信过来，袁氏接过去，边拆边自言自语道，“上回托娘打听的事，也不知有消息没有按南靖就那么大，找起来应当很容易才是。”

    万一真找到什么亲戚，也可去和卫世子夫人一声，不过听她也回苏州探亲去了。

    信很快拆开了，袁氏一目十行，前两页都是家里那些事，什么弟媳有了好消息之类的，她也是草草扫过，等看到一处“你先前问的事，娘托你舅舅去南靖打听了，确有这样一户人家”，便打起了精神，继续看下去。

    然后，嬷嬷便看见袁氏像是看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却见袁氏一下子把信捂在了胸口，像是怕被谁看见似的，慌张地吩咐嬷嬷，“去把烛台拿过来。”

    嬷嬷忙去取了烛台过来，就看见袁氏仿佛犹豫了会儿，才下了决心，把伸出，跳动的烛火一碰到宣纸，火便顺势爬上来，不多时，连青烟也散去，屋里便只余些灰烬。

    作者有话要：　　稍微修改一下，我搞错了，江晚芙外祖家不姓江！